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殷蕙他们迁回来之后,平城下的第三场雪,前面两场都很小,地上的白雪都没有覆盖全,这次雪停后,能没过脚踝。
魏循陪妹妹去花园里堆了个大雪人,兄妹俩当年去金陵的时候都太小,早忘了北方的大雪,所以这次遇到大雪特别新鲜。魏衡长大后跟随皇祖父去边疆巡视,赶上几场雪,比弟弟妹妹淡然多了。
“娘,等雪化了,咱们一家去郊外跑马吧?”
魏衡坐到母亲身边,笑着提议道。
早在刚回平城的时候,一家人就把郊外的几座山都游了一遍,魏衡看得出来,母亲很喜欢跑马。
自打皇祖父进京,母亲又有阵子没出过城了。
明年开始他也要当差了,大概会像父王一样早出晚归,魏衡就想趁这个年假多陪陪母亲。
儿子体贴,殷蕙很高兴,回头去跟魏曕商量。
她与孩子们都去,魏曕自然也要去了。
巧的是,他们出城的时候,竟然撞上了微服出宫的永平帝、大郎、三郎。
如果不是嫌弃太子太虚,永平帝肯定也会叫上太子的。
城内人多眼杂,大家等出了城再聚到一起。
“皇祖父也要去跑马吗?”魏宁一身男装,打扮得像个少年郎,亲昵地策马来到永平帝身边。
这么漂亮的孙女,永平帝瞧着就喜欢,笑得一脸慈爱:“是啊,你们也要去吗?”
魏宁就看着魏衡解释道:“大哥说他明年要当差了,非要拉我们出来陪他。”
同样男装打扮待在魏曕身边的殷蕙,默默地在心里狠狠夸了一遍女儿,如此一来,公爹只会觉得她疼孩子,而不会责备儿媳不够端庄。
虽说如此,殷蕙心里还是有点虚,就像那年她与魏曕一起出门,在巷道里被还是燕王的公爹撞见一样。
她早不怕魏曕了,对公爹,始终心存敬畏。
永平帝的确往儿媳妇这边瞥了眼,见儿媳有点怕他的样子,永平帝就没有叫老三一家一起,带着太子家的两个孙子先行离去。
等他们走远,殷蕙趁三个孩子在前面跑,她偷偷问魏曕:“我这样,父皇会不会嫌弃我?”
魏曕偏头。
今日她穿了一件绛红色的锦袍,长发用玉冠束在脑顶,身量娇小面白如玉,看起来就像与两个儿子年纪相当的少年郎。
红色本就张扬,她背后又是一片皑皑白雪,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魏曕不确定父皇会不会嫌弃这样的儿媳妇,总之,他不后悔这次出游。
“不会。”魏曕语气肯定地道,“父王早知道你会骑马。”
他如此笃定,殷蕙也就不担心了。
一家五口在郊外逗留到下半晌才回的王府。
永平帝一行比他们早一些。
东宫,太子将大郎叫到书房问话,本想问问儿子们今日的表现,意外得知儿子们竟然还撞见了老三一家。
“你们同行了?”
大郎:“没有,打过招呼就分开了,毕竟三婶也在。”
大郎猜测,如果没有三婶,皇祖父肯定会叫上三叔他们一起的。
太子瞥了眼挂在书房的那幅《狩猎图》。
父皇只带他的儿子们跑马,不带五郎、七郎,老三亲眼所见,不知会有何感想。
反正太子的心情很不错。
再怎么说他都是太子,父皇对他这边,与对那四个弟弟还是不一样的。
心情好,这晚太子就去了孟姨娘的院子。
年假就是让人休息的,想到明早没有什么差事,夜里太子就随着孟姨娘胡闹了。
酣畅淋漓过后,是一夜好眠。
清晨时分,太子醒了,孟姨娘依赖地靠在他身边。
太子揉揉她的头发,掀开被子,要去趟净房。
可他刚坐起来,脑中忽然一阵发热,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孟姨娘还困着,太子掀开被子,她就抱着被子朝里面挪了挪。
还没躺踏实,猛地一声闷响,孟姨娘惊疑地睁开眼,就见太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眼翻白,抽搐几下,不动了。
凄厉的尖叫穿透门窗,惊醒东宫诸人。
第181章
徐清婉天没亮就醒了。
一个人睡,睡得早醒得早,这再自然不过。
说起来,自打那年魏旸将孟姨娘带回燕王府,魏旸与她同房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哪怕睡在她的屋子里,也只是睡觉而已。
年轻的时候,徐清婉会失落,如今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儿媳妇们先后有了身孕,她哪里还会在乎魏旸的宠爱。
就魏旸那身体,徐清婉也懒得惦记。
醒得早,徐清婉也没有一直在床上待着,叫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梳头,收拾好了,徐清婉走到窗边,看这里摆着的两盆水仙。
水仙长得像蒜,开出来的花可真漂亮,花瓣洁白胜雪,金黄色的花蕊清新又贵气。
别人都喜欢牡丹芍药,徐清婉最爱水仙。
手碰上花瓣,徐清婉忽然想起她刚嫁给魏旸那一年。
魏旸长在平城,她则长在金陵,完全是因为姑母,他们两人才得以成为夫妻。纵使她容貌不美,刚成亲的时候,魏旸待她也有过柔情蜜意,知道她喜欢水仙,魏旸会送她水仙花发簪,她也会亲手绣一条带有水仙花的帕子送他。那时候的魏旸,又年轻又华贵,温如君子。
可惜,君子只是表象罢了,过了新婚期,魏旸展现出来的缺点也就越来越多。
摇摇头,徐清婉将这些回忆都抛到了脑后。
她对魏旸已经没了指望,只希望他继续这么无功无过地熬下去,熬到那个位子,将来再把那位子传给她的儿子。
脑海里浮现出长子俊朗的脸庞修长健壮的身躯,徐清婉对着水仙花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
纪纤纤阴阳怪气长子容貌普通,她却觉得自家大郎最好看。
就在这时,后面的某个院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东宫就这么大地方,两位侧妃与颇为受宠的孟姨娘就住在正院的西后方,而那叫声,是孟姨娘!
昨晚魏旸就睡在了孟姨娘那里!
没来由一阵心慌,徐清婉立即带着人朝孟姨娘的宜春堂赶去。
才到半路,迎面撞上宜春堂的管事太监曾公公,曾公公自然是孟姨娘的心腹,平时可会替孟姨娘打算了,可此时此刻,曾公公一脸慌张,见到徐清婉就扑通跪了下去,哭嚎道:“禀太子妃,太子,太子他被孟氏害死了!”
害死了……
徐清婉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眼前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扶着,视线也渐渐恢复了清晰。
曾公公还跪在地上哭,身边的宫人们神色焦急地看着她。
徐清婉推开宫人,跑向宜春堂,一路冲进孟姨娘的屋子。
孟姨娘穿着中衣跪在地上,披头散发面带泪痕,看见徐清婉,她扑过来想要解释,被徐清婉身后的两个宫女迅速按住。
徐清婉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床边。
那里,魏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穿着白色的中衣,他的眼睛鼓鼓地瞪着,脸与脖子都呈现出一种青灰色。
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已经快要干涸。
因为徐清婉离得近,魏旸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她。
徐清婉颤抖着手去探魏旸的鼻息。
没有了,真的死了。
再厌弃再不齿,这都是她的丈夫,是她少时恋慕过的表哥,是孩子们的父亲。
眼泪夺眶而出,徐清婉扑到魏旸的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大郎、三郎、六郎、十郎等子女们陆续赶到,屋里的哭声越来越高。
永平帝、御医是东宫外最先赶过来的人,永平帝甚至还只穿着中衣。腊月的平城天寒地冻,永平帝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一路飞奔,直到来到宜春堂外听到里面的哭声,永平帝才怔了一下,再之后,他放慢了脚步,甚至还披上了宫人一直抱着的外袍。
穿好袍子,永平帝闭上眼睛,这才掀开面前的帘子。
饶是做好了准备,看到已经冷掉的长子,永平帝还是吐出一口血来。
爱之深,责之切,他对长子不但有父子情,更有一个帝王对储君的深深期待,可长子不但才干没有什么出挑的,人还越来越胖越来越虚,越看越像没出息的,永平帝又怎能摆出好脸色给儿子?甚至昨日他出宫跑马,都只叫了两个孙子,没有叫儿子。
嫌弃是真,可那不代表他不喜欢这个儿子。
坐到床边,永平帝抱起长子,抱得那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高高凸起。
徐清婉跪在不远处,哭了这么久,她已经多少冷静下来了。
她看看床边失声哽咽的公爹,再看看跪在她旁边的大郎,使了个眼色。
大郎立即跪到永平帝旁边,抱着亡父的腿嚎啕大哭,三郎、六郎等也都扑过去跟着哭。
那些哭声唤回了永平帝的理智。
永平帝慢慢将儿子放回床上,再看向匍匐在地的孟姨娘。
“除了太子妃、大郎、御医、孟氏、昨晚守夜的宫女,其他人都退下。”永平帝垂着眼道。
帝王威严甚重,不该留的众人哭着退了出去。
人少了,屋子里只剩徐清婉、大郎哽咽的声音。
永平帝先问孟姨娘:“说说,太子是怎么没的。”
孟姨娘又哭又怕又觉得自己冤枉,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太子只是像往常一样要起来,谁知道怎么就倒下来了。
永平帝再问守夜的宫女。
宫女一直在外面待着,听到孟姨娘尖叫才冲了进来,见到的便是已经死去的太子,孟姨娘是不是做了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永平帝让开床边,让御医去查验太子的情况。
两个御医都检查了一番,互视一眼,确定大家想的一样,便由一个御医低声在永平帝耳边道:“皇上,太子死于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