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竹门大敞着,窗前的海棠树随着微风摇曳着枝桠,纪升正守在门外,看见慕笙笙过来后,站直了身子,态度有些疏冷:“娘娘,王爷在里面等您。”
这些日子,王爷的失意和落寞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猜得到是同面前的人有关。在他看来,王爷金尊玉贵,谪仙般的人,在认识她以后,几乎将一颗真心都捧到了王妃面前,却只换来她的冷漠和不在乎,实在是令人心寒。
自小以王爷为天的他,实在是心疼,也难怪对王妃提不起精神了。
慕笙笙也不怪他,他是楚寰的人,若将来自己与楚寰两人分道扬镳,纪升于她亦是陌生人,所以他此刻心里有怨怪,实在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未置一词,径自走进了书房。
夏日炎炎,烈日当空,然而许是两人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书房里竟盈满了阴凉之意,让人生不出半分欣喜之意。
慕笙笙甫一走进来,便看见了桌案上摆着两张宣纸和一份金黄色的卷轴,这大约就是就是他叫自己来的目的了。书房里光线昏暗,楚寰背对着她站在临风窗下,她走进来的声音惊动了他,楚寰转过身来:
“你来了。”
他没有看她,似乎没什么情绪,快步走到桌案前,伸手去拿那金黄色的卷轴,恰巧慕笙笙想去将那写着些小字的宣纸拿过来看清。
两只手在半空中交错而过,目的不同,却在桌案上方触碰了一瞬。
那一瞬间,酥麻的触感席卷神经,慕笙笙抬眼看他。
许久没有这么近地与他接触了,深邃的轮廓映入眼底时,慕笙笙鼻尖儿一酸,打心里觉得他们两个不该是这样,几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楚寰在看清慕笙笙伸手的方向时,眼底却浮现一抹自嘲,薄唇抿成一个冷酷的幅度,笑了笑,他轻声道:“先看那个也好。”
说着,他顿在半空中的手调转了方向,将那白底黑字的宣纸递到了慕笙笙面前,快速地道:
“这是和离书,签了它,我们从此便再无瓜葛了。”
又拿过了一旁那个金黄色的卷轴,一并放到了她手上,“这是父皇拟好的圣旨,楚宣从玉牒皇室中除名,连同宋家所有人流放至边疆,其后裔终生不得入京。”
顿了顿,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继续道:“你要做的事都完成了,签了这份和离书,从此,我也放你自由。”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不稳定,抱歉一直等更的宝子们,下周应该会恢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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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啊】
-完-
第127章
“签了这份和离书,从此我也放你自由。”
慕笙笙听清了这句话,却感觉自己应该是听错了。她立刻去看那宣纸上的字,却见上面清楚地写着:
“既为比翼,难以齐飞,今朝别去,各生欢喜。”
短短十六个字,简洁如他的性子,但慕笙笙却看愣了。这短短的十六个字,就要道尽他们两世的纠葛吗?
她目光在其上梭巡了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看向楚寰:“你要与我和离?”
他也在静静地望着自己,璨然眸子漆黑如墨,倒映着她不可置信的模样。
“不是你说要离开的吗?”
俊美冷酷的模样,如同上一世他们最初相识时。
是啊,要离开的是自己,这封和离书不过是成全自己罢了。
此时此刻,楚寰的冷静,反而衬出了慕笙笙的可笑。
她像是一直叫嚷着要离开的鸟儿,却在对方真的打开了笼子时不肯走出去了。
慕笙笙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她接过那张和离书,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她头一次觉得思绪跟不上,措词有一会儿,却只问出一句话:
“楚宣……什么时候流放?”
空气一时变得冷寂,慕笙笙没看到的地方,那存在于他眼底唯一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三日后。”
他声音趋于冷淡,垂首拿过另一张和离书放到面前。慕笙笙这才看清,原来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盒崭新的印泥。
那瞬间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放大,慕笙笙呆呆地看着,看到他打开印泥盒子,看到他手掌上尚有战场留下的伤疤未祛,看到他没有犹豫,在那张宣纸下方按下了手印,随后递给了自己。
“该你了。”
……
骄阳如火,王府的池塘背靠假山,却是一片凉爽,又因为慕笙笙命人栽种了一小片薄荷,清凉的气味扑鼻,将人已经发昏的脑子唤回了些许。
慕笙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离开的,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就坐在池塘边的黑石上,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和离书,连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都不知道。
“娘娘!”
摘星焦急的声音将慕笙笙从发呆中拉了回来。
“娘娘!奴婢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她的脸圆圆的,依旧是那副模样,可慕笙笙却觉得看什么都仿佛隔着一层膜布,看不真切,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接着,她后知后觉地想,此刻,他们和离的消息是不是已经在王府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离开了吗?
慕笙笙扶着身下的黑石,起身,摘星见她神思不属,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了一把:“娘娘,您怎么了?”
她低头,便注意到了慕笙笙手中攥着的和离书,只是阳光一晃,她并没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便只当是慕笙笙拿来消遣的画册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摘星担忧地问。
慕笙笙看了她半晌,这才确定她并不知道自己与楚寰已经签了和离书的事情。
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慕笙笙将和离书折好收了起来,心道,还好,还没到离开的那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些什么,也不知此刻那点劫后余生的错觉从何而来,只是单纯地想,事情还没有到非要她解决的那一步。
想通这一节,她神色轻松下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来不及去为楚宣终于获罪一事而欢喜。那个她追逐了那么久的结果,竟然并没有带给她想象中的满足,或者说,不足以让此刻的她从迷茫中抽离出来。
日子仍旧像之前一样运行着,并没有因为他们签了和离书而有丝毫的不同。至少在慕笙笙眼里是这样。
翌日,他们一道用了早膳,饭毕,楚寰擦拭了嘴角,高大的身影却没动,坐在原处似乎是在等她。
慕笙笙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碟子中的那块早点,丝毫没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许久。
直到摘星看不下去了,借着给她添水的由头,到慕笙笙身边碰了碰她,低声道:“娘娘,殿下一直在看着您呢。”
经她一提醒,慕笙笙才注意到楚寰今日早膳的时间用的格外长。自己本也用完了,只是想着今日没什么事情,所以才一直在嗑那块果子,此时倒有些羞窘:
“你在等我呀?”
楚寰点了点头,月白色的袖口有金枝云线穿过,华贵异常。他淡淡开口,分不清神色:“今日是十五,该去母后宫中请安。”
原来又是十五了。
慕笙笙这段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踏足皇宫了。她一时想到,自己既然已经与楚寰签了和离书,再以宸王妃的名义进宫,不知是否有不妥。
她既然想到了,便问出了口:“我去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妥?”
像是寒冰悄然炸裂,那一瞬间,慕笙笙从楚寰的眼中看到什么东西应声而碎,她心中一慌,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一下:“我的意思是……”
“不会。”
楚寰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乌黑的双眸随之一同避开,很怕那张口中再说出什么更加伤人的话。
“上了玉牒的王妃,要除名需得经过宫里。父皇母后还不知道我们和离的事情,今日你若不去,恐怕会起疑心。”
说完,他又补充:“放心,只今日一次,以后我会以身体抱恙为由,帮你免了进宫,待事情一了,你自可离开。”
他一番话将事情料理地清楚,慕笙笙惊讶于他早早将一切想好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他们和离一事已成定局。
此刻的楚寰令她觉得陌生,同时也真的生出了一种自己此时不该置身于此的感觉。于这个王府来说,自己已然是个外人。
最初是她一力说要走的,慕笙笙觉得自己如今想这些实在是矫情,便强压下了心里的那些不适,点了点头,道:“好。”
许是楚宣、宋氏一族以及刘家纷纷获罪的缘故,宫内的氛围变得无比压抑,连皇后娘娘都难得的郁闷了起来,瞧见久未见面的慕笙笙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好在你今日来了,不然本宫真要怀疑是寰儿把你锁在家里了,怎么这次身子抱恙这么久?如今看着面色还不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问了寰儿许多次,他也说不清。”
慕笙笙闻言看向楚寰,这才知道他一直以自己身子抱恙的借口搪塞宫中。她虽已与楚寰签了和离书,但想到皇后娘娘这一世待自己这般好,而自己却要不告而别,便觉心中有愧,更无法对着皇后说谎了。
她垂首不语,皇后正狐疑时,楚寰代她开口:“那日在太后宫中受了惊吓,连着许多日梦魇,不是什么大病,笙儿怕母后担忧,便不许我说。”
他这谎话信手拈来,若不是当事人是自己,他脸上从容不迫的样子几乎连慕笙笙都要被唬过去了。
慕笙笙顿觉自己仿佛是第一日才认识楚寰,盯了他好半晌,直将三个人都弄的不自在,才收回了目光。
皇后听闻了缘由,便也没再多问,只嘱咐要她少思少想,常来宫中把平安脉。慕笙笙一一应了,喉咙里却有些酸涩的哽咽。
皇后拉着她说话,楚寰坐在她身后,目光在她脸庞上流连半晌,看到她答应时的动作略有凝滞,眸底一时晦暗不明。
说了半晌家常,皇后才提到正事:“如今刘家和宋家依次获罪,楚宣被从玉牒中除名,皇亲国戚是越来越少了,陛下倚仗宗亲时,心里大约也会存着个疙瘩,你们以后行事记得万万当心,莫要让有心人利用了。”
“是。”
看他们两人乖巧应了,皇后安了安心,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楚宣虽然并非本宫亲生,但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如今,哎……”
她心中愁肠百转,楚寰也垂首不语,慕笙笙微微敛了眉,心中却并无悲痛。
楚宣沦为阶下囚,皇后如今还念着两人母子一场的情谊,可上一世,他披甲入宫,将皇后一脉作要犯问斩时,却是丝毫没念及母子之情。他是冷血动物,没有人能暖热他的心,这样的人,不值得任何同情。
“罢了罢了,如今你父皇恨宋氏一族入骨,连他被流放前的最后一面都不愿见,要你去代他宣旨。后日押解他们出京时,你切记莫要多停留。”
楚寰点头:“是,母后放心。”
他们母子二人又说了些话,两人才从坤泰宫中离开。
走到坤泰宫门外,楚寰停住了脚步,垂眸看着身侧人的发顶,低声道:“我去太极殿。”
“哦。”
慕笙笙蹙眉应了声,见他要走,又赶忙叫住了他:“等等。”
楚寰转身。
慕笙笙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后日,我能去看看吗?”
她想去看看,看那个曾经毁了他的人如何落魄,如何生不如死,即便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可能会陷自己和楚寰于更不利的境地,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看。
楚寰看了她半晌,良久,轻笑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