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的悲痛完完全全被成言压抑在了心里,骤然喉咙间涌上了一阵腥甜,苍白的薄唇紧紧的抿着,而后实在受不住了,一口血从口中低咳而出。
……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阿瑜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当中,可瞧见不远处的光亮,她往那光亮处追逐着,追逐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也没有感觉到时辰的变幻,也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一直跑,一直跑。
倏然,眼前闪过刺眼的昼亮,她好像回到了前世自己死的那一天。
可她好像漂浮着,伸手想触碰前世的那个自己的时候,手直接虚无的直直透过了。
阿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跳下车轩,然后……
正想着事情的她,头突然一痛,很快,她发现自己没在方才的小院中了,飘着飘着便到了国公夫人所居的正院中,她看到了国公夫人在和一旁的嬷嬷在房中说着话。
一股子力催着阿瑜往房内飘去,而后,刚入房内,她便听到了自己死的真相。
“世子身边的那个丫头,待在世子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一直都比较温顺,何不直接放出府去呢?”那贴身嬷嬷俯身对着国公夫人说道。
跟在成言身边好几年的丫头,这说的是她吗?阿瑜这般想着。
而后便听到国公夫人说道:“若是放出府去,恐怕我儿会不舍得放手,他表面上虽是做出了一副不在乎阿蕴的模样,可我知道,一旦他娶妻了,怕是会立马把那丫头抬为贵妾。”
“那如果夫人你出手的话,怕是会伤了母子二人的情分的啊。”嬷嬷似是听出了夫人决心已定,不禁的开口劝道。
国公夫人顿了一顿,面上显然神色不好,眉间紧蹙,说道:“可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儿过不了多久就要尚公主了,玉珠公主的性子怕也是个不能容人的,前段日子,她和我叙话的时候,那话中明里暗里都是让我赶紧把阿蕴那丫头打发了。”
“若我不在他二人成婚前,把这隐患给解决掉的话,到时公主那头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说完,国公夫人抚了抚额头,早知会到今日这一步,她当初就不会把阿蕴那个老实丫头送入成言的后院中,这会让她很下心来,她也是实在不忍啊。
可不忍也没有法子,为了他们夫妻往后的安宁,她必须这般去做。
“那老奴端着那碗燕窝去了,夫人你在软榻上再小憩一番罢,老奴看你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一直烦心着这件事……”
嬷嬷后面的话,阿瑜都没怎么再听的清楚,但她听得这二人前头所说的,也就大概知道了,圣上把公主赐婚给了成言,公主嫌自个在成言的后院里碍了她的眼,国公夫人就想着要把她铲除掉。
原来那碗夫人赏给她的燕窝,是有毒的,怪不得她最后醒过来是重活了一世,若不是老天眷顾她,她怕是死不瞑目了。
也是,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而已,充其量是成言的通房丫头,府上的夫人说要她命就轻而易举的把她的命给取了,她却还得躬身多谢赏赐,何其悲哀啊。
溘然,阿瑜面前一片漆黑,场景复而重新变幻,阿瑜看着这一世的自己,毫无察觉的一口一口喝下了那份燕窝,随后便伏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嘴角慢慢溢出一丝殷红,那血顺着下颌流到了木桌上,其殷红的颜色里还伴有了一抹黑褐色。
果不其然,这燕窝最后的的确确是要了她的命。
阿瑜见前一世的她就这般安静的死在了房内,过了许久,从门外进来了几个府上的奴仆,他们几人搬着她的尸体,不知道去往何处,等阿瑜想追着上前时,面前的场景再一次变幻了。
这一次,她见着了成言,可如今的成言像是变得更加的难以接近,她看着成言一发不言的立在一座孤坟前,面上冷若冰霜,却眉眼间流露的是难以遮掩的怆痛。
他的薄唇微启,对着那坟的墓碑呢喃的说道:“你为何从不入我梦中。”
这一句呢喃散在风中,可让人听之,便觉君憔悴,心酸无奈依旧。
那座坟的墓碑被成言的身体给挡住了,阿瑜没法看到,待她飘荡到成言的面前时,他面上的轮廓清晰的印在了阿瑜的眸中,她这时才发现,成言好似变得苍老了许多,不仅仅是脸上的线条有了微微褶皱,还有那两鬓有少许的几根白发。
待她从成言的身上转开了目光,偏头看向那碑上的字时,只见那碑上篆刻着爱妻李蕴之之墓。
那明明白白的字刻在那里,让阿瑜随之一震,这不是她原先的名字吗?可她在成国公府为奴的时候,剥去了本姓,也没有人知道她原唤李蕴之,都以阿蕴称她。
更何况为何上头篆刻的是爱妻,还不等阿瑜多想,面前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她又回到了最初那片黑暗当中,只是如今眼前没有了那白茫茫的亮光。
在这里,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阿瑜也什么都看不清,起初她还到处走着,试图走出这漆黑的空间里,可再怎么走,都没有尽头,到了最后,她在原地打转,渐渐的忘记了时间,随后蹲坐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沉寂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了。
……
“她怎么还没有醒来,这都好几个月了,再这么下去,我要你的命。”成言坐在床榻上,温柔的拂过阿瑜的面容,随后一转脸上的神色,怫然对着候在一侧的人说道。
那人听后,吓得立马伏倒在地,跪在地上,交错着手,战战兢兢的回道:“世子息怒,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差不多已经养好了,可最要紧的是脑后的那处伤,恐怕是淤血还没散尽,这才一直昏睡着。”
“那你倒是给我想出法子来,这几个月每每问你,皆是这般回答,脑后的淤血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散尽,她再这么昏睡下去,不等她痊愈过来,身体便快要受不住了。”
这几个月来,成言看着阿瑜脸颊上的肉越来越少,原先的阿瑜一张芙蓉面,不胖不瘦正正好,如今昏睡了这么久,日渐消瘦了下去。
那清瘦下去的脸蛋还有本就细的手腕愈来愈窄,都无不告诉成言,这人儿变得无比虚弱,纸片一样的人,都快要变成能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这……这微臣不敢下定论,脑后的淤血也只能等它自行散去,若外力加以化去,微臣怕……怕有其他的病症出来。”齐太医思考了良久才颤颤巍巍的回道。
说完后,不敢抬头看成世子,生怕承受不住成世子的怒火。这段时日里,他受太子吩咐,为成世子诊伤再加以调理,可他一到成国公府,便被成世子带来了这处庄子,几个月来,他都住在庄子上不曾离去。
可诊治的也不是太子口中所说的在江南身受重伤的成世子,而是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姑娘,当初他诊脉时,便发觉这位伤的奄奄一息的姑娘,脉象已经是十分薄弱了,全靠着一些珍稀的药材吊着命。
再看成世子时不时的要过问这位姑娘的伤情,所表现出来的看重让他甚是称奇,这还是那位众人眼中冷心冷情的成国公府世子吗?
静默了片刻后,齐太医没听到成言开口说话,便偷偷的抬头往前方看去,便见着成言一动不动的望着床榻上的那位姑娘,可随后成言眼神往他这边一暼,吓得他猛的一激灵颔首低下了头。
“好了,你下去吧。”成言看着他这副样子甚是烦心,摆了摆手,让他离开。还称是太医院圣手,自诩医术高超,可怎么不见的把他的人儿给早早的治好,都是一群废物,江南那边的大夫是无用,这京都的太医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言,齐太医着实捏了把冷汗,从地上起身,躬身告退了。
待房内只剩下成言与阿瑜二人时,成言搭着眼帘,垂着眸子,黯然的看着床榻上病情不见起色的阿瑜,沉默了许久,而后不管阿瑜能不能听得见,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久了,也该醒了。”
“你当时为何不再等等我呢?”成言扯了扯嘴角,出声问道。
他望着阖着眸子并躺着一动不动的阿瑜许久,不知在期待些什么,可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如他所愿,醒过来回他的话。
第32章 悠悠醒来
元正,官员给假七日,对于级别较高的官员,朝廷在初一当日设了正旦大朝会,成言深受太子器重,自然无法缺席,他本想在除夕夜当天陪着阿瑜过节的,尽管那人儿还一直昏迷不醒。
可因着这正旦大朝会,当天还得穿朝服去,成言的朝服自是放在了国公府上,若是跑去庄子上,隔日一大早就得行色匆忙,为此这除夕夜他便在国公府内过的节。
国公夫人近来听到了关于成言一些不好的流言,更别说除夕夜的国公府上设家宴过节之时,看着成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是觉得外头的碎语怕是所言非虚。
家宴开席后,一时间笑语欢声溢满了整个国公府,可偏偏唯有成言一人,板着一张脸,虽他平时也是这般,可身为成言的亲生母亲,怎么会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几日,成国公府夫人杨氏本一直想着,必要问清楚成言外面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几月来极少能在府上看见成言出入,问他院中的小厮世子的踪迹,要么是全然不知,要么便是不敢言语。
成国公在家宴中途,便因公事早早走了,待家宴结束,众人散去之时,成言像往年一般俯身行有一礼,打算离去之时,国公夫人开口叫住了他:“言哥儿。”
听到母亲喊他,成言转身的动作一顿,回过身来,看着母亲,说道:“母亲。”
斟酌了一番,杨氏开口问道:“外头传你在庄子上养了个外室,若这是被人所污蔑,你还是早早遏制了那谣言为好。”
杨氏本不信向来严于自律的长子会如外头所传的那样,可流言所说成国公府世子着实是个痴情人物,为外室一掷千金求取珍稀药材,召擅长医治人脑之症的大夫为人诊治。
这说的有头有尾的,也容不得她不信了。
“不是谣言。”成言言简意赅的回道。
杨氏闻言,一直悬着的心七上八下了起来,对着成言毫无变化的神色,忍不住说道:“母亲本不该管你的私事的,可这养外室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你也到了相应年岁,该是娶妻了,到时若和你谈及婚嫁的世家贵女听到这风声,怕是有所顾虑啊。”
成言随口道:“不是外室,只不过如今她身体不太好,过段时日,等她好了,我接回府上来。”
“接回府上?这倒也罢,原先知景那个丫头,手脚不干净被你处置了,你后院现在恰是少了人,把那女子接回来伴你身旁伺候,就先以通房丫头的身份侍奉着,待你娶妻后,再抬为妾室也可。”
成言从江南回京都后,未见得他身旁的知景回府,杨氏甚是奇怪,遣人一问,才得知了知景那丫鬟在江南伺候成言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言哥儿给打发了,杨氏还道那丫鬟眼皮子着实太浅了。
她倒没有去怀疑这事,毕竟也就是个丫鬟,用的不顺手打发了便是,也无需多重视。
“母亲,儿想把她接回府后,就把她纳为贵妾。”成言心里明白,依阿瑜的身份是实在担不起比贵妾更高的位置,他作为成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妻子必定是要家世显赫。
若是他依自己的心意而定,强娶阿瑜为他的妻子,待日后她的身份暴露出来,他族宗内需要谈婚论嫁的妙龄女子怕是都会被他所连累,因此蒙羞无法得以好的婚配。
故如今他也只能暂且委屈阿瑜了,日后等他不需再受成国公府荫蔽,他定会找出法子来一解如今的无奈。
见成言眼中认真的神色,杨氏蹙起眉来,一脸严肃的说道:“贵妾?别说你现在还没有娶妻,就算娶妻了,纳贵妾这也是不被世家容许的,你日后是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举动来吗?”
说到后面,杨氏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无需让自己费心的长子,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不过是一个女子,就这么得他的看重吗?还以贵妾身份进门,别说言哥儿还未娶妻,若是往后娶妻了,纳贵妾这把正妻的脸面放在何处。
成言一早便知道,恐怕母亲是不会答应他纳阿瑜为贵妾的,可经由这次阿瑜遭人掳去,在他眼前跳轩之后,成言便对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这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第一眼在花满楼望见阿瑜时,失而复得的感觉更是清晰。
由此一事,成言更是明白了阿瑜对他来说何其重要。
静默了片刻后,成言上前两步,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双膝跪地的声音砸在杨氏的耳边。
杨氏见此,甚是心疼,刚想起身上前把他扶起,便听得成言低沉的说道:“母亲,我心意已决,请母亲成全。”
一听得这话,杨氏顿了顿,停住了刚想伸出去的手,脸上神色骤变,勃然大怒道:“言哥儿,我知你一向是重规矩的,那庄子上的女子就有这般好,你非得以贵妾身份予她,难道通房丫头乃至良妾的身份会辱没了她不成。”
见母亲动怒的样子,成言怕是多说多错,便不再多言,仍旧跪在地上。
见此,杨氏失望的看着他,状似头疼的抚了抚额头,微闭着眸子,不看成言,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成言往昔循规蹈矩,而今的举动言语在杨氏看来着实是离经叛道,她不能眼见着长子因为一个女子毁了自己的名声,这个世道,名声万万是毁不得的。
何况就算她心疼他而后答应了,可国公爷那处知道了的话,是不会同意的。
成言看见母亲神色不佳,一副不想见着他的模样,也甚是无奈,可若是让他放弃心中的想法,他这也做不到。
难道他要和母亲说,自己定是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举,只因他如今没有娶妻的想法了。若这般说,怕是母亲更加难以接受罢。
……
阿瑜醒来的时候,成言还在宫中的正旦大朝会,竹香如平常一般给阿瑜擦拭着身子,拧帕子的时候,往床榻上一瞥,便瞧见她的眸子在阖上的眼眶中动了动,不由得攥上她的手,轻轻喊了几声:“姑娘,姑娘。”
阿瑜睡了许久,栩栩然陷入在梦中,忘却了一切,可刹那间眼前的黑暗变成了一阵迷雾,她随着那浓雾飘散的方向而去,便觉得像是能走出这方小空间。
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后,便觉得全身僵硬极了,最难受的是后脑处有块地方昏昏沉沉的,她缓缓伸手抬起,往脑袋上砸了几下,可身体上的疲软,那用的力气轻飘飘的。
“姑娘,你做什么。”见阿瑜用手往脑袋上碰,竹香赶忙阻止道。
“我……”阿瑜想开口说话,可刚张开嘴,便觉得喉咙那干的厉害,说出来的话更是哑然,根本让人听不清。
竹香见此,对着阿瑜轻言说道:“姑娘,你这刚醒,身体估计一时还恢复不过来,奴婢这就去把齐太医给请来,姑娘你先别急。”
闻言,阿瑜还没反应过来,竹香便匆忙的往外去了,待她走后,阿瑜挣扎的起身,手慢慢撑起,可身子终是太虚了,一下子便没撑住,复而跌回了床榻上。
齐太医?喘息了一会后,阿瑜终是发现竹香话中所提到的人。
她偏头看了一下房内的摆设,很是目生,她不是扎出车轩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醒过来,若是最后成言救到了她,那她也该是在松林馆罢。
很快,竹香带着齐太医进来了,齐豫看着他诊治了几个月的人醒来以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下成世子当是不会动不动就说要了他的命,他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齐豫为阿瑜诊脉时,便发觉脉象虽虚,脉体空豁,可浮中也像是要恢复幅幅然之状了。
这般诊着,便说道:“姑娘,你这几日还需卧床调养,待过几日,身体的周身筋脉协调过来,才可起身走一走以促恢复。”
阿瑜如今思绪还有些乱,但听着这话,微微点了点头。
等齐豫走后,阿瑜艰难的开口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竹香俯着身子,贴到阿瑜的身侧,听着她逐字逐句的问道。
而后瞬即回道:“姑娘,你昏睡了几个月,江南的大夫治不好你,世子便带你回了京都,现如今我们都在京都来了。世子这几个月来,一得空便往这庄子上来看你,你昏睡的这段时日,世子可担心坏了。”
这几个月,她看着世子对姑娘劳力费心,有时,姑娘的事情世子甚至还不假手于人,她觉得姑娘能被世子如此看重,后辈子定是衣食无忧,受尽宠爱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