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文这时已经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跟出来的父亲,眉头微蹙,嘴上还是解释:“是我让曦曦下来写作业的。”他说,“邵爷爷让我给曦曦补习功课,我今天本来就是来给曦曦补课的,不过她的房间太小了,我进去也不适合,邵爷爷不在,书房锁着,我们进不去,一楼其他房间又在开沙龙,我就让她把卷子拿到这里来写,不知道怎么影响到你们了?”
阎习噎住,忽然又听到魏远峰的声音:“你邵爷爷让你给人补课?你怎么没跟我说?”
魏启文看着父亲,木着脸说:“你最近都泡在工地里,我跟谁说?”
“啧!”魏远峰皱眉,好吧,儿子倒还怨上自己了,“你妈妈知道?”
“嗯,我跟她说过。”魏启文语气略轻柔了些。
“她没跟我说……”魏远峰说。
“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了,爷爷也是知道的。”魏启文说。
“好吧好吧,反正你的事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这位……怎么称呼?”魏远峰放弃了似的挥了挥手,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小姑娘问。
“她……”阎习刚想开口,邵曦却抢先回答——
“魏叔叔好,我叫邵曦。”她说。
“哦!你好你好!你是……邵冬归的小孩对吧?”魏远峰虽然没怎么跟邵家人往来过,但是听父亲说起过他那老友有两子一女,老大邵春生一家在海市,其他两个孩子都在外地成家。
这女孩姓邵,看长相与邵老爷子有几分相似,能让邵老爷子让自己这儿子来补课的小姑娘,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亲戚,那多半就是邵家老二的孩子了。
这么一想,大房对这孩子的态度可着实让人难生好感呐!
魏远峰眼神略收,看了儿子一眼,心里翻了无数个念头,却一个字也没说,只点点头:“那你们继续做功课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魏远峰朝阎习说:“方才邵兄跟我说他得了一个明代的紫砂壶,我能不能看一看?”
阎习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邵曦,想再说些什么,但听说魏远峰要看丈夫的收藏,连忙应着声,领他去找邵春生去了。
*
经这么一闹,魏启文有些担心邵曦地看向她,就见小姑娘眨眨眼,也看向自己,然后忽然感叹了一句:“魏叔叔好帅哦!”
“……”魏启文抿了抿唇,低声说,“嗯……”停了一下,忽然觉得心里特别不服气,又说,“人家都说我长得跟我爸爸很像的。”
邵曦侧头打量他一眼,笑说:“少一点成熟的气质。”
魏启文彻底皱了眉:“谁教你的?你是不是偷偷看言情小说了?”想到她在偷听的广播剧,好像就是讲什么男人女人的……
“才没有!你才十七岁啊!就是不成熟嘛!”邵曦扬着头说。
“哦,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你才十四岁呢!小丫头片子!哼!”
邵曦张口想说老娘四十四……突然意识到不对,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啊!
好像是没资格嘲笑人家不成熟哦!
魏启文见小姑娘突然没了声音,又莫名有点儿慌,于是他干咳一声:“唉,继续做卷子吧。”
“哦!好!”邵曦忙不迭地答应,两人再次坐下来,继续开始做题。
少时,厅堂里传来一阵钢琴曲声,邵曦知道是邵晨在弹琴,邵家沙龙里的固定节目——交际舞时间到了。
回头看,客厅里果然人影幢幢的,男女轻拥着随乐声摆动……
邵曦撇了撇嘴,咬住了下唇,脚尖跟着节拍一点一点,有点儿心不在焉。
魏启文讲完一道题才发现身边的小姑娘又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再看她抻在茶几那头的鞋尖在那儿晃啊晃的,愣了一下,轻轻拍她一下:“嘿!想什么呢!做题!”
邵曦被拉回现实,这次倒没有丝毫抱怨,低头就继续写题目去了。
魏启文微微挑眉,刚刚明明一脸想跳舞的样子,怎么现在又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这个邵曦好奇怪啊!
*
沙龙开到午后结束。
宾客逐一离开,魏远峰也来叫上魏启文向邵春生夫妇告辞。
乘上公交车,周末,车上人不多,父子俩找了个双人座,在车上晃晃悠悠地往回坐。
“那个女生几岁啊?看着比邵春生的儿子小不少,读了初中吗?”魏远峰状似随意地问。
魏启文沉默了一下回答,“她十四岁了,读高一,跟我一个学校。”
“哦……她以前是哪儿的?”
“湘中。”
“哦,那是城里人啊!邵春生的老婆怎么说她是乡下人啊?”停了一下,魏远峰忽然又嗤地一声笑说,“懂了,他们海市人,只要是个外地的都叫乡下人,搞不好在他们眼里,我们也都是乡下人呢!哼!”
魏启文没接话,过了许久,他开口:“你……跟我回家吗?”
魏远峰愣了一下,说:“我回工地,你自己回去,跟你妈说一声。”
魏启文抿着唇不再说话。
公共汽车开过了几站之后,在一个商场边停下,售票员叫道:“榆林新村,榆林新村到了,有人要下车吗?”
魏远峰站起来,朝魏启文又说了句:“我走了啊!”
魏启文依旧没有说话,魏远峰看着儿子绷得紧紧的眉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转身下了车。
第15章 好像有个大难题……
邵征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到家,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吵闹声,顿时皱了眉头。
“怎么了?”他冲迎出来的徐阿婆问道。
徐阿婆皱着眉头说:“小阎在跟晨晨吵架,唉!”做为保姆,她深知话不能多说,所以没有继续说吵架的来由,只问,“先生吃过午饭了没有?”
邵征说:“在外面吃了点饼干,你不用搞了,我自己上去煮包速泡面吃。”
徐阿婆点点头,接过邵征手里的包,又将他脱在门口的皮鞋摆正,放到一旁,转身上楼去了,她要将先生的包放回衣帽间去。
*
邵征走到厅堂,吵闹声更响了,严格来说是阎习单方面的朝儿子发脾气。
“……我叫你好好准备,你听了吗?一个小节里和旋弹错三个!你这种水平,人家都要怀疑你的钢琴十级是走后门拿的了!你知道范家太太是少年宫的钢琴老师伐?人家一听就听出来了,还跟来跟我说!我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邵晨的声音弱弱的响起来:“我本来就不想弹琴,是你非要我去弹的。”
“你还敢顶嘴?!”喝斥声后,声音停了一下。
接着,邵晨从邵春生夫妻俩的房间里站了出来,迎面看见祖父,原本就红红的眼眶顿时涌出眼泪来:“爷爷!!妈妈打我!呜——”
邵征沉着脸,看向追着孙子跑出来的儿媳妇,冷冷说:“好了,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老先生,你不要太护着他,你不晓得他今天在宾客面前多丢人……”阎习愤愤地叫道。
“是你叫我去弹琴的,我跟你说了那个舞曲我不熟了,你非我要弹,现在又来怪我!”有祖父在,邵晨的嗓门也亮了起来。
“你……我提前两天就跟你说过要你弹这支曲子的!你为什么不提前练琴?马上要考十级考试了,你这个都弹不好,你还有什么希望?!”阎习尖叫道。
邵晨也叫起来:“你当我很想考啊?你就是想在别人面前显摆!看到没显摆起来就拿我出气!”
“好哇!你还有理了!老先生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就是你的好孙子!都是你们平时惯着他,惯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阎习想打人,但邵晨躲在老先生身后,她不敢动手,只能对着邵老先生直嚷嚷。
邵征冷眼看着面前这女人,皱眉说:“春生呢?”
阎习愣了一下,她还没从对儿子的暴怒中回过神来,被这突然而来的一问搞得懵住了。
“邵春生呢?让他到楼上来找我。”邵征说完转身上楼,刚走了一个台阶,忽然停下,回头说:“晨晨跟我上楼。”
邵晨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应声跟在祖父身后上楼,末了还回头得意的瞪了他妈一眼。
阎习气得牙痒,但是又没办法,这个家说到底还是邵征老爷子做主,她能在丈夫儿子面前发横,但是,在老爷子面前,还是只能收敛的。
*
邵征带着孙子回到主卧房,关上门。
沉默地脱了外套,坐进单人沙发里,也不招呼孙子,自顾自从按压式热水壶里接水泡茶叶,慢慢嘬了起来。
邵晨没想到上楼来,却也没有得到爷爷的安慰,顿时有些失望,但老先生不开口让他坐,他也是不敢坐的,就这么站在那儿发愣。
过了十来分钟,邵春生才姗姗来迟,叩门进来后,一脸讪笑着叫:“爸!我刚刚在整理东西……怎么了……这是?”
邵征指了指孙子:“你们是打算培养他当钢琴家吗?”
邵春生一愣,笑说:“倒不至于是当钢琴家,主要是现在的小孩都要有一技之长,再说,晨晨从小就学钢琴……”
邵征打断他说:“既然不是打算培养他当钢琴家,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一周就这么一天休息,还要给你们一群大人弹琴?弹得不好还要发脾气?什么意思?拿我邵征的孙子当戏子吗?她阎家好大的脸呐!”老先生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宏亮。
邵春生低头,不敢说话。
邵征看着唯唯诺诺的儿子,再看一眼满脸得意的孙子,心里更来气,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拿捏得跟奴才一样,邵家的家风败尽了!
“当初同意让晨晨学钢琴,是为了提升一点艺术修养,这种当不了正职的行当,我原本就说点到为止,你们却非要逼着他学,还要考什么十级,好,考十级就考十级,现在是怎么意思?啊?你那些个狐朋狗友算什么东西?也配让邵晨专门弹琴给他们听?搞搞清楚,那些人能跟你亲生儿子比吗?!”
老爷子从一早就憋着的一股子气,这会儿都喷发出来,“你在工厂好好上班工作,搞这些劳命伤财的东西干什么?不要满脑子资本家的享乐主义思想行不行?她家里是小商人家庭,以前是吃惯香的辣的,可你看看他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羡慕的?脚踏实地干活不行吗?!”
邵春生不敢顶嘴,支吾着点头应承。
邵晨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得快意,就听祖父又叫了自己的名字……
“邵晨,你妈妈骂你,你为什么要顶嘴?长幼尊卑分不清的吗?她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是她的事,你是儿子,就不许回嘴!你看我和你奶奶说你爸爸,他敢不敢回嘴?你平时受的家教都到哪里去了?”邵征冷眼看向孙子。
“做不到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好好做,你妈妈让你当众表演固然是不尊重你,你本也应该拒绝的,但是,你答应了,那就应该有契约精神,说到做到!”
邵晨被说得满脸涨红,也低了头不敢再得意了。
邵征看着眼前的父子俩,想到大房的那个女人,心烦。
当初长女和小儿子都先后下乡,只有大儿子留在身边,妻子心疼得不行,什么事都顺着他,后来他看上一个破落资本家的女儿,老两口其实是都不满意的,但是妻子宠惯了长子,即便是看不上这个满身精明的女人,也还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可事实上,就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儿子根本好降不住这女人。
从嫁进邵家,阎习就牢牢的把邵春生掌握在手中。邵征倒也接受了现实,只要不是太过火,便也随便长子这一家子去折腾了,自己顶多是不闻不问,但汪老太是受不了的,免不了要跟媳妇别一下苗头,因此阎习跟二老的关系也只是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貌而已。
这次要不是为了邵晨弹琴的事,邵征本来也是由着邵春生折腾那些个沙龙,茶会的,但是现在,老爷子火气上来了,阎习在楼下听着老先生训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心知犯了老先生的大忌了,也不敢再吱声了。
而邵曦则早早躲回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吃着瓜,烦恼着——太吵了,她都不好做配音练习了……
另外,从爷爷刚才的训话中,邵曦品出了另一件事,邵老先生的思想还封建着呢,极度看不起艺术表演者,也就是他口中的戏子……
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第16章 假唱风波
邵征的这一通脾气发完,邵春生一家安静了几天。
过了几天,阎习说自己父亲高血压犯了,要回去照顾,于是便回了娘家。邵春生要哄老婆,也跟着去了阎家,留了邵晨一个人在邵家。
邵曦对于邵春生一家的这些事并不怎么在意,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每天上学的时候,她得跟邵晨一起走路了。
不过也不能算是什么大变化,邵晨根本不理她,她也没兴趣跟邵晨说话,两人走在马路上就跟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