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洪流裹挟而来,如果跟不上时代的变迁,就会成为被时代抛弃的那一个!
她要做的就是顺应时代的潮流。
叶蔓收回了目光,冲老板笑了笑,接过碗慢慢吃饭。
晚上,叶蔓一直伏案写稿子,用了一整晚,写出了两篇稿子,但跟报纸上的文章做对比,还是不行,文字的煽动性不够。
叶蔓将信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又翻阅了一下报纸上的报道,整理了思路重新写。
一晚上写写停停改改,次日上午,天刚亮,叶蔓就去了厂子里,继续窝在桌子上写稿。
花了两天的时间,她总算写好了稿子。
叶蔓将两份稿子交到了梅主任手里,说:“梅主任,这是我写的稿子,写了两份,你看看哪篇更好一些。”
谁知梅主任看完后,却得了选择困难症:“哎呀,小同志,你这稿子写得太好了,我看哪篇都行,刊登哪篇好呢?”
叶蔓文化水平不高,可早期的干部,很多也没念多少书就参加工作了,梅主任就是这种情况。
叶蔓瞧她一时半会怕是选不出来了,便提议:“梅主任,不如将两篇文章都给熊记者吧,发哪篇,怎么发由他这个专业人士来决定。”
“你这主意好,年轻人脑子就是够活泛。”梅主任欣然采纳了叶蔓的建议,将两封信收了起来,打算一会儿就去邮局邮寄。
为了保证早日将这篇文章刊登出来,梅主任还提前给她同学打了个电话,请对方一定要帮这个忙。
文章寄出去后,叶蔓也跟着闲了下来。上班没事的时候,她就研读政策,下班就在县城里逛逛,了解这座久违的城市,看看有哪些商机。
一转眼,四天过去了,叶蔓每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溪化日报》,但一直没看到文章刊登出来。
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有,叶蔓打算再过两天,若是文章还没刊登,她就去找梅主任打听打听情况。
结果等到第二日,她一进办公室,老大姐们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灼灼,满是艳羡:“三妮啊,你上报纸了,这可是咱们维修部头一份!”
总算有消息了,叶蔓松了口气,走过去道:“在哪里,我看看。”
黄大姐抖了抖,将报纸递给叶蔓,指着一行小字上的叶XX,说:“那,你在这儿。”
叶蔓……
这也叫上报纸,这也值得他们如此兴奋?只能说维修部的职工们太闲,太无聊了。
叶蔓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遍,跟她写的大同小异,不过熊记者稍微做了润色,语言更流畅,文笔更好了,而且煽动性也强了不少。
不愧是靠笔杆子吃饭的。
叶蔓非常满意,这篇报道讲述了叶XX,也就是她如何被家里换亲逼嫁,公安和厂子妇委会的干部又是如何从天而降,拯救了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新闻写得极具有趣味性,比平日死板的报道有趣多了,而且还集齐了哪怕三十年后都吸睛的“现场悔婚”、“换亲”、“重男轻女”等一系列热门元素,想不火都难。
叶蔓放心了,将报纸还给了黄大姐。
“哪位是叶三妮同志?梅主任叫她过去一趟。”突然来了个扎着两根黑黝黝辫子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叶蔓连忙起身:“是我,麻烦同志跑一趟了,我这就过去。”
她交代了一声,赶紧去了梅主任的办公室。
梅主任手里正拿着《溪化日报》,满脸喜气地问道:“小同志,今天的报纸看了吧?”
叶蔓脆生生地笑道:“刚看完,熊记者的文笔真好,写得太好了。”
梅主任笑了笑:“他也夸你有天赋,第一次稿子就写出这种水平,还说咱们电视机厂藏龙卧虎呢!”
叶蔓可不敢当:“熊记者过奖了,这也就是我的亲身经历,真情表露,换了别的我可写不出来。”
“小同志就别谦虚了,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你是当事人,这篇报道不宜以你的名义刊登,所以写的是熊记者的名字,不过稿子是你写的,稿费他让我转交给你,稿费不高,只有12块,你拿着。”说着梅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12块抵得上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叶蔓一点都不嫌少,接过笑道:“真是太感谢梅主任和熊记者了。要不是你们提携,我可没这赚钱的机会。”
梅主任摆了摆手:“这是你应该得的,后续……”
话还没说完,先前那个女同志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张秀气的脸蛋因为激动,通红通红的,语无伦次:“梅主任,那个,让你去一趟,县里……”
“丁雪,你不要着急,慢慢说,县里怎么啦?”梅主任知道这个同志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温声安抚她。
丁雪抚了抚胸口,激动地说:“梅主任,县妇联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梅主任去一趟,还让你带上今天的《溪化日报》。”
梅主任蹭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电话呢?挂断了吗?”
“已经挂了!”丁雪点头说道。
梅主任愣了一下,摆手:“知道了,你去忙吧!”
叶蔓见梅主任还有事,适时地提出告辞:“梅主任,我先回去上班了。”
梅主任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目光火热地看着叶蔓:“小同志,你不忙吧,不忙就跟我一起去妇联一趟,走!”
说着抓起报纸,夹在腋窝下,拉着叶蔓就走。
第10章
叶蔓被梅主任风风火火地拉出了红星电视机厂才找到说话的机会:“梅主任,等等,一会儿去了妇联,我该做什么?”
妇联那边特意提醒梅主任要带上《溪化日报》,叫她们过去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应该就是为了这篇新闻报道的事。
叶蔓身份尴尬,既是新闻报道的当事人,又不是妇委会的干部,去妇联其实不大妥,叶蔓是在变相提醒梅主任。
梅主任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停下脚步思考了几秒,拉着叶蔓的手说:“小同志啊,这个主意是你提的,你心里应该有完整的想法和思路吧?说实话这事太突然,我脑子里很乱,一会儿要是领导问起,我说不清楚,你帮我补充补充啊!”
叶蔓这才明白,梅主任是不自信,所以拉了她这么个壮丁。
罢了,都已经掺和进来了,多的都做了,也不差这点,况且,梅主任也是打预防针,未必能用到她,说不定她也就跟着梅主任去走个过场。
于是叶蔓笑道:“那我尽量。对了,梅主任,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我以前叫叶三妮,前阵子去派出所将名字改成了叶蔓。你叫我小叶,叶蔓都行!”
总不能去了领导面前也一副不熟的样子,小同志小同志地喊吧。
梅主任也想到了这一茬,一拍脑门:“哎呀,瞧我,都忘了,幸亏你提醒我。小叶,走吧,咱们去坐公交车。”
县妇联在县委大院里,离电视机厂不是很远,两人坐公交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梅主任只是一家厂子妇委会的主任,相当于妇联的基层干部,属于电视机厂所属区的妇联管辖,再上面才是县妇联,这次算是越级汇报工作了。
所以梅主任非常紧张,走到县委大院门口,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理了理领子、袖子,问叶蔓:“小叶啊,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没问题吧?”
叶蔓憋住笑,认真打量了几秒,竖起大拇指说:“朴素大方,整洁端正。对了,梅主任,我这是第一次来县委大院,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冲撞了领导怎么办?你跟我说说吧。”
这话果然有效,梅主任马上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哎呀,小叶同志,你就是太紧张了,领导们人都很好,很和气,不用担心,走吧!”
可能是还有个比她更没见识的叶蔓打底,梅主任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两人直接去了挂着妇联牌子的那层楼,秘书处的同志接待了她们,将她们领到了组织宣传部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剪着齐耳短发,身穿灰色列宁装的女干部。
“杨部长,红星电视机厂妇委会的梅主任她们来了。”秘书站在门口轻声道。
杨部长放下手里的笔,两手交握,看向门口:“进来吧!”
梅主任和叶蔓前后进去,有些局促。梅主任主动问好:“杨部长,您找我?”
杨部长打量了她们几秒,指着椅子说:“坐,梅主任,《溪化日报》上那篇报道中涉及的女职工就是你们厂子的吧?”
梅主任背脊挺得直直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听到杨部长点她的名,一个紧张,手就往叶蔓那里拐:“对,杨部长,人我也给你带来了,就是小叶!”
叶蔓……
梅主任,咱们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啊!怎么刚上阵就把她给推了出来呢?
叶蔓只好扬起笑容道:“杨部长你好,我是叶蔓,也就是报纸上的那个叶某某!”
这话逗笑了杨部长。
她定睛看了叶蔓几秒:”原来就是你啊,小姑娘嘴巴挺会说的。”
她领导都怂了,这小姑娘倒是一点都不怕,落落大方的。
叶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部长拿起报纸,关切地问道:“小叶家里没再逼你了吧?”
叶蔓连忙点头:“幸亏有了派出所公安同志的帮忙和厂子里妇委会的关心,这事已经妥善解决,我搬出了家里,在厂区家属楼旁边租了间房子。”
“这样啊,挺好的。”紧接着杨部长话音忽地一转,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往桌上一拍,面无表情地问,“那这事是你们捅到《溪化日报》的?”
这是要问责吗?梅主任和叶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新闻上对妇委会多加褒扬,她们还以为妇联会表扬她们呢,现在看来是她们太天真了!
梅主任回过神,硬着头皮解释:“是,杨部长。这都是我的主意,当时发生这个事我……”
见梅主任要将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叶蔓心里很过意不去,是她判断失误,给梅主任出的这个主意,就算要问责受处分也应该由她来背。反正她也不想在电视机厂干了,处分也没关系,但若是牵连到好心的梅主任就不好了。
叶蔓连忙打断了梅主任的话:“杨部长,这篇新闻报道其实是我写的,主意也是我给梅主任出的,都是我的责任!”
梅主任扭头瞪她:“小姑娘别胡说八道……”
“梅主任,你不用争,我相信小叶的话!”杨部长笑了,语气肯定。
梅主任和叶蔓都傻眼了,杨部长到底几个意思?
杨部长没理会她们的诧异,指了指新闻最后一段,念了出来:“红星电视机厂妇委会表示,作为娘家人,他们坚决捍卫职工的婚姻自由,并准备在全厂范围内掀起一股婚姻法的普及宣传活动。结婚自愿,离婚自由,破除婚嫁陋习,反对包办婚姻,换亲这类迫害妇女的封建残余,并呼吁在全县范围内推广这样的宣传活动,保护妇女同志的合法权益!”
这段话明显是给红星电视机厂的妇委会贴金,脑子一转就知道,写这个报道的人跟红星电视机厂有关,甚至就出自该厂妇委会。
“我刚才查过梅主任的资料,67年参加工作,78年担任红星电视机厂妇委会主任一职,历任工作,鲜少有如此出风头的时候,这不像梅主任你的办事风格。”杨部长笑呵呵地说道。
参加工作近二十年了,梅主任还在一个妇委会主任的位置上打转,说明她平时并不是很善于谋划钻研的人,所以杨部长在看完她的资料和往年乏善可陈的工作汇报之后就猜测梅主任背后还有一个军师。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受害者。不过这也能说得通,若不是性子通透胆大,也干不出婚礼当天悔婚让谷叶两家难堪这样的事。
看出杨部长并没有问责的意思,虚惊一场的梅主任大大松了口气,人也冷静了下来:“杨部长你说得没错,小叶的事情发生后,我本来想去找她父母工作的皮鞋厂和造纸厂妇委会商量一下,让他们在厂子里做个检讨批评,免得哪天又犯,可他们不肯答应。我当时那个气啊,小叶见我实在是生气,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我便找了我在溪化日报工作的一个老同学,发表了这篇新闻。不过杨部长明察,小叶写的这篇文章我审核过,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杨部长点头:“这个我相信。”
今天看到报纸后,她就找人来问明了情况,小地方事情传得快,这个事又才发生没多久,闹得大,知道的人不少,他们县委大院就有不少人听说过此事,包括个别妇联的干部。只是很多人将这当成了一桩谈资,一个热闹在看,而没有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的意义。
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同志看到了,还能利用报纸这个武器为自己讨回公道!
杨部长这些年做妇女工作,见多了哭哭啼啼,扶不起来的女同志,同情是真的,但恨铁不成钢也是真的,难得看到一个这样聪明果断的姑娘,她目露欣慰:“你们做得很好。”
“杨部长过奖了。”梅主任连忙谦虚地说。
杨部长微笑着说:“不用谦虚,你们还有别的计划吗?”
梅主任欣喜若狂,赶紧说:“有的,我们准备先在电视机厂做一个妇女权益保护的宣传推广活动,进一步发挥咱们妇联会在厂子中的作用,如果效果不错,杨部长,我提议,咱们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一次这样的活动,切实保护咱们每一位妇女同志的合法权益!”
杨部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微微颔首,问道:“那你们有详细的计划了吗?”
这问住了梅主任,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蔓。
叶蔓低咳了一声,接话道:“杨部长,具体的计划书还没写,不过先前梅主任有跟我讨论过许多,我们这里有些不成熟的建议,杨部长你看看行不行得通?”
杨部长点头:“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