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昡则不着痕迹地朝身旁的三哥看去。
见三哥眼观鼻鼻观心,魏昡也垂下眼帘。
大哥没了,他难过,也怜惜侄子,但如果父皇要封侄子为皇太孙,他第一个不答应,那位置,除了三哥,其他人谁上他都不服。
四妃也在殿外站着。
丽妃瞥眼徐清婉、大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表哥只会在剩下的儿子里面挑太子,绝不会立什么皇太孙,他自己就是拉下一个皇太孙才坐上的龙椅,再立皇太孙,那不是打自己的脸?
至于四个儿子……
丽妃看看自家老二,再看看旁边的老三,眼睛微眯。
论功劳,她再自欺欺人也不能说老二比老三厉害,可老二占了个长,也有守城、治水的功劳在,身后更有李、纪、大公主以及各自的姻亲之家支持,更有她这个最受宠的母妃,胜算还是很大的。老三虽然自己够好,可顺妃身份太低,母族无人,妻族也只是一个商贾出身的伯爷,难以服众。
众人各怀心思,这时,头发花白的海公公出来了,接过大郎手里的食盒,对众人道:“皇上叫各位主子回去,皇上还说,过了初五,他就没事了。”
说完,海公公直接提着食盒进去了。
永平帝的脾气大家都清楚,丽妃做主,对孩子们道:“都先回去吧,初六再来,有我们在,你们父皇没事的。”
跪着的众人也就起来了。
大公主走向徐清婉,声音悲戚地道:“我陪大嫂说说话。”
徐清婉点点头,对大郎道:“你去送送诸位王叔与姑母。”
大郎应是。
二公主、三公主也去陪各自的母妃了,只有四王往外走。
魏昳为长,大郎就走在魏昳身边。
到了宫门前,魏昳拍拍大郎的肩膀,宽慰道:“大哥虽然去了,还有我们这些叔父,大郎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们开口,叔父们肯定会帮你。”
大郎依次看过四位叔父,红着眼圈行礼:“侄儿谢过叔父。”
魏昳叹口气,先行上了马车。
大郎站在宫门前,目送四辆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往东宫走。
今日天阴,风更大了,吹得他流过泪的脸又冷又痛,心里则是一片冰凉。
四位叔父就像四座山,坚不可摧地挡在他与皇祖父中间。
上一个皇太孙自幼长在先帝身边,是先帝最疼爱最器重的孙子,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他呢,皇祖父有太多的孙子,个个都养在身边,皇祖父去巡边也要一口气带五个皇孙,他在皇祖父的心里,并没有多特殊,就算他文武双全,三叔家的五郎也不输他什么。
皇祖父为何一直待在乾元殿谁都不见?
最不想见的,是他吧,怕同样住在宫里的他可以随时去乾元殿拜见,怕他哭,皇祖父心疼归心疼,又不想承诺什么。
风更大了,大郎放眼看去,前面是一重又一重宫殿。
原本这里会是他的家,现在的家,未来几十年的家,可如今,他大概很快就要搬出去了吧?
视线变得模糊,大郎随手抹了一把。
他回到东宫时,得知姑母与母亲在内室说话,大郎就在厅堂里坐下了。
内室,大公主还有泪可落,徐清婉已经没有什么泪了。
魏旸死了,她的愤怒比悲伤更多,甚至因为愤怒,一点悲伤都无了。
就差一步,她的儿子就可以坐上储君的位置,偏偏魏旸没用,自己死得窝囊,连孩子们的前程也毁了!
徐清婉恨魏旸,连带着看魏旸的亲妹妹大公主也不怎么顺眼。
“人死不能复生,妹妹节哀吧。”徐清婉语气疲惫地道,她确实也累,实在没有力气再与大公主应酬。
大公主来东宫,也不是为了应酬。
“大哥走了,大嫂有什么打算吗?”大公主看着徐清婉的眼睛问。
都是聪明人,徐清婉笑了下,看向窗外道:“打算?我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做个王太妃。”
魏旸刚死的时候,她情急之下冒出一个念头,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随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徐清婉就知道,她的儿子没有任何希望。
公爹不是先帝,她的大郎也不是魏昂,天时地利人和统统都没有,再去争,四个王叔那里都讨不到好。
收回视线,徐清婉看向大公主,目光平和:“这都是命,我认了,妹妹也认了吧。”
大公主怔住了,徐家的女子,竟然这么快就选择了妥协。
如果母后还在,母后会不会扶植孙子?
大公主想了想,发出一声苦笑。母后最为贤德,也最了解父皇,父皇不想做的,母后也绝不会以情分相逼。
既然大郎没有希望,剩下四个王爷,会是谁?
大臣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正月十六朝会一恢复,内阁就先劝谏永平帝册立新储君。
永平帝如果还年轻,儿孙们还小,这事可以再拖一拖,然而永平帝都六十一了,四位王爷正当壮年,拖下去容易生乱。
只有迅速定下新储君,才能避免皇室血脉内斗,尽快稳定朝局。
龙椅上的永平帝微微眯着眼睛,仿佛精神困顿,意兴阑珊。
等大臣们劝谏完了,永平帝才淡淡道:“知道了,朕会尽快决断。”
尽快有多快?
下了早朝,永平帝就把四个儿子都叫到了御书房,看眼排成一排的儿子们,永平帝开门见山:“你们大哥走了,说说吧,谁想做新太子。”
这问题也太直接了,魏昳因为太激动太紧张,血气上涌,脸迅速转红。
四兄弟长得都挺白的,他脸红成这样,永平帝的目光也就投了过来,看看老二通红的脸,再看看老二微微鼓出来的肚子。
胖的都虚,虚了就容易血气浮动!
永平帝眼神都变了,瞪着魏昳骂道:“不想步你大哥的后尘,就赶紧把肚子减下去!”
魏昳膝盖一软,扑通跪下,汗流浃背:“儿臣遵命!”
永平帝:“想做太子吗?”
魏昳眼珠一转,谦虚地摇摇头:“儿臣无才……”
永平帝听到一半,不耐烦般看向魏曕:“你要做吗?”
他的眼神还带着凶劲儿,真就像一条暴怒的龙。
可魏曕只是与皇帝老子对视片刻,面不改色地跪下,道:“父皇让儿臣做,儿臣就做,父皇觉得儿臣不合适,儿臣便一心辅佐父皇与新太子。”
永平帝哼了一声,看向魏昡:“你想做太子吗?”
魏昡笑笑,跪下道:“儿臣没那本事,只愿辅佐父皇与新太子。”
永平帝再看向魏暻。
魏暻直接跪下,也学魏昡那般让贤。
永平帝尊重儿子们的意愿,道:“那就老三来吧,都给我好好活着,谁再死在我前面,皇陵都别想进!”
第183章
永平帝口头上定好了新太子的人选,就让四个儿子退下了,之前在哪里当差就还去哪里。
四兄弟走出御书房,到了外面,魏昡笑着朝魏曕贺喜道:“恭喜三哥,以后咱们兄弟就都听三哥的了。”
魏暻也笑着看过来。
他是最小的弟弟,大哥在时是无疑的太子人选,大哥走了,前面还有三个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他,所以魏暻从来就没有惦记过什么。这是理智上的分析,感情上讲,魏暻也很钦佩自己的三哥,他相信,父皇肯定早就选中了三哥,刚刚那番质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魏曕沉默寡言,不会在皇帝老子面前谦虚,也不会跟弟弟们客套,默认了两个弟弟的道喜,他看向二哥魏昳。
魏昳的心啊,又憋屈又酸!
这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按照情理,父皇问谁他们兄弟都该谦虚一番吧,怎么到了老三那,老三直接就说想当了?更可气的是,父皇也没有再商量商量,真就让老三当了!
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能表现出来,魏昳只好强颜欢笑,也朝魏曕道喜。
魏曕看得出这位二哥有些念头,不过那都不重要。
如果四弟要跟他争,或许还会有些麻烦,二哥志大才疏有心无胆,过段时间也就认了。
“去当差吧,大哥才走,你我兄弟当全力替父皇分忧。”
魏曕道,率先朝前走去。
定太子的事目前只有永平帝、海公公以及四兄弟知道,鉴于永平帝还没有下旨,四兄弟都没有与同官署的官员们透露,也不曾跑去知会各自的母妃。宫里处处都是父皇的眼线,他们四处张扬,有失端重。
当然,魏曕是最不该张扬的那个,刚封太子就迫不及待四处吆喝,本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魏昡、魏暻奉行的是稳重行事,至于魏昳,他心里还有一点点希望,希望父皇当众宣布时,大臣们会站出来反对。
对外不说,王爷们回到家里肯定要聊一聊的。
湘王府。
“这么快就定好新太子了啊?”
福善站在魏昡身边,一边接过他脱下来的蟒袍一边惊讶地问。
魏昡点点头,道:“早定早好,免得人心惶惶。”
别说二哥了,自从大哥死后,他的心都燃起过一团火,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理智告诉他,有三哥在,那位置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皇位啊,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百姓们不敢觊觎,他是皇子,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怎么可能毫不心动?
没有三哥,魏昡肯定要争,有三哥,魏昡输得心服口服。
福善认真地打量自己的男人,在魏昡擦脸时,她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问:“父皇更喜欢三哥,你会不会不舒服?”
魏昡动作一顿,旋即笑了:“论父子情,父皇对我们兄弟都一样,但太子那位置,有才者居之,父皇英明,三哥亦当之无愧。”
福善笑了,她敬佩蜀王,更替三嫂殷蕙高兴,可她也更喜欢自己的丈夫了。
草原上的男人们角斗,有人输了,仍然潇洒,有的人输了,酸脖子酸脸的,看得讨人厌。
她很高兴,魏昡是前者。
“我只是先跟你说说,旨意没下来之前,你别对外张扬。”
“知道啦,你去换衣裳,我去叫厨房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