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摆在竹林轩,就在养心堂隔壁,每年的年夜饭都在这儿举办,这儿场地大,室内还摆着不少君子兰,一盆一盆君子兰,正含苞待放着,花色鲜艳,香气淡雅,只是瞧着,就令人心旷神怡。
等众人入座后,身着华美的丫鬟便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各种珍馐美味被一一呈了上来,一时间,室内芳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年龄小的孩子,眼眸晶亮,都好奇地盯着桌上的食物,承儿也不例外,乌溜溜的眼眸停在大螃蟹上,暗自吞了好几下口水,姐姐教过他,人前不能失礼,他才苦苦忍着。
钟璃见他忍得辛苦,悄悄剥开糖纸,将一颗糖果塞到了他嘴里,承儿的眼眸一下弯了起来。
菜上齐后,老太太笑盈盈说了两句新年贺词,又给晚辈发了红包,才道:“都动筷吧,没有外人,不必拘谨。”
镇北侯同样出席了,他就坐在老太太身侧,闻言,率先拿起银箸给老太太夹了一道菜。
他话少,也没说什么吉祥话,二爷率先举起了酒杯,笑道:“娘,我先敬您一杯,祝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他的相貌随了老太太,不似长兄那样高大威猛,反而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三十多岁的他,颇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给人的感觉很温和。
裴邢只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从头到尾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接下来,各位小辈也都陆续说了讨喜的话。因着老太太爱听曲,二太太还请了几位唱功极好的优伶。
大家边用餐,边听曲,席间气氛十分热络。
承儿不爱听曲,没一会儿就吃饱了,好奇地四处打量时,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祖母另一侧的三叔,他忍不住瞄了裴邢好几眼,被抓包后,也不怕,弯弯唇,晃了晃脖子上的玉佩。
裴邢没料到这小孩竟敢主动搭理他,冲他勾了勾手指,唤小猫似的叫道:“过来。”
他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承儿身上,年龄小的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只觉得肯定是这小傻子惹恼了三叔。
一个个都在等着看好戏。
钟璃下意识抓住了承儿的小手,对上裴邢略显邪气的目光时,她心中紧了紧,小脸隐隐有些泛白。
上次她与裴邢算是不欢而散,她怕他记仇,也怕他迁怒承儿,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给承儿玉佩,这会儿却不敢让承儿单独过去。
承儿根本没察觉到姐姐的紧张,一直以来根本没几个人乐意陪他玩,承儿一直想交朋友,主动送他玉佩的三叔,让他心生好感,他抽出小手,哒哒哒跑到了裴邢跟前。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紧张,裴邢恶劣地笑了笑,他拎小鸡崽似的拎起了承儿的衣领,随即将他搁在了自己腿上。
钟璃忍不住站了起来,“三、三叔,承儿顽皮,我来照顾他吧。”
她快步行至裴邢跟前,伸手去抱承儿,他却没撒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后,钟璃有些窘迫。
最后是老太太替她解围道:“你又不会照顾孩子,交给璃丫头吧。”
裴邢唇边带笑,“这不是想提前适应一下吗?说不准明年,您又添乖孙喽。”
他说话时,不轻不重扫了一眼钟璃,钟璃只觉得小腹一紧,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老太太笑道:“若真喜欢孩子,你倒是赶紧娶媳妇啊。”
裴邢只轻轻笑了笑,没接这话,察觉到萧盛死死盯着这边,他那一向沉静的双眸里也泛起了波澜,裴邢唇边的笑更深了些。
老太太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些倦了,裴邢的耐心也已然告罄,道:“我扶母亲去歇息。”
老太太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再不济还有丫鬟,拐杖也备着呢,你好好吃,不用挂念我。”
裴邢没听,径直将她扶了起来。
顾霖今日很老实,全程不敢与裴邢有目光接触,他怀疑那个女暗卫是三叔的人,见三叔没找他算账,他心中只余庆幸,最后还是二爷眼尖,发现了他脖颈上的伤,问了两句。
伤口不算深,如今已结了痂,顾霖简单糊弄了过去。
期间,钟璃与秋月目光交流了一瞬,见秋月略微颔首,钟璃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了松。
老太太走后,镇北侯很快也起了身,二爷有事与他说,与他一并离开的,二夫人又陪大家坐了会儿才道:“大家也都散去吧,年轻人若是不困,可以守岁,盛哥儿也别一味苦读,该休息要休息,累坏了身体,老太太又要心疼,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燕窝,你记得吃。”
萧盛起身道了谢,“让舅母费心了。”
二夫人摇了摇头。
承儿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靠在了钟璃怀中,钟璃没敢让他睡,哄道:“路上冷,回去后再睡好不好?姐姐还给承儿备了礼物,咱们回去拆礼物。”
承儿这才精神些,“是糖果吗?”
见他就惦记着吃,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不是呀,承儿再猜猜。”
承儿一叠声喊道:“玉佩!新衣!梅花酥!小石头!小蛐蛐!小承儿!”
脆生生喊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彻底精神了。
一行人走出养心堂后,钟璃就瞧见了萧盛的身影。
他长身玉立,就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一半身影融于黑暗中,灯火摇曳间,他另一半身影,随着节奏,轻微晃动着。
钟璃本想装作没瞧见,下一刻却听到了他的声音,“璃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月和夏荷悄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钟璃只与他们说了被下药的事,没提重生的事,在两人眼中,萧盛乃谦谦君子,日后定然会是个好夫君。可惜,主子被下药后,竟是被裴邢所救,硬生生错过一桩好姻缘。
钟璃停下了脚步,道:“夜已深,你我理应避嫌,就不借一步了,萧表哥若是想问我的态度,席上我皆是肺腑之言,待你金榜题名,必能遇到合心意的贵女,承儿早就困了,恕我不能久留。”
她说完略一福身,就带着承儿离开了。
“因为裴邢?”他的话,从身后传了过来,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清冷。
第14章 沐浴
钟璃脚步微顿,并未作答。
望着她绝决的背影,萧盛无意识抿紧了唇,眸中满是阴霾,承儿好奇地回头时,恰好瞄见他阴冷的神情,他吓得连忙转回小脑袋,一颗心怦怦直跳,小手也紧紧揪住了钟璃。
钟璃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姐姐的手暖暖的,让承儿心中没那么怕了。
两人回到摘星阁后,钟璃便让夏荷将礼物取了出来,不仅有给承儿的礼物,丫鬟小厮也都有。
丫鬟们谢完恩才一一退下。
承儿收到的是一套连环画,这套书籍原本在书轩阁出售,清楚小家伙肯定喜欢,钟璃才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承儿果然喜欢极了,恨不得扎到画册里,也变成里面的小侠客,他拿起一旁的扫帚当宝剑,耍了两下,可惜没控制好力度,扫帚砸到了肩上,头上也落了两根毛。
钟璃哭笑不得地拉着他弹了弹,才将小家伙弄干净。
他玩得小脸红扑扑的,直到累了,才钻到姐姐怀里打起呵欠,等他睡熟,钟璃才去沐浴。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她被热气蒸得很舒服,又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今日的事,顾霖的事并无纰漏,倒是三叔那儿。
钟璃忍不住叹口气,也不知她今日的举动是否会惹恼他,她怎样都可以,却不敢让承儿接触裴邢,六岁的他,都敢打断太子的腿,类似的事多不胜数,钟璃并不觉得以他的脾气,会包容小孩。
钟璃不敢主动寻他,想了半天,打算送他一个新年礼物,算是当做玉佩的回礼。
书轩阁里好东西不多,倒是有块端溪砚,瞧着很是不错,她还挺喜欢,前几日带回了府,钟璃让青松走了一趟,让他把这块上等的端溪砚送给了裴邢。
秦兴将端溪砚呈上来时,裴邢才刚从浴室出来,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瞧见砚台,眸中也没半分波澜。
秦兴道:“是块极好的砚台,钟姑娘倒是有心,还晓得给爷送新年礼,爷要给她回一份吗?”
闻言,裴邢才斜睨他一眼,眸色淡淡的。
秦兴心中一跳,连忙跪了下来,“是属下僭越了。”
他再操心主子的事,也不该如此,主子房中的事,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
说到底他也是心疼主子,这些年主子始终一个人,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秦兴觉得钟璃是个好姑娘,才想撮合一下两人。
“滚下去。”裴邢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将人赶走了,他看都没看砚台一眼,转身就入了内室。
送完砚台,钟璃忐忑等了许久,见他没将砚台退回来,钟璃悄悄松口气。不管最初找上他的原因是什么,他确实救了她,钟璃并不希望惹怒他。
为了把邪瘟病疫赶走,她特意守了守岁,早上带着承儿给老太太拜完年,才回去休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这一觉,钟璃睡得并不踏实。
惊醒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秋月心疼地点了灯,走到她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起热,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姑娘可是又梦魇了?”
钟璃大口喘着气,小脸汗津津的。
她梦到了裴邢,梦到他发了火,一下打断了承儿的腿,钟璃要和他拼命时,被他直接丢到了井中,他逆着光,站在井口上方,朝她露出个轻笑,“生完孩子,再放你出来。”
钟璃心有余悸,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对上秋月担忧的目光,才道:“我没事。”
显然是被年夜饭上裴邢那番话吓到了。
她醒后,没再睡,练了一张大字,才静下心。
钟璃又思索了一下铺子的事,为了持续有进项,店铺需要尽快开张才行,她不仅要重新招掌柜,还得尽快确定好卖什么。
真是一堆事。
大年初二时,钟璃还需要去走亲戚。以往母亲在世时,他们也是初二去舅舅家,如今母亲不在了,钟璃都是自己去。
初二早晨,承儿起来时,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姐姐可以不去吗?”
她仅剩舅舅这一家亲戚,自然不能不去,见小家伙耷拉着小脑袋,好不郁闷,钟璃笑道:“今年带承儿一起去好不好?”
“哇!我也能去吗?”承儿瞬间高兴了起来,很想陪姐姐一起,高兴不过一下,又怯生生摆手,“算了,我、我不去了。”
他说完,又闷闷不乐钻到了被窝里,拱呀拱的,小脑袋拱的乱糟糟的。
清楚他是怕舅舅家有许多陌生人,钟璃又有些心疼,她将小家伙从被子里解救了出来,柔声道:“前几日去街上玩时,不是很开心?放心吧,舅舅家人不多,也没有淘气的孩子,不会有人欺负承儿的。”
承儿顿时大声反驳,“承儿才不怕被欺负!”
“嗯嗯,我们承儿最厉害啦!那就跟姐姐一起去吧。”钟璃温柔地顺了顺他乱糟糟的头发。
承儿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白净的小脸上添上一丝哀愁,见姐姐在等他回答,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才闷闷道:“可是,我会给姐姐丢人的。”
“胡说!承儿这么乖,给姐姐长脸还差不多,才不会丢人,是不是又听到丫鬟嘴碎了?!”
钟璃说着就站起了身,想将伺候的丫鬟喊过来。
承儿身边伺候的人已换过两波,当初他摔伤时,是奶娘照顾不力,镇北侯将当日伺候的丫鬟全杖毙了,剩下两个一等丫鬟,则是钟璃处置的,若非她们不够上心,承儿在学堂也不会受欺负。
如今承儿身边的一等丫鬟,一个是秋霜,一个是夏草,皆是从钟璃身边调过去的,平日里两人伺候得很尽力。保不齐是旁的小丫鬟嘴碎,被承儿听了去。
承儿连忙拉住姐姐的衣袖,“我、我自己猜的。”
之前在学堂总有人叫他小傻子,说他丢侯府的脸。
他好笨,识字不多,会写得也不多,好不容易学会的过几天又忘啦,时不时还尿床。
承儿掰着手指想了想,想到好多缺点,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这样的他,去了舅舅家,一定会给姐姐丢脸的。
钟璃心酸得厉害,眸中不自觉含了泪,闷声道:“承儿以后不许再乱猜,你是姐姐的骄傲,永远都是!舅舅和舅母也会喜欢你的!不要乱想,好吗?”
承儿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泪,“姐姐不哭!承儿不乱想,承儿跟姐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