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她眼里,什么酒不酒的,已经不重要了,她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传回灵溪县。
青楼这行当比较特殊,不管赚不赚钱,在旁人看来都是不正经的地方,嗤之以鼻。连店里面的常客也都是吃干抹净,提上裤子出了门,立马撇清关系。
可想而知,若是让县里面的穷亲戚们得知了此事,定会将他们看作是有辱门风的罪人,从人人艳羡的对象变成人人唾骂的对象。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她已经习惯了被人仰视。
思及此,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向一旁倾倒。
“表妹!”郭芳蕊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她。
孔迎蓉收回思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打起精神:“我没事……”
俞静宜松了一口气,道:“店里面生意那么好,表姑一定是操劳过度,酒的事尽管放心,不管加多少,都会准时送到。”
孔迎蓉:“……”
加什么加,底下的人肯定是用多少签了多少,差也不会差太多。
没有得到回应,俞静宜试着问道:“表姑可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可若是偏差太多,会影响到行情,没办法向俞家其他人交代……”
她灵机一动,道:“要不这样吧,爹回灵溪县走一趟,请祖母出面和宗亲商议一下,供给缨春楼的价格能不能再降一降。”
请孔家出面,让俞家支持一下青楼的生意。
孔迎蓉:“……”
她道:“不必了,怎么好麻烦表哥,就按照原来的价格走吧。”
俞静宜以牙还牙,步步紧逼:“那准备加多少?”
孔迎蓉抱着占便宜的心思狮子大开口,要了四百斤,便宜没占到,自然不能按照那个量来走,可把柄落在俞家人手里,她不敢做得太过,还得反过来安抚一下。
她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云州城的人未必能喝惯你们家的酒,就先加……”
俞静宜双眼亮晶晶的,她是后面才进来的,并不知道孔迎蓉说过什么话,自然是充满了期待。
孔迎蓉一咬牙:“五十坛。”
“表姑身子不舒服,就多呆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做准备。”俞静宜功成身退,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待轮椅走远,郭芳蕊上前将大门一关,客堂里的气氛瞬间一变。
青楼的生意再好,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偷着乐。如果对旁人说自家有一门开青楼的亲戚,做得大,做得好,远近闻名,一准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俞静宜年纪小,想法单纯,又一直拘在家里,见识也少,不曾了解过那等腌臢的地方。
俞家夫妇听到自家女儿天真地说什么姑娘个顶个貌美如花,日日宾客满堂,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孔迎蓉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好脾气的夫妻两人突然冷下脸,心里有些发怵,讪讪道:“表哥,表嫂。”
俞景山开门见山:“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孔迎蓉心头一喜,正想说几句场面话,人嘛,不管做什么生意,赚钱最重要。
却听俞景山又补了一句:“酒单做不做都行,往后就少来往吧。”
别人做什么他管不着,况且青楼也是官府批准的行当,但两家人本就沾亲带故,若是走动频繁,会连累自家女眷在外抬不起头来,需得划清界限。
闻言,孔迎蓉如遭雷击,知府家的后院她都能畅通无阻,自家表哥却对她下了逐客令。
她那副高高在上,端庄大方的面孔第一次在人前出现了扭曲。
郭芳蕊复又将房门打开,无声地驱赶。
孔迎蓉气得浑身颤抖,为了保存颜面,她一如既往地昂着头走出门,却因为慌乱的脚步差点平地摔跤。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簪子松了,发髻歪歪斜斜。
被留在店里的两个丫鬟看到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想帮她整理。
孔迎蓉却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主仆三人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酒肆。
街头拐角处,卫衡坐在面摊上,放下面碗,露出笑容。
他就知道,俞静宜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第21章 . 背黑锅(补) 风寒尚未痊愈,卫衡再次……
风寒尚未痊愈,卫衡再次错开晚膳的时间回到酒肆。
不想,被俞景山堵在了后院:“回来了。”
看着神情严肃的岳父大人,卫衡心里有些发毛,站得笔直,喉结滚了滚:“爹。”
与此同时,在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是因为自己连续两日早出晚归吗?
不应该啊,他这位岳父大人性情宽厚,待人和善,轻易不会动怒,两辈子都不曾对他冷过脸,即便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也只会烫一壶酒,拉着他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提点他几句。
看这阵仗,一定是非常严重事。
凉风习习,俞景山半晌都没有下文。
卫衡没能想出缘由,绷不住,决定先认个错。
就在这时,俞景山终于开了口,口吻却不似想象中那般严厉:“爹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去青楼也是为了谈生意。”
闻言,卫衡瞳孔一缩,额角渗出了冷汗:“……”
逛青楼的事被岳父大人知道了?!
云州城不缺酿酒的人家,新开的店铺早有酒商盯上,轮不到俞家这个外来户,想要从他们手里分到一杯羹,就要花费更多的心力。
他一间间店面找过去,从供酒方,酒的品质,再到供货价,逐一进行了解,再与俞家作出比对,从中找出合作的契机。
这辈子,他得以省去那些筛选的过程,直接找到上辈子合作过的对象签单。
但缨春楼是个特例。
上辈子,他发现有人在外私售俞家的酒,一路追查过去,查到了缨春楼,从而得知了东家的身份以及酒水的来历。
这辈子,为了阻止孔迎蓉厚颜无耻的行径,他决定抢占先机,先一步与缨春楼签下年单。
他先假扮成普通的客人进入缨春楼,将店里所有的酒水品尝一遍,从中获悉了供酒方。随后,点了楼里的头牌一掷千金,通过她了解到在店里面主事的老鸨的喜好,进而搭上了老鸨关系,从原来的供酒方那里撬走了酒单。
天雷滚滚,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女婿逛青楼找头牌被岳父发现更尴尬的事吗?
事实上,俞景山哪里会想到女婿为了签单还要与青楼里的姑娘扯上关系,看着女婿脸色苍白,浑身紧绷的样子,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合作可以继续,但从今往后,尽量不要与那样的人家来往,尤其是宋家,我们两家人有亲,会连带着被人戳脊梁骨。”
星光灿烂,映入卫衡眼眸,闪闪发亮。
所以……岳父大人找他,只是想交代他与宋家人划清界限,并非是想追究他逛青楼一事。
“我知道了,爹。”他朗声回应。
俞景山继续道:“还有件事。”
卫衡身心舒畅,眉眼飞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宜儿性子单纯,以后这些事就不要讲给她听了。”女儿断腿之后,两年多的时间,足不出户,关于青楼的事定是卫衡告诉她的。
卫衡:“???”
他没有,他又不傻。
傻子才会跟自家娘子谈论青楼,是嫌弃好日子过够了吗?
转念一想,岳父大人总不会无故放矢,所以,这是俞静宜甩的锅?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以后不会了。”
自家娘子的锅,含泪也要背着。
回房时候,迎面遇上拎着泡脚桶的青荟。
她笑盈盈问候:“姑爷。”
“阿嚏!”回应是一个喷嚏,卫衡:“……”
就是这么巧!
青荟皱眉问道:“姑爷可是吸到了白玉兰的花粉感到不适?”
“嗯。”卫衡顺水推舟应下,天降一口大黑锅罩住白玉兰花。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
再说俞静宜,孔迎蓉走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甩锅金牡丹的同时,把锅盖扣在了卫衡的头上。
她心有不安,但又抱着侥幸心理,她故意说得那么夸张,是为了离间两家的关系,她的爹娘总不会把这种事讲给女婿听吧。
卫衡归来后,她偷偷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喝下茶水,喉头滚动,看着他熟稔地铺好被褥,毫无怨色,看着他宽衣解带……
上过战场的人都会额外的警惕,感知何其敏锐,卫衡双手握住腰间的玉带,一抬头,坠入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
只见被抓包的小妻子像是藏匿在山间被猎人发现的小鹿,慌乱地移开视线,别开脸。
惹得他轻笑。
他怎会猜不到俞静宜干过坏事的小心思。
俞静宜也觉得这样有些尴尬,遂想了一个话题,一本正经地回眸看去,浑身一颤,差点喷血,面红耳赤。
只见卫衡已经褪去了外袍,中衣敞开,健硕的胸膛,紧实的腹肌,一览无余,隐约可见一道斜跨胸腹的疤痕。
他白日里一身商户公子的装束,锦衣玉带,斯斯文文,即便是失忆了,言谈举止中仍然透着高门贵子的风流韵味,只有直视他的酮体才能让人联想起,他曾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
镇北侯府的爵位是凭战功打下来的,卫衡或许也曾领兵挂帅,身着金甲,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号令百万雄师。
她曾是他的妻,琴瑟和鸣,夜夜缠绵,俞静宜清晰地记得将双手覆盖上去的触感,强劲而富有弹性。
一时间思绪翻涌,情念起落,转怨念,怨相知不能相爱,怨念散去,是铺天盖地涌上心头的思念。
两人明明近在迟尺,她却疯狂地思念着他,思念着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相依相伴的丈夫。
卫衡含着一抹浅笑,眉眼间柔情万千,又伴着几分无辜,“不经意”地诱惑着自己的爱妻。
看着她双颊浮起两朵粉桃,由粉转红,似五月的石榴花,娇艳欲滴,不等他进一步动作,红色迅速褪去,变为惨白。
俞静宜一言未发,背对着他躺下来,盖上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退怯的铁血男儿在这一刻,忽地眸光晶莹,心口绞痛,痛不欲生。
她在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