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陈年旧事,也是殷蕙在燕王府待得时间久了,东拼西凑从小丫鬟们口中听到的消息。
不过温夫人性情温柔,从未在殷蕙面前表现出对这些俗事的在意,婆媳俩一个温顺本分一个谨小慎微,相处时从不谈及其他几房的事,只聊自家人的起居琐碎。
知道他们会来,温夫人已经在厅堂里等着了,尽管一身家常打扮,仍难掩其清丽之色。
美人有千种,温夫人与后来殷蕙见到的魏曕表妹温如月一样,都是那种人淡如菊的美,也许放在美人堆里并不起眼,但一旦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就会发现她们的五官非常耐看,好似夜晚的明月一般动人。
不得不说,温如月这个名字起得非常配她了。
看到温夫人,殷蕙难免就想到了表姑娘温如月,一时心头百般滋味。
温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她没去过京城,只知道京城住了一群达官贵人,儿子第一次去那种富贵地,温夫人担心儿子被人欺负。
做父母的,无论子女性格如何,永远都担心子女在外地会被人欺凌。
“叔夜,到了京城,你要事事听从世子爷的,需要外出时最好与世子爷寸步不离,若无事,你就待在下榻之处,莫要随意走动。”温夫人忧心忡忡地嘱咐道。
魏曕只是淡淡地应了,多余什么也没说。
殷蕙站在一旁,将温夫人的慈心与魏曕的冷漠全部看在眼里,依稀之间,她好像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魏曕就是个冷心肠的,无论母亲妻子都得不到他的笑脸,或许,只有温如月见过吧。
殷蕙垂眸,静静等着母子俩叙别结束。
“时候不早,大哥还在等着,儿子先走了,您好好照顾身体。”
一盏茶的功夫后,魏曕道。
温夫人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对殷蕙道:“你去送送吧。”
殷蕙点头,又跟着魏曕离开了。
车马都安排在燕王府的西华门外,离西六所倒是近,出去不久就到了,殷蕙刚站稳,回头看看,就见大房一家四口也正带着随从朝这边走来。
她看向魏曕。
魏曕负手而立,注视着渐渐靠近的大房一家。
殷蕙想了想,提前请示道:“三爷不在的时候,我可否回娘家看看?早上去,下午就回来。”
上辈子,因为徐清婉、纪纤纤都是远嫁,从未回家省亲,殷蕙也一次都没提过这种要求。
魏曕看看她,道:“可以,记得请示王妃,且带上腰牌。”
虽然他的神色冷淡依旧,但确确实实是同意了她这个大胆的要求。
惊喜之下,殷蕙泄露了笑意出来。
魏曕见了,怕她高兴过头忘了规矩,又补充道:“逢年过节都可以回去走动,其他时候能免则免。”
原来逢年过节都可以的吗?
殷蕙已经非常满足了,忙道:“三爷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魏曕恍若未闻,径直朝走过来的魏旸夫妻点点头,视线无意般掠过三郎。
小家伙一副为即将出门雀跃的神态,眼周也毫无异样。
“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魏旸做主道。
魏曕颔首,对殷蕙道:“你们回去吧,不必再往外送了。”
殷蕙刚从他这里得了便利,下意识地道:“我们再在这里站会儿。”
此情此景,她这么一说,更像新婚燕尔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小媳妇了。
魏旸调侃地看向魏曕。
魏曕只是点点头,又交待乳母照顾好儿子,便往外走了。
出了燕王府内城的西华门,还有护城河拱桥前的西过门,再走一段,又有燕王府外城墙厚重的西外门。
王府重地,仅是进出内城,便要过三重门。
走出西外门的时候,魏曕回头看了眼。
隔着几丈的距离,他的妻子抱着稚子,遥遥地望过来,明亮的晨光将娘俩笼罩其中。
这也是第一次,他出远门时,有人专门跟过来,驻足相送。
第5章
马车出发了,王府的三重门也依次合上。
看看紧闭的城门,再看看怀里还不知道爹爹已经离开的儿子,殷蕙竟有种恍然如梦之感。
只是说不清,究竟此刻是梦,还是曾经经历过的那十年是梦。
在那个长达十年的梦中,她对今日的记忆非常淡,大概就是纪纤纤奚落她了,她默默忍受,二房一家没有受罚,她也没有壮胆询问魏曕她是否可以回娘家看看。
“夫人,咱们也回去吧?”金盏轻声道。
殷蕙收起思绪,带着金盏与乳母回了澄心堂。
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又在王府各处绕了一个大圈,殷蕙有些疲惫,叫乳母抱走儿子,她靠在榻上假寐。
看似睡着了,实则还在琢磨这一晚前后的惊变。
那漫长的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她乐见其成,譬如公爹登基魏曕封了王爷她也成了王妃,有的事殷蕙却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譬如娘家祖父的死,譬如最后魏曕要纳温如月为妾。
无论前生今世哪个是梦,殷蕙都要努力去改变那些她不想见到的事,魏曕的心她是不期待了,也不信自己能让他忘了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但祖父的横死她要管,衡哥儿的教养方式她也要改。
二爷魏昳与纪纤纤住在畅远堂。
从侧殿那边回来,到畅远堂的这一路上,魏昳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脸色越走越难看,等一家人进了自家地盘,门房刚关上门,魏昳便转身,将躲在纪纤纤身后的二郎揪了出来,压着二郎趴在他的膝盖上,魏昳高高抬起手掌,啪啪啪地打了起来:“让你撒谎,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撒谎!”
二郎才四岁,一直都是爹娘眼里的宝贝疙瘩,何曾挨过这种揍,才受了一下便嚎啕大哭起来:“娘!娘快来救我!”
救?
魏昳都气笑了,巴掌拍得更狠:“还敢哭,你到底认不认错?”
二郎太疼了,嗷嗷哭的他根本没听见父亲说了什么,只喊着娘快来救他。
纪纤纤见状,眼睛一转,猛地吸一口气,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住身边的丫鬟,痛苦地道:“二爷,我肚子疼……”
魏昳手一顿,扭头去看纪纤纤,正好捕捉到纪纤纤心虚躲闪的眼神。
可就算肚子疼是假装的,她终究怀着孩子,都七个月了,万一真出个好歹,后悔的还是他。
怒火翻滚,魏昳最后拍了二郎一下,丢开二郎,他指着纪纤纤骂道:“你就装吧,你就继续惯着他,看看人家大郎,再看看你惯出来的好儿子!”
纪纤纤低着头,楚楚可怜地看眼丈夫,她小声替儿子说话道:“大郎都六岁了,咱们二郎还小,再说了,还不是三郎在那边挑唆,如果不是三郎,二郎也不会闹。”
魏昳的吐沫星子马上喷了过来:“二郎小你也小吗?若不是你在三弟妹面前炫耀你那点见识,二郎会闹着要去京城?”
纪纤纤被他喷得脖子一缩,然而任性骄傲惯了的人,怎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仍是狡辩道:“我怎么炫耀了,我只是惋惜她不能跟着三爷一块儿去,是她想知道京城的繁华,我才给她介绍的。”
顶多就是说得太多了,弄馋了儿子,才惹出后面的事来。
纪纤纤委委屈屈地看着魏昳。
魏昳一点都不觉得她委屈,今日夫妻俩所受的惩罚,错都在纪纤纤,第一不该拿话奚落妯娌,第二不该溺爱二郎养得他撒谎成性!
见纪纤纤还不肯认错,他说一句她能顶回五句来,魏昳也是不想说了,瞪着二郎道:“行,你们母子俩都没错,我错了行了吧!我这就思过去,你们娘俩谁也不用改,反正中秋前你们都能出去了,就算再犯错,大不了继续禁足,反正你们平时也没事干,只会耽误我的差事!”
说完,魏昳铁青着脸大步离开。
纪纤纤眼瞅着丈夫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
被魏昳痛骂她都没怎么生气,一想到接下来禁足期间丈夫可能都会与柳姨娘母子俩混在一起,纪纤纤好像真的有点肚子疼了。
“夫人别急,您身子要紧,何况二爷只是在气头上,过两日您教少爷认错,再去二爷面前赔个不是,二爷肯定就回来了。”
丫鬟们赶紧劝说纪纤纤道。
纪纤纤扶着肚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孩子要紧,再坚持俩仨月就生了,不能有闪失。
这笔账可以先记下来,等她的禁足解了,再去跟殷蕙算账。
那边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刚刚两岁,前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吃不好饭夜里也睡不踏实,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闹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柳姨娘也没有在意,直到二爷魏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吓了她一跳。
柳姨娘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见二爷只是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地看着才睡下不久的儿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气,柳姨娘才紧张地问:“二爷,出了何事?”
魏昳抬头,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只是王府里伺候花草的一个小丫鬟,论美貌,柳姨娘远远不如纪纤纤,只是声音温柔似水,一开口就叫他舒服得头皮发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后又抬了姨娘。
柳姨娘温柔本分,从不与纪纤纤争抢,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象这两日她照顾四郎有多尽心。
在温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缓和下来,叮嘱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谎,害得咱们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边夫人会教他改正,四郎还要靠你多费心,务必教导他事理。”
禁足?
二爷都当差了,竟然还受了如此严惩,足见燕王有多生气,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来,点头应下。
畅远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门前,她叫丫鬟去拍门,想问问兄嫂究竟发生了何事。
燕王叫儿子儿媳禁足,门房不敢开门,透过门缝见是魏杉主仆,门房才多嘴解释了禁足一事,至于二爷为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听说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识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亲李侧妃,只是走了几步,魏杉心中一动,带着丫鬟去了澄心堂。
侧殿里发生的事,他们几个后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与三哥出发去京城了,她只能去找三嫂殷蕙打听。
殷蕙正盘算着要哪日回娘家,魏曕才走,今明两天都不合适,十四、十五王府里也要准备中元节,七月十三刚刚好。
“夫人,杉姑娘来了。”银盏进来禀报道。
魏杉吗?
殷蕙脸色微沉。
魏曕的舅舅早年丧妻没有再娶,因为还要读书考取功名,便把唯一的女儿温如月寄托到了温夫人身边,所以,温如月是在燕王府长大的,吃穿供应都不输官家小姐。又因温如月与魏杉同岁,两个姑娘经常玩在一起,二人感情究竟如何殷蕙无从知晓,但自从她嫁过来,魏杉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魏曕与温如月的青梅竹马之情。
可以说,魏杉与纪纤纤一样令她厌恶。
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殷蕙去了前院的厅堂。
魏杉在门口站着,瞧见殷蕙,迫不及待地便跑到殷蕙面前,直接在走廊里问道:“三嫂,二哥二嫂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父王那般生气?”
殷蕙做做样子叹息一声,解释道:“二嫂与我讲解京城的繁华,二郎听着也想去,正哭闹时父王来了……因为二郎撒谎,父王才动了怒。”
殷蕙眼中的燕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威严,谁也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