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尚不知,六皇子是要犯,想来是极其隐蔽的地方。”
法光是皇家要犯,被关在天牢,上回已经出了劫狱之事,想来皇帝会另外找地方安置楚宣。
“你去姜家找二哥。”顿了顿,慕笙笙吩咐道:“务必躲开殿下的眼线。”
“是。”
清丽的眸间浮现一抹狠绝之色,此番去见楚宣,或许是冒险之行,但涉及前世之事,有人意图浑水摸鱼,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她不得不这样做。
坤泰宫中。
清怡的花香袅袅,皇后倚在软榻上,盯着屏风外坐在雕花木椅上的人,已经盯了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里,那里坐着的那道月白色身影一动未动,他美名其曰进宫来看望自己,可是自从进来后,简单地说了说战场之事后,便一句话也没说过。
皇后从没觉得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会这么令人难熬,以至于她挺过了最初的那段沉默之后,便开始神游天外,去思索楚寰到底在想什么。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有什么苦闷他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的,所以要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非得问不可。
但皇后此刻不太想问。
他刚刚从大燕回来,明知笙儿和自己都在坤泰宫等他,他却悄无声息回了王府,等笙儿回了王府,他又跑来自己这里发呆……
这苦闷的缘由是什么,简直不用猜。
所以皇后此刻也不太想理他。依她看,不管两人有什么误会,此刻分开数月,也该消弭了,犯不着还为着点小事就闹别扭。
茶上了第三道时,皇后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便开口撵人了:“快到午膳时分了,本宫要去陪陛下用膳,宸王若无事,便回府吧。”
楚寰尚不知自己已经沉思了这么久,听到撵人的话,他看一眼外面的日头,才发现已经是午膳时分了。
他抿了抿唇,全当没听出来皇后的意思,凑上前去:“一别数月,好不容易团聚,儿臣今日陪父皇母后用午膳。”
皇后闻言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隐晦提醒道:“方才笙儿陪本宫在这里等你,说是府上从昨日就开始张罗今日的午膳了,怎么,她没同你说?”
心脏微微沉了沉,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楚寰假作听不出她言外之意,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母后看来并没有思念儿臣,连儿臣想陪母后用膳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
他百般刁难,想留在宫中,不肯回王府,皇后也无法,只得叹了口气,领着他一道去同皇帝用膳了。
看见楚寰同皇后一同来时,皇帝的反应比皇后还大,用午膳时,连连叹息一家三口难得团聚。
大约是楚宣的通敌和宋氏一族这些日子以来逐渐被百官弹劾的罪名过多,皇帝越发觉得皇后和宸王的珍贵了,要不是饭桌上皇后娘娘百般使眼色,他甚至想让人将慕笙笙一道叫来。
直到用完午膳,皇帝意犹未尽,而楚寰称自己一路回来有些疲累要在宫中休息时,皇帝才察觉出异样。等楚寰去了暖阁休息,他沉思片刻,问道:“寰儿这是……?”
皇后无奈道:“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我看啊,他这别扭也是折磨他自己,笙儿许是还不知道他怎么了呢。”
慕笙笙确实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也不傻,还是察觉到了些许微妙的气氛,而这丝微妙,在楚寰当日没回府中休息以及次日太后将自己叫至她老人家宫中时,到达了巅峰。
于是第二日,慕笙笙到达太后宫里前,便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得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丝毫没察觉到的消息:宸王和宸王妃失和了。
此刻是在太后宫中,所以周围的宫女太监几乎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慕笙笙。
皇后和太后关系不算太好,太后与皇帝虽然是亲母子,但太后总意图外戚弄权,皇帝几番容忍后,母子关系也逐渐冷了下去,而这几年,涉及议储之事后,太后更加变本加厉地想通过笼络皇子来让刘家重振旗鼓,更惹得皇帝和皇后的不悦。而太后最想撺掇的一桩婚事,就是刘嫣和楚寰,所以在太后和皇后之间,慕笙笙几乎不用选,就直接自觉站到了皇后的队伍里。
她来太后宫中的次数不算多,太后也并不喜欢她,此番唤她来,显然还是为了上回要将刘嫣赐给楚寰一事。
慕笙笙觉得太后实在是执着的有些可怕。
虽说自己先前将刘嫣上门献宠一事戳破有些不顾刘家的面子,但太后解决此事的方法也着实称不上高明。她不想让刘家丢脸,便想要自己将刘嫣领回王府,自己打自己的脸。如今,大约是从哪里得知楚寰回京后没有回府歇息,便觉得他们夫妻离心,更好拿捏自己了。
但她老人家却不明白,即便楚寰厌弃了自己,有皇后在,他也绝不会娶刘家的女儿,更何况,如今御史台压着好几封折子,都是弹劾刘家压榨良民贪墨公款的。皇后不同意这桩婚事,皇帝更不会同意,楚寰对刘嫣毫无情愫,当然也不会同意。
经过这件事,慕笙笙觉得,太后斗不过皇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打帘而入,内殿竖着一架四扇屏风,刘嫣正垂首伺候太后净手,听见声音,两人看过来,一同露出了些笑意。
太后和蔼道:“宸王妃来了。”
待慕笙笙行过礼,她抬抬手,示意刘嫣:“给王妃奉茶。”
刘嫣穿着一件碧青色的短窄小衣,下面配一条同色罗裙,显得乖巧可人。她闻言回首取过一旁嬷嬷手中托盘上早就准备好的茶盏,向慕笙笙走来。
一旁的摘星眼睛瞪的老大,没想到刘嫣这么不要脸。人家都说了不能将她收进王府,她还硬要过来敬茶。要知道,贵女是不必给王妃敬茶的,这茶一敬,可就说不清了。
她慌忙间便想越过慕笙笙上前阻止。
但慕笙笙更快于她一点,向前挪了半步,将摘星的路挡在了身后,并在刘嫣走到面前俯身敬茶的同时伸出双手,托住了刘嫣的手腕:
“刘嫣姑娘且慢。”
她容色镇定地开口,清丽婉转的双眸在旁人看来没有什么情绪。
但摘星一看便知,娘娘越是不动声色时,越是生气,看来刘嫣此举已经触了娘娘的底线了。
太后却未有所觉,和蔼的容色上浮现一抹不悦,冷笑一声:“宸王妃这是何意?”
第125章
刘嫣觉得托住自己手腕的那双玉手似乎有无尽的力量,触手冰凉,那寒意似乎透过皮肤渗透到了她的心里,由骨骼深处漫出无尽的寒意,让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女子清丽婉转的声音响在头顶,明明最是柔弱,却偏偏让人生了畏惧之意:
“不知刘嫣姑娘此举为何意?”
刘嫣被她的气势慑到,一时懦懦不敢开口,太后脸色冷了下来,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厉声道:“还能是何意?宸王妃须知,女子应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哀家为宸王赐婚,让嫣儿提前向你敬茶,是给你脸面,你还敢拒绝不成?”
太后到底是当今皇帝生母,即便是与天子多有不睦,但却连皇后都不敢直戳其锋芒,更何况此时是在太后的地盘。
慕笙笙没那么傻,楚寰刚立了军功回来,外人看宸王府风光无限,但儿子太能干,也难保皇帝会心里多想,所以她更不会冒犯太后,让人凭空抓到把柄。
她老人家一怒,满殿的人都跪了下来,连刘嫣都放下了手中的托盘,躬身垂首,立于一侧。
慕笙笙目光淡淡,从刘嫣身上扫过,见她是真惶恐,而不是假装时,也觉得怪异。她以为太后如此大费周章要让刘嫣入宸王府,定是因为对刘嫣赏识,但如今看来,刘嫣对太后恐惧多于亲密,想来太后是想往宸王府塞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罢了。
这便好办了。
慕笙笙微微垂眸,做出了一副恭敬惶恐的姿态:“太后娘娘息怒,笙儿怎敢驳了太后的旨意,更不敢自私地不允许王爷纳妾。”
太后冷笑:“既然如此,你是答应了?”
慕笙笙沉默了片刻,面露为难,顿了顿,还是道:“若是旁的德行品貌皆佳的女子,笙儿都不敢违抗太后旨意,但唯独刘嫣姑娘,请太后恕笙儿大不敬之罪,笙儿不会接任何刘家的姑娘入王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要知道,刘家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慕笙笙竟然说绝不会接刘家的任何姑娘入王府,殿内立着的众人诚惶诚恐,都觉得宸王妃这话是彻底得罪太后了,只怕今日不能善了。
“大胆!!!”
果然,太后一听,容色震怒,劈手拍在矮桌上,斥道:“大胆!你竟敢如此犯上作乱!”
慕笙笙面色不改,仍是一副不退缩的样子,静静道:“笙儿大不敬,太后娘娘若要治罪,笙儿不敢不受,但刘家姑娘,笙儿绝不会接纳进宸王府,请太后娘娘听笙儿剖白。”
“好,你便说。”太后面色震怒,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宸王妃一张巧口,是如何颠倒黑白的。”
慕笙笙再次垂首拜了拜,镇静道:“刘家贪墨公款,欺男霸女,又贿赂朝廷命官为其徇私,已经遭到了大半朝臣弹劾,折子在御史台堆成了小山高。陛下和皇后娘娘想着此时外部不稳,因此一直压而不发,此番王爷班师回朝,刘家的案子定是要审了。一旦定罪,便是祸及九族,笙儿私心,不愿宸王府陷入这趟浑水中。”
她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且有理有据,刘家若真是身处官司中,刘嫣进了宸王府,岂不是连王府都要被牵扯到其中?因此这番陈词,连太后都无法辩驳。而且慕笙笙猜测,太后身居后宫,想必还不知道刘家被朝臣弹劾一事,为了让太后有台阶下,顿了顿,慕笙笙又补充道:
“笙儿知道太后娘娘喜爱刘嫣姑娘,知晓刘嫣姑娘对宸王殿下一番情意,想成全她,所以才有意让刘嫣姑娘入王府,刘家的事,想来娘娘定是不知情的。恕笙儿无礼,想问刘嫣姑娘一句,对于家族即将获罪一事,是否也不知情?亦或是,姑娘早知刘家即将蒙难,紧急之下想寻求一处避身之所,这才求到太后娘娘面前,名为求太后娘娘成全你的心意,实则是意图从家族获罪一事中脱身?刘嫣姑娘可知,若太后娘娘真为你保了这媒,他日刘家蒙难,太后娘娘亦将身陷泥沼!?”
几番质问,将刘嫣轰的脸色煞白,瞬间局势反转,太后成了被她利用脱身的人,宸王府成了她算计的对象,而慕笙笙变成了为夫家尽心尽力却被误解的无辜形象。
刘嫣眼睛瞪的老大,没想到她口舌这样厉害,扬手指了半天,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太后。
太后脸色更是难看。
她与刘家联系紧密,刘家即将获罪一事她怎会不知情,不过是盼着慕笙笙不知情,趁此机会为刘家谋一条出路罢了。若是刘家姑娘嫁入宸王府,以皇帝皇后对楚寰的疼爱,为保他名声,必然不会大肆惩罚刘家。
可没想到慕笙笙这样厉害,几句话便将她们的算盘击的粉碎,还给自己戴上了一个被人蒙蔽的无辜帽子。若自己此刻再为刘家和刘嫣说话,那便也要背上想为刘家脱罪的罪名的。
所以太后不得不接受了慕笙笙为她安排的“形象”,佯装大怒的样子,转而向刘嫣发火:“好啊!哀家疼你一场,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这样的大事都敢瞒着哀家!若是宸王妃当真因为哀家的旨意接纳了你,岂不是陷哀家为宸王府的罪人了!”
刘嫣登时卸了力:“娘娘您不是……”
“住嘴!”她刚要开口,便被太后驳了回去,“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哀家护不住你了。刘家与哀家毕竟是血亲,若是哀家处罚你,未免不服众。来人,将刘嫣带至坤宁宫,由皇后亲自发落!”
她话音一落,一旁的嬷嬷反应极快,立刻就要扭送刘嫣。慕笙笙眉心一跳,心道不好,刘家还未定罪,她可以以此为由拒绝刘家姑娘入王府,可若是刘嫣被带到皇后府上,岂不成了皇后苛待贵女?届时刘家定要以此为筏子。
慕笙笙想通此节,就欲开口制止。
可她还未动,一旁的老嬷嬷便率先将目光转向了她:
“太后的旨意,宸王妃还是不要多次忤逆的好。”
一旁太后的目光已是极冷,慕笙笙动作不得不停了下来。刘嫣骤然要被扭送至皇后宫中,自然百般不愿,正极力反抗,殿中吵嚷不休。
慕笙笙心中千思百转,想着对策时,殿外突然传来清晰熟悉的脚步声。
那熟悉的脚步声到了软帐外时,宫女的呼叫声也一并传了进来:
“宸王殿下,您不能这样强闯太后宫中!”
宫女阻止不及,呼吸间,那抹清淡的松木香气已经到了眼前,来人一袭月白色锦衣,胸前金蟒团纹,光华不可一世,恍若将整个内室都照亮了。
慕笙笙骤然回首,正撞进来人眼底,乌黑深邃,眸光里有浅浅微光流转,两人目光对视,一时间千万般滋味划过心头。
紧跟着他进来的宫女正请罪:“太后娘娘,宸王殿下一力硬闯,奴婢阻止不及,请太后娘娘降罪!”
看清来人,太后的脸色更不好看,哼了一声:“宸王久经沙场,他想闯内宫,岂是你一个小宫女能拦下的?只是哀家不知如何得罪了宸王,竟然不顾礼数,公然闯内宫!”
楚寰目光淡淡,在内室众人的身上一一掠过,将慕笙笙上下打量了几遍,确定她没事后,似乎松了口气。但那抹放松之色淡淡的,并不明显。
太后话音落地,他便拱手道:“祖母恕罪,听闻王妃久至祖母宫中未归,孙子担忧王妃莽撞,惹了祖母生气,这才赶来。如今看祖母安好,孙子便放心了。孙子这就领王妃回府,以免叨扰祖母清净。”
他来时剑拔弩张,此刻又挂了笑意,让太后想发火也没法发,只好道:“你哪里是关心哀家,不过是怕你的王妃被欺负罢了。”
太后挥挥手:“罢了,笙儿在哀家这儿想是也腻了,你便领她回去吧。”
“哦对了,你们几个,把刘嫣领到皇后处听发落。”
有了太后的话,楚寰便松了面色,上前牵了慕笙笙的手。
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肌肤相触的一刹,慕笙笙眉心一松,似乎找到了些许依靠,但随即又想到刘嫣要被扭送到皇后处的事,她反握住了楚寰的手,在他掌心碰了碰。
楚寰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一个眼神示意,顿时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于是慕笙笙抿了抿唇,假作无奈地接受了让刘嫣去皇后处领罪的决定,与楚寰相携退出了太后宫中。
然而他们两个离宫后,太后这方还来不及窃喜,扭送刘嫣的几个嬷嬷走出太后宫中不远,就遇见了一伙持刀士兵,不由分说抢了人,在御花园里舞刀弄剑将那几个难缠的嬷嬷赶回了太后宫中,随即捆了刘嫣,一路押到宫门外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将她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刘家。
宸王府。
纪升绘声绘色地来将此事回禀时,慕笙笙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太后想用规矩压人,可她没上过战场,怎么会知道战场上的兵士有多不讲理,管你什么规矩礼数,一并捆了了事。楚寰对付难缠的将士不知几何,太后这点小伎俩实在是不入眼。他先是用眼神示意慕笙笙不要声张,与他一同假装迫于无奈答应了将刘嫣送去皇后处,待两人离开后,转头就派了人去将嬷嬷赶走,真刀真枪面前,那些宫里的嬷嬷个个养尊处优,谁敢反抗,只能去太后面前哭诉。
但即便是太后猜到做出这事的是楚寰,可她想暗害皇后保刘家在先,就算再生气,也只能吃了哑巴亏无处申告。
而刘家更是不敢声张,不然不仅得罪了皇帝皇后和宸王,连太后也要弃他们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