“为什么让青荟去拿酒,喝酒会影响药性。”郭芳蕊脸色微白,袖摆下的手臂不住地颤抖。
“我就是要酿药酒啊。”俞静宜娇俏的小脸上浮出了笑容,她们家世代与酒打交道,竟从未想过将药与酒结合治病。
待她日后站起来,多找几张这样的方子,为酒肆增收。
前世身死那一刻,她想的是大哥已经没了,如果她也没了,爹娘该怎么办,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死,就是不孝。
她错了,她不该把自己的未来压在卫衡身上。
这辈子,待卫衡认亲归家,她就重新选一个赘婿,陪她一起将酒肆发扬光大,让整个大晋朝的人都喝上俞家酒肆的酒。
“不行!”郭芳蕊脱口而出,嗓音尖锐刺耳:“酒就是酒,药就是药,不能混合!”
满心憧憬未来的俞静宜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娘?”
她娘性情温和,鲜少会这般疾言厉色。
或者说是失态?
她想不通缘由,只得恳切道:“娘,我想试一下,我想站起来,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卫衡真心待我,旁人也永远觉得我配不上他,我是在挟恩图报。”
这不是推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订下亲事之后,卫衡反倒桃花不断,层出不穷,和那些遮遮掩掩挖墙脚的不同,每一朵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踩着她的痛点向她的夫婿示爱。
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不配拥有这般优秀的夫婿。
换做旁人也会收留卫衡,为他救治,被送到俞家是他倒霉,伺候一个残废,和卖身没什么区别,还不赶快把人放了。
犀利的言辞像刀子一般戳得她遍体鳞伤。
卫衡越是优秀,越是对她痴心,招来的嫉恨越多。
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所有人都认定他们一家子挟恩图报,卫衡是忍辱负重的受害者。
他们一家子包括卫衡自己的解释都没人相信。
当然了,这么做主要还是她自己不想永远当个残废。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郭芳蕊俯身,手臂一扫,酒坛落在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药材散落满地,泡在酒水中,一片狼藉。
俞静宜看到她赤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不知作何反应。
郭芳蕊转身离开,脚步极快,不时地抹着眼泪。
青荟听到声响,赶了过来,看到俞静宜的手势,及时止住了呼声。
……
郭芳蕊待在自己房里,一整日都没出来。
现阶段没有雇佣帮工,店里面需要现做的菜色都停了,提前用大锅做好的,或是腌制的由青荟装盘端上桌。
俞景山进去看过一次,又返回店里继续忙碌。
卫衡卯早出晚归,东奔西跑,卯足了劲儿凑那一万两银子,鞋底都磨薄了,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酒肆关门后,俞静宜拔下簪子,散开长发,正准备躺下睡觉,郭芳蕊突然来到她的房里。
她眼皮红肿,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药典,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上,目光从俞静宜的腿上移至她的双眼:“可有怨娘?”
俞静宜摇摇头。
一家人相亲相爱,全心全意对待彼此,偶然发生这种事,第一反应不会是怨恨,只有不解和心疼。
郭芳蕊沉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药典递给俞静宜,俞静宜接过来,摊开翻看,双眼猛地睁大,越翻越快,越翻越心惊,整本药典都是药酒的方子。
鲜花酒、果子酒、蜂酒、蛇酒……养颜的、强身健体的、治病的,种类繁多。
并详细注明了适用的对象、功效、以及服用方法和禁忌。
这是哪来的?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用?
郭芳蕊眼眶湿润,嗓音低柔婉转:“这是郭家祖传的秘方,也有从别处收集来的,融合了郭家数代人的心血,郭家人凭着它,每一代都有人成为御医。”
俞静宜神情一怔,心里咯噔一下,合拢书册,抬头看向郭芳蕊。
御医世家定是住在京城,以便随时出入宫廷,她娘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灵溪县,定是郭家出事了。
听家里人说,俞家老太爷早年病危的时候,一位路过的游医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多活了十年,游医没有收取报酬,将年仅九岁的郭芳蕊托付给俞家,成为他爹的童养媳,然后就离开了。
郭芳蕊继续道:“我九岁那年,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宫里的一位贵人喝了祖父酿的药酒中毒身亡,郭家满门获罪问斩,只有我侥幸逃脱,被郭家的一位故人送到这里。
事发突然,祖父直接下狱,具体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皇家也有意隐瞒,但肯定是冤枉的,如果郭家的药酒能喝死人,宫里早就没人了。”
言语间,郭芳蕊语气几次起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忽然顿住,再次变得平缓:“因为救人反被病人牵连无辜枉死的医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不打算再行医,这本药典我好几次想烧都没舍得,留下来当个念想。”
她是逃命,浑身上下只带了这本药典,如同卫衡的玉佩,是她仅有的一件能够证明她是郭家人的东西。
她看向俞静宜,神情郑重道:“这本药典以后就交给你保管,郭家的虎骨酒方一定是当世最好的,你拿去试试吧,娘也希望你能早日站起来。”
俞静宜双腿完好,一家人从未放弃希望,日常会进行推拿,每隔几日泡一次药浴,确保腿部的肌肉不会萎缩。
郭芳蕊离开后,俞静宜捧着药典,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她娘真正想隐藏的是郭家人的身份,而不是酒方,一旦被人发现,会惹来杀人之祸。
所以前世才没有主动拿出来为她医治。
她翻看了虎骨酒的方子,悬着的心落下来,展颜微笑。
这方子和教习嬷嬷手里的一模一样,教习嬷嬷敢用,敢外传,说明皇族并未因为郭家的事禁用酒方。
她也可以用。
她不仅要自己用,还要做出成品贩卖出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郭家人是清白的。
终有一日,她要为郭家洗脱罪名,让自己和母亲能后摆脱罪臣之后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之立于人前。
她睡意全无,连夜翻看酒方,将容易制作且应用广泛的单独挑出来抄录一份。
等她站起来以后,就让自己成为活招牌,将药酒推向全城。
第4章 . 昙花夫妻 酒肆所在的这条街比不得热闹……
二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阳光洒在身上犹为舒适。
酒坛打碎的时候,最珍贵的虎骨尚未放进去,俞静宜吩咐青荟去附近的药铺将损失的药材补了一份,坐在庭院中重新进行调配。
不远处的拱门后,卫衡捏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点朱桃花簪隔空做了一个簪发的手势。
唇角勾出了弧线。
两人尚未举办婚宴,还不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他将簪子收入锦盒,迈开长腿走过去,交给俞静宜。
俞静宜抓着锦盒,脑海里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桃花簪,一脸欣喜,听他说:“静宜,等忙完这个月,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桃花。”
一个月后,正是桃花的花期。
城外有一座桃源山,漫山遍野都是桃树,桃花盛开的时节,芬芳四溢,一片粉白,山风拂过,便能看到漫天花雨,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梦境中,美妙绝伦。
他如约带她前往,轮椅上不去,他就背着她往上走。
他身体强壮,多出她的重量也不觉得吃力。
此后,一有时间,他就会背着她游山玩水。
在他面前,她不能走路似乎不是一种缺陷,反倒让他们更亲密,亲密到共用同一双腿。
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风景。
俞静宜收回思绪,看也没看,将锦盒原封不动地交还到他手中:“这个我不能收。”
卫衡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完全是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来走,俞静宜为什么会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带着疑惑问道:“为什么?”
俞静宜沉了一口气,直言道:“ 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赘婿。”
不想做一对昙花夫妻。
听到这话,卫衡如遭雷击,浑身僵直,脸上血色尽褪。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以他对俞家夫妇的了解,他们一定是事先确认过俞静宜的心意才会接纳他入赘一事,只要俞静宜的心意没有改变,就有回转的机会。
他似是难以启齿,几番欲言又止,想要维护自己的自尊,最终又不得不放下骄傲,嗓音干涩:“你……讨厌我吗?”
俞静宜先是看到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又听到他那般骄傲的人问出如此卑微的话,这才想到,前世这个时候他们情窦初开,两心相许。
她提前得知后面的事,收回了自己的心,可尚未恢复记忆,不知家中早有妻室的卫衡,对她是一片真心。
心头蓦地一软。
她恨过卫衡,恨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庄子里不管不顾,至死也没能见上一面,但真正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如果卫衡没有失忆的话,他们两人,不,包括他的妻子在内,都不会面临那样的窘境。
俞静宜不忍心伤害他,摇摇头,道明缘由:“你现在没有记忆,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况,你或许是家中的独子,像我一样肩负着传承血脉的责任,又或许早有妻小,正心心念念地盼着你回去,等他们来找你的时候,或是有朝一日你自己恢复了记忆,该如何是好?”
上辈子是她考虑的不够多,亦或是抱着侥幸心理本能地不愿深想,造就了一场悲剧。
这辈子她要选一位知根知底没有后顾之忧的赘婿。
这话把卫衡噎住了。
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却不是独子,迄今为止也不曾娶亲。
可身为一个“失忆”的人,他无法直接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以他的身份俞家是绝对不会接纳的。
他吸了一下鼻子,道:“你说的只是一种假设,也许我家中并无妻小,也许我家里人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许我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
他声音越来越低,旁人听来就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顿了顿,他恢复如常,正色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是我欠考虑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若真如你所说,便是害了你。”
他背过身,呈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我这就去向俞叔退亲,离开俞家。”
自小用酒水养大的姑娘,性情如老酒一般刚烈,心肠如水一般的柔软。
硬碰硬,撞到头破血流也不会服输,但面对弱小,就心软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