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瑞安大红人,你能耐大了去了。现在吃的不也是柳家送来的粮食吗?”
瑞安险些被掌厨这话给噎死,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默默忍了,反而开始催掌厨:“你倒是动作快一点,世子还等着呢。”
“不是说是柳二公子喝醉了吗?怎么是世子等着呢?”掌厨一时间也糊涂了,呆呆的看着瑞安,不解地问了一声。
瑞安轻咳一声,心道我能说世子对人格外惦记么?只能干巴巴转移话题,“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把汤熬好了,我等着端过去呢。”
“别催呀,熬汤不也得费时间吗?喏,这不就好了?”
瑞安谢了掌厨,丝毫不敢停歇,端着醒酒汤便匆匆往前边走,直到看到徐子渊的背影,才慢下步子,私下看了看,悄悄走到徐子渊身边,将醒酒汤放在他边上,小声说了句,“主子,醒酒汤来了。”
徐子渊见柳韶光面色酡红,双手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却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比方才更加迷离,便知柳韶光这是醉了。
柳焕还被其他人围着敬酒,脱不开身。徐子渊慢慢端了醒酒汤,拿着汤匙搅了搅,时不时吹上一吹,用手碰着碗壁,觉得没那么烫了,才用勺子舀了醒酒汤,放在柳韶光嘴边。
醉酒后的柳韶光十分乖巧,努力的瞪大眼睛,偏头看了徐子渊许久,目露思索之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徐子渊是谁,对着徐子渊展颜一笑,乖乖张嘴将醒酒汤喝了下去。
徐子渊眼神一暗,喉间滚了滚,在触及柳韶光清澈而迷离的眼神后,又迅速垂下眼,抿了抿唇,这才继续舀了醒酒汤,喂给柳韶光喝。
终于从众人的热情中脱身的柳焕冷不丁瞧见了这个场景,顿时脸色一黑,大步上前,将徐子渊手里的碗和勺子夺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敢劳烦世子,我来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徐子渊也不好同柳焕争夺,顺势放了手,目光却一直盯在柳韶光身上不动,看的柳焕眼角直抽搐,恨不得立马把他扔出去。
柳韶光半醉未醉,理智尚存,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只是反应有些跟不上,托着腮思考了许久,才想明白现如今的情势,而后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柳焕的眼神,只伸出一只右手。悄悄的勾住了柳焕的衣袖,像一只惹了祸,却拉不下脸道歉,只能想办法撒娇,想取得主人原谅的猫似的,无端叫人心软。
徐子渊在一旁看了,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把柳焕推开,自己去哄一哄柳韶光。
上辈子徐子渊同柳韶光怄气,柳韶光便是这般笑眯眯哄着他。勾着徐子渊的手指头,抱着他的胳膊,软言软语撒撒娇,徐子渊也就撑不住了,无奈的拍拍柳韶光的头,又轻轻捏捏她的脸,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现下见了柳韶光这般熟悉的模样,徐子渊险些当场失态将柳韶光揽过来。
还是柳焕察觉到徐子渊不太对劲,给了他好几个凌厉的眼神,这才叫徐子渊冷静下来。
柳韶光仰头,冲着柳焕讨好一笑,软声讨饶,“大哥我错了,不该逞强喝那么多酒。”
柳焕哪里还舍得收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已然软了下来,“一天天的就不让人省心。”
手上却轻柔地拍了拍柳韶光,耐心地给她喂醒酒汤。
其他人见了便笑,“少东家和二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他年纪尚小,头回出远门,家父心里也惦记着,我作为兄长,总得好好照顾他。”
又有人提议,“二公子这是醉了?不如将他搀进房里歇着去。咱们这儿有的是房间。”
徐子渊眼神一亮,期冀地看向柳焕。
柳焕看出他的心思,顿时冷笑一声,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在柳韶光的脸上揪了一下。
“哎呀,好疼!”柳韶光登时痛呼一声,人也清醒了不少,委屈巴巴地控诉柳焕,“大哥怎么突然对我痛下狠手?”
柳焕微微一笑,“看你喝了醒酒汤还没好转,我便帮忙让你尽快清醒过来。”
哪有人这么帮人的?柳韶光心下郁卒,心知柳焕这是心情不大好,却也觉得自己冤得很,大哥怎么突然把气撒到她身上了?
柳焕又是一笑,给柳韶光手里塞了一大块羊肉,又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慢慢吃肉吧。”
瞧着脑袋也不太灵光的样子。
徐子渊不悦地盯着柳焕的手,看看柳韶光脸上还未褪去的红印子,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快。
柳焕一边同众人交际,一边还能顾着柳韶光的动静,见柳韶光乖乖坐在一旁啃羊肉,柳焕的脸上这才露出真切的笑意,又警告地瞪了徐子渊一眼。
徐子渊强忍住想要将柳韶光拥入怀中的冲动,僵硬地坐在柳韶光身边,看着她乖乖啃羊肉的模样,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名为怜爱的情绪来。
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坦然承认,那些错综复杂甜蜜又酸楚的少年心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爱。
哪怕,柳韶光已经不想要了,他也想要将自己的心展现给柳韶光看。
柳韶光啃一口肉,又喝一口醒酒汤,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柳焕时不时投来的不放心的眼神,柳韶光果断装鹌鹑,低头慢吞吞地啃羊肉。
偏生徐子渊要来故意引出她的好奇心,凑近了压低声音对柳韶光说道:“山匪头领交代了一些事。”
柳韶光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四下看了看,同样压低了嗓子问道:“他和左都御史一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徐子渊垂下眼睑,“他更该算是江永怀的人。”
“不可能!”柳韶光断然否认,差点提高声量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徐子渊心下黯然,嘴边慢慢露出一丝苦笑,“你还是不信我。”
柳韶光心乱如麻,还是不敢相信徐子渊这话,只是勉强笑道:“表哥不过是一个刚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徐子渊默默叹了口气,想到柳韶光对外祖一家的感情,见现在人多口杂也不是个好说话的时机,也不再过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事实如此。”
便不再多言。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冷漠相对的窒息感。柳韶光柳眉一竖,下意识就要同徐子渊争个高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她不需要再像个刺猬一样同徐子渊争吵不休。
柳韶光不由有些恍惚,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道:“表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商家子,千里迢迢勾结匪徒,有什么好处?”
徐子渊唯有沉默。
柳韶光也失去了谈笑的兴致,默默将柳焕给她的肉都啃掉,又一口将醒酒汤全都灌了下去,这才擦了手,托着腮看柳焕穿梭于人群之中,同众人谈笑风生。
徐子渊顺着柳韶光的目光看去,忽而小声对柳韶光道:“你回去后若是得了空,不妨去外祖家好好打听一下江永怀的事。”
柳韶光神色一顿,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徐子渊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心下多了一丝雀跃。这辈子终归还是不一样了,上辈子他们一提到江永怀便争吵不休,吵到最后,伤了两人的情分不说,矛盾越积越深,事情还丁点都没解决。以至于江永怀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稍微动上一动,便能叫他们二人鲜血淋漓。
眼下,提到江永怀,两人能这样心平气和,便已是巨大的改变了。
徐子渊顿时生出无限期冀,果然,事情还是可以改变的。他努力改了性子,多向柳焕学学,还是有用处的。
日后再也不会叫柳韶光跟着他受委屈了!
柳韶光若是知晓徐子渊还想继续和柳焕学,怕是要吓得连夜赶回江南。那种恐怖的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千万别叫她再经历第二次。
一场烤全羊宴会下来,已经到了深夜。柳韶光和柳焕也不好回凉城,便在永宁侯安排下的住处歇着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跟着领路的人去了房间后,柳韶光的房间正巧在柳焕和徐子渊中间,看的柳焕眉头直皱,毫不犹豫地抢了柳韶光的房间,对着柳韶光一抬下巴,“你睡那间屋子。”
柳韶光自然是无所谓,不过就是一晚上罢了,睡哪间房不是睡,二话不说乖乖同柳焕道了声安便进门休息去了。
柳焕则严肃地看向徐子渊,手指握得咔咔响,咬牙切齿道:“世子还记得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吗?”
徐子渊在这一瞬间莫名回想起柳璋带着徐长洲耍无赖的场景,当即脱口而出,“我忘了。”
柳焕险些被徐子渊这话给气死,左看看右瞧瞧愣是没找到趁手的武器,气得摘了腰间的玉佩哐哐往徐子渊头上砸,一边砸一边骂,“你的脸呢?”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子渊也不躲,任由柳焕敲他出气。直到玉佩啪嗒一声裂成两半,柳焕才气呼呼住手,一脸还没打够,要再来砸一顿的表情。
徐子渊见状,默默摘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柳焕,示意他继续敲,自己绝对不躲。
柳焕都被徐子渊给气笑了,“世子如此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武将,当不了君子。”
柳焕又是一噎,头一回发现徐子渊气人的本事实在不小,张嘴就能堵得人心中郁结。便是他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暴躁,柳韶光那等性子略微急躁点的,怕是要气到破口大骂。
这倒是叫柳焕猜对了,上辈子柳韶光和徐子渊的悲剧,两人的性子要背很大的锅。
柳韶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起徐子渊先前说的那番话便睡不着觉,心中难免忧虑,倘若表哥真的如同徐子渊所说,参与进这样要命的大事,那舅舅舅母又该怎么办?他们可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事干系太大,柳韶光一时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和柳焕商量一番。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就算柳焕知道了,也没办法改变什么。除了寄希望于江永怀是被冤枉的,其他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一晚上没睡踏实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柳韶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看着众人斗志昂扬的操练。
柳韶光困得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柳焕看的心疼,忍不住道:“没听说你还有认床的毛病,怎么昨夜睡得这么不安稳?”
柳韶光唯有苦笑。
作为一个合格的兄长,柳焕瞬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在柳韶光和徐子渊之间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最终瞪了徐子渊一眼,这人昨晚都对柳韶光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竟然叫她一晚上没睡好?
好个轻浮不识礼数的永宁侯世子!
徐子渊对上柳焕怒意满满的目光,心下苦笑,面上却纹丝不动,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
永宁侯看够了他们的眉眼官司,再次嫌弃一番徐子渊不中用,转而对柳焕道:“战事将起,前方探子来报,胡人再次厉兵秣马准备南下,胡主这次召集了周边所有的部落,重新聚集了一支人数过十万的大军。我脱不开身,叫人护送你们回凉城。将军府的人我都已经吩咐好了,绝对不会怠慢了你们。有什么事,只管去找管家便是!”
徐子渊暗暗点头,又小声提醒了柳韶光一句,“内宅之事,去问秦嬷嬷就是。”
上辈子柳韶光掌管将军府内宅时,没少得秦嬷嬷的帮助,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转而想起,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这一仗应该就是北疆军中计,永宁侯重伤的那一仗。
想到这里,哪怕柳韶光对徐子渊有再多的不满,不想搭理他,也还是对上了徐子渊的眼神,认真道:“胡人狡诈,当心中计。”
徐子渊明白柳韶光这话意有所指,当即点头应下,“放心,一切有我。”
永宁侯听了这话却是一声冷笑,没好气道:“战功没立下多少,口气倒不小。怎么,这仗该听你的不成?”
徐子渊淡淡看了他一眼,眉毛都未动一下,“侯爷若是愿意,我无可无不可。”
“嘿,合着你就惦记着老子的主帅之位了?”永宁侯都给这逆子气笑了,没好气道,“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你先好好听命迎敌吧。若是有差错,军法处置!”
便是怎么看徐子渊都不顺眼的柳焕都觉得,永宁侯对徐子渊未免太过苛刻了些。
柳韶光对永宁侯的性子不算太了解,上辈子她嫁进侯府后,永宁侯已经重伤卧病在床,基本不出院门。公爹在房里,柳韶光总归是要避一下嫌,平日里请安都能难见到永宁侯的面。只在瑞安那儿打听了一些往事,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狠心的亲爹,待自己的亲儿子比陌生人都还不如。
再加上吴氏那个视徐子渊如仇人的亲娘,柳韶光瞬间对徐子渊怜惜万分,想想一心一意为她打算的江氏,再看看吴氏,要不是现成的事实就摆在她面前,柳韶光简直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将亲生儿子当成仇人的母亲。
也正是因此,柳韶光十分为徐子渊不平,心里对吴氏生出极大的不满,进门没多久就开始婆媳斗法,再加上卧病在床的永宁侯时不时又病情加重,吴氏强行压着柳韶光整日整夜的侍疾,上辈子柳韶光新婚那一阵,委实忙了个天昏地暗。
好在后来有了徐长洲,吴氏就算想要再摆婆婆的威风给柳韶光立规矩,徐子渊也总是以柳韶光怀有身孕为借口替她推了。导致吴氏更恨徐子渊,认定他是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再加上一个吴怡在里头兴风作浪,柳韶光现在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的新婚生活,都觉得若是将那一段写成戏本子,叫唱戏的排了这出家长里短婆媳斗法的戏来,估摸着能让戏班子挣个盆满钵满。
想到银子,柳韶光心下还有些蠢蠢欲动,柳家这回大手笔捐了这么多东西,能从别处挣点银子那就更好,不然柳焕也不至于辛辛苦苦赶来北疆,绞尽脑汁想挣银子的办法。
柳韶光眨眨眼,想着吴氏上辈子一系列堪称匪夷所思的行为,更是觉得若是戏班子唱了这出戏,那扮演吴氏的戏子得叫人砸臭鸡蛋。
不过柳韶光也只是这么想想,毕竟是侯府家事,哪能任由戏班子到处唱?同侯府结了仇不说,怕是还要连累戏班子。
徐子渊看着柳韶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也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些什么,生怕自己又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又叫她怄上一场气。
柳韶光目光坦然四下望了一圈,豪气抱拳,“祝大家早日凯旋!回来再一起吃回烤全羊!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让其他分号送过来!”
这话顿时勾起了众人对昨晚美好的记忆,当即点头笑道:“有了二公子这话,便是为着那餐烤全羊,咱们也得努力活着回来,不然可就亏大了!”
柳韶光同样一笑,打趣道:“那大家可都得好好回来,争取把我们商号吃垮!”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更有人调侃,“二公子好魄力,张嘴就想让我们把商号给吃垮,也不怕少东家揍你。”
昨晚柳焕耐心地给柳韶光喂醒酒汤的场景,大家还都记着呢。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他们才敢开这样的玩笑。
柳韶光也是一笑,故意摊手叹气道:“若是能为诸位英雄再庆功一回,便是挨上一顿揍,也值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只觉得柳氏兄弟都是妙人,说起话来都是妙语连珠,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