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皇帝忽然提醒她。
姜棠抹了抹眼角,瞧见下面的男子。
那是她瞧过陈宴清最狼狈的时候,茫茫大雪中,白衣染血,发丝凌乱,手里提着剑不管不顾的跑。
他抬眸,来不及喘气,就和她四目相对。
“糖糖,糖糖……”他颤着声音叫。
姜棠一笑,温柔道:“我没事。”
他看着她,眼就红了。
一个坚强的男人,大庭广众,脆弱的像是丢失了宝贝的困兽。
他还哄着她,“糖糖,你后退些乖乖等我,窗边太危险,你听话退回去。”
姜棠没退,温柔的看着他。
没有人可以直面死亡,尤其是死过一次的人,因为你清晰的知道那种滋味,痛苦的、无助的、绝望的……
等等。
那意味着一旦发生,亲人永世不见,爱人阴阳相隔,朋友生离死别,缘分走到尽头,你抓不住所有在意的,正如你留不下身体流失的血液。
可这一刻,她看着她的丈夫,不怕了。
“陈宴清,魏熙可带来了?”
“带来了,”陈宴清说着,陈风压来一个人。
皇帝满意道:“那么现在,一个人上来。”
“好。”陈宴清没有犹豫,迈步上来。
除了陈风,身边所有人对他引弓而力,随时准备射杀他,陈宴清却无惧,丢了长剑,眼神坚定。
姜棠听见暗处拉弓的动静,她往前一步。
“陈宴清。”
皇帝做了完全准备,进来就是有来无回,自己当了人质,外头阿兄也会被束缚手脚,很难有人支援陈宴清。
安王有大军,人数与父亲不相上下,这件事一旦传出宫闱,就是天下巨变。
她只知道陈宴清想用命换她,但她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之后重陷险境。
陈宴清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棠站在窗边,心像被他填满,不由自主挺直腰背,“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她站在风里,衣发被吹乱。
明明那么胆小的姑娘,这一刻面上却是决绝,隔着五层楼,陈宴清似乎能感受到这种情绪,他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你愿意娶我,我很感谢。”
谢你在不爱我时,就予我以庇护。
也谢你在不相熟时,就当了我丈夫。
“我也一直没跟你说过,嫁给你,我过的很快乐。”
“不管是悲伤的、高兴的,能遇见你,活这一场,我就很快乐。陈宴清,娶我你高兴吗?”
她站在六月的风中,面带笑意,远远瞧着凌乱又美丽。
陈宴清瞧着喉咙发涩,“高兴。”
他半生不为人爱,姜棠就是全部,那是他捧在心尖的宝贝,哪怕把自己碾粹,也想护住她平安喜乐。
爱情起于何时?
陈宴清无从考究,但当意识到时,就是刻骨铭心。
“那你爱我吗?”
陈宴清盯着她,瞧见她往窗边走动的步子,心里一惊,张口就道:“不爱——”
他盯着她,强忍崩溃:“姜棠……糖糖,你活着,我才爱。”
所以别试图死,我会忘记你的,别叫我忘记了,求你了。
全公公似乎猜到她意图,低问一声,“陛下。”
皇帝讥讽:“她不敢。”
但皇帝还是让全公公悄然靠近,他还要用姜棠掣肘陈宴清呢,怎能放任姜棠去死。
姜棠轻笑一声,“骗子。”
“不过没关系,我来爱你好了。”
“陈宴清,谢谢你教会我看世界,也谢谢你让我知晓情之一字,你给了我很多,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陈宴清听此,忽然朝她奔过来。
她看出陈宴清的不舍,声音被风吹散,带着生命最后的温柔——
“那么如今,我给你的是活着,往后一生成为名臣,百姓敬仰,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他的声音被撕裂:“姜棠!!”
“你站着不许动知道吗?你要是敢动,老子恨你一辈子!!”
姜棠看着他,瞧见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视线逐渐模糊。
“对不起啊!这些我都不能陪你了……”
姜棠笑着泪便流了出来,“忘了我吧。”
下一刻。
姜棠往前一跨,身子失重,一跃而下。
没有她束缚的陈宴清,会胜的。
所以陈宴清。
捡起你的长剑,活下去吧。
你曾以命护我,这一回,换我以命护你。
“夫人——”
全公公大叫,伸手抓住她,半边身子坠在外面,脸上青筋暴起。
皇帝也惊了,跑过来拉住她。
陈宴清看到她悬在空中,飘飞的裙角,瞬间肝肠寸断,发了疯的往这边跑。
从来理智的男人,近乎哭着哀求:“陛下你不要松手,臣会放了魏熙,会退出宫墙,哪怕自缢而亡,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放手……不要放手……”
那是他的命啊!
——老天爷!!
皇帝也没想到,吃惊的眼泪映着姜棠的样子,“怎么会,你明明应该不敢的……”
世人皆知,哑巴元后为救他而亡。
但谁也不知道,世人畏死,无人例外,早在哑巴动身那刻,是他伸手拿哑巴挡了箭,他爱哑巴却害了哑巴,所以这些年日日噩梦,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是哑巴自愿的。
他这样骗别人,也这样骗自己。
他以为姜棠也当如此。
谁知道……
她竟为陈宴清跳了。
可这样一来,岂非没了人质。
“来人,”皇帝喊道:“开铁栏,把她救上来。”
姜棠不能死,一死陈宴清会失控……
可皇帝又想万一姜棠没救上来怎么办?于是皇帝忽然又命令:“射杀陈宴清!射杀陈宴清!!”
一瞬间有人开锁,有人拉弓。
姜棠被拽着,往下看,瞧见所有人朝陈宴清涌上来,箭雨穿破长风,追击着他,陈宴清只作防卫,毫不还击,一个劲往藏雪阁冲。
姜棠能感觉到他那份不要命的绝望。
她想说让陈宴清不必管她,可又知道他不会听……
姜棠仰头,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已经全公公和皇帝冒汗的脸颊。
“松手。”她说。
全公公不松。
皇帝怒道:“开锁的快点。”
姜棠一笑:“不松的话,那就一起死。”她晃荡着,把两人往下拉,全公公褪以上都在外面,皇帝也几乎抓不住。
姜棠带着狠意,几乎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皇帝身子一慌……大惊。
生死关头他松了手,放任姜棠拉着全公公坠落。
“啊啊啊——”
陈宴清抬头,看着一落而下的两人,呆愣一瞬。
头顶是密布的箭雨,身后是砍杀他的侍卫,他的衣裳被人划开,犹不自知。随着一声巨物落地的声音,陈宴清眼珠猛的一转。
一把剑自他身后高抬,狠狠劈在陈宴清左臂。
陈宴清却只盯着那片血地。
四周风雪安静……
万物同悲。
侍卫围堵到陈宴清四周,然后瞧见,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卿,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