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微微抿唇,轻哼了一声。
商丽歌霎时反应过来:“原是这首曲子露了馅。”
那时她离开红楼假死远遁,在长庚河上教过一个捕鱼的小姑娘吹曲,想是公子追到了那处,听到了这首《清平调》,这才查到了她的行踪。
商丽歌忍不住叹道:“竟是这般凑巧。”
“怎么?”闻玉瞧了她一眼,“听歌儿的意思,很是遗憾?”
商丽歌忙道:“没有的事,我是感叹公子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是我道行不够,千年的狐狸也要栽到公子这位道长的手里。”
闻玉勾了勾唇,显见心情松悦了几分。
正说着,山道两侧的树影微微一动,丛云立时握住兵刃,低声道:“公子小心。”
话音刚落,几支草箭便扎入他们跟前的土壤,队伍的前后分别蹿出两队人来,手执弓/弩,将他们团团围住。
弩/箭?
闻玉眸中微动,沉声道:“何人?”
“你山爷爷,燕翎。”
人群之后,一少年不急不缓走上前来,额间一条红色抹额,腰佩长刀,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人的不羁,然他目色锐利,气息沉稳,年纪虽小,却显见是这群人中的领头人物,说一不二。
燕翎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伙人中打头的一男一女,两人虽都带了围笠,可看周身气质,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燕翎自小就在这山头上打滚,别说是过路人,就是山里的各色猛兽,他也一一打过交道,这样的两人,让他出自本能地生出几分警惕。
“我不伤人性命,留下钱财,闭紧嘴巴,我便放你们过去。”
闻玉轻拉缰绳,笑道:“若是我们不留呢?”
燕翎打量着几人,这一行人虽然不足十人,可这一男一女身后的护卫看着皆是练家子,怕是不好对付。可若就这样放他们过去,这小王山的威名怕是要堕了。
燕翎一时骑虎难下,暗暗握了刀柄道:“我寻常不伤人性命,但若被逼急了,便不会留活口。”
山匪一众皆是心头一凌,知晓头儿这是起了杀心。
“倒也没必要以命相搏。”商丽歌道,“你们无非是求财,然我们这一路行来身上的盘缠都花得差不多了,这身行头虽值几个钱,但这等物件,想来你们也不好出手,哪里有银子方便实在?”
“少废话!”有人道,“你们身后那两口箱子呢?”
商丽歌笑了笑,命丛云将箱子打开:“是我路上贪玩,花光了银子,也只买了这些物件。”
山匪探头一看,里头果然是些陶盆摆件,模样奇形怪状的,分量重,卖了却未必值钱。
“翎哥,怎么办?”
不等燕翎开口,商丽歌又道:“不若这样,此番我们去澧都投奔亲戚,可书信一封让人先寄些银两到镇里的驿站,这位小哥派人去取,等银子到手便放我们离开,可好?”
燕翎思忖半晌,挥手道:“带走。”
一群人压着商丽歌一行上山,有人凑到燕翎身边,小声道:“翎哥,这群人看着来头不小,会不会是官府派来踩点的?”
燕翎却是摇头:“官府那群酒囊饭袋养不出这等人来,他们若真是官府的人,又何必等到今日才将矛头指向我们?”
“不是官府的人,难不成真是普通富商?”
“看着不像。”燕翎低声道,“这伙人来路不明,一切小心为上。你先回去,让寨子里的人都警醒些,若情况不对,倾全寨之力,将这伙人留下。”
“明白。”
燕翎握紧了缰绳,看着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头的警戒却是半点不松。
这群人的寨子建在了山顶,出乎商丽歌的预料,寨子占地极广,却半点不像是个土匪窝,倒像是一个寻常庄园,有田地茅屋,种了不少瓜果蔬菜。
看这屋舍,住在里头的人应当不少,可商丽歌一行经过,却见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半点声响也无,显见是这打头的已让人回来传过话,不让他们知道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六感敏锐,部署谨慎,这个名叫燕翎的少年,的确有几分本事。
“委屈几位,先在这里稍待。”燕翎将人领到柴房,道,“我这就命人去备笔墨,毕竟澧都城里的人得尽快将银子送来,几位才好脱身。”
“有劳。”
燕翎又回身看了几人一眼,终于想到是哪里令他觉得违和。
若真是一般富商,遇上山匪劫财,即便不吓得肝胆俱裂,也必定是强作镇定。可这伙人中还有女眷,不但未见任何惧色,反而对他们这群山匪彬彬有礼,若不是念傻了书的读书人,便是自恃本领,未将他们这群山匪放在眼中。
燕翎不由心头一凛,并不叫人怠慢,除了送来笔墨,还有些吃的喝的,倒也是客客气气。
商丽歌在几人眼皮子底下写了封书信,又附上地址,燕翎亲自确认过,这才叫人递下山去,然不等那封书信传出寨子,燕翎又令人将信劫回,底下人不解,燕翎道:“我摸不透这伙人的底细,还是小心为上。多派几个人看着,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若这两日没有动静,就说银子到手了,将人放下山去。”
燕翎心里有数,没必要为了几两银子犯大风险。只要确认他们不是要对寨子不利,他也不必揪着这个麻烦不放。
燕翎走后,丛云忍不住道:“姑娘写的那地址是在何处,澧都城里有排子街么?”
商丽歌笑道:“随手写的,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去送。公子觉着呢,这寨子可有古怪?”
“倒也称不上古怪,不过这群人手中的弓/弩却不一般,虽和官制弓/弩有所区别,制造所用的材料都很简单,但看射程和准头,竟也不比官制的差。”
商丽歌微微一惊:“公子是说,他们自己造的弓/弩竟和官制的相差无几么?”
这的确不是一般的本事了,弓/弩一类的兵器不比一般的弓箭,制造起来并不简单,寻常的工匠便是依着图纸建造,也未必能造出射程远准头好的。这群山匪若有这门手艺,倒也是了得。
“等到晚上再出去探探,若欣荣当真在此……”商丽歌目中微沉,“无论如何,她安全为上。”
***
山上的夜晚似乎比山下来得更早一些,小王山头的寨子里亮了星星烛火,却比平日里要安静得多。
丫头小初来给欣荣送饭,欣荣便问了几句,小初道:“翎哥说了,寨子里来了客人,要我们都收敛些,省得将人吓坏了。”
欣荣微微一愣:“客人?”
“是呢,方才我还给那伙人送了饭去,虽没见到生得是何模样,可光看身影就跟画上的神仙似的。”
欣荣蹙眉,燕翎说是劫财,怎还将人掳到山上来了?
小初见欣荣起身,忍不住道:“燕回姐姐你去哪儿?”
“我还不饿,在屋里闷了一天,出去活动活动,透口气。”
小初道:“那我和姐姐一起吧。”
正说着,外头突然一阵喧闹,欣荣神色微变,拉着小初推门出去。
丛云趁着归还饭食的档口将外头的守卫打晕,然燕翎竟也早有防备,寨子里的人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俱都盯着柴房,他们一动,守在附近的人便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
原本打出去倒也没什么,可里头还混了好多扛着锄头扫帚的普通农妇,丛云几个素来下手利落,对上这么些个人,倒也真不能下了狠手去。
燕翎听到回报时也是额角直跳:“不是让他们都在屋里待着么,杨大嫂几个又不会武,扛着锄头能做什么?”
“他们也是着急,以为那几人要对寨中人不利,这才红了眼。”
燕翎急急赶去,走到人前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笑非笑道:“几位这是做什么?可是寨中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闹到这等地步,我等也就开门见山了。”商丽歌直接道,“听闻燕当家的人近日在对面山头上救下了一位姑娘。”
商丽歌一直看着燕翎神色,见他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僵,心里已是有了底:“家妹遇上歹徒坠崖之后,我们便一直追寻她的踪迹。听闻被燕当家的人救起,此等大恩我们感激不尽,还请燕当家允许,让我们接家妹回家。”
燕翎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你们果然不是什么游玩的富商,你们是冲着我的人来的。”
“你的人?”商丽歌的眸色同时一冷,“我的妹妹何时成了你燕当家的人?”
“我救的人,自然是我的。”
“这么说,人的确在燕当家这里了?”
燕翎收了所有嬉笑神色,眸中锐利无匹:“是又如何?”
燕翎露了杀意,却觉对面那女子身旁也骤然迸出一道凛冽的威压,令人汗毛倒竖。
是那个人!
那个戴着围笠不见面目,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却俨然是主人姿态的那人。
燕翎敏锐的感觉到,他对那女子杀意,令那人动怒了。
燕翎不敢再轻举妄动,场面一时僵持下来,这时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声虽不大,此时落在几人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乍响。
“燕翎,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晋江独发
这声音,燕翎熟,商丽歌更熟。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燕当家的救了个姑娘回来,说是认了阿姐,可看当家的模样,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嫂子。
此时听到“燕回”的声音,众人便下意识让了条道出来。
商丽歌掀开围笠,只见人群之后缓步走来一人,眸光清澈肤色白皙,只是头上还缠着纱布,看起来瘦削了些。
是欣荣,就是欣荣。
商丽歌心头一颤,然不等她开口,燕翎已上前一步将人挡住,拉着欣荣道:“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你伤还未好,回去歇着去。”
欣荣不肯,抬眸望了他身后一眼:“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同我说,我如何安心?”
“没什么……”
然欣荣已略略轻移一步,再次抬眸看去, 第一眼便瞧见了对面人群中的那位女子。她缓缓摘了斗笠,露出全部的眉眼面容。不知为何,欣荣对上她的眼,心头霎时一紧,让眼角都跟着发酸。
“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商丽歌唇角微颤,那声“欣荣”却没有叫出口来。
是了,药铺的掌柜的说过,欣荣伤到了头,前尘往事已一并忘了。原本商丽歌听闻欣荣有可能陷在土匪窝中,自然想接她回去好好治伤,可如今情状与她所想大为不同。
之前的种种记忆,对于欣荣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甚至是痛苦的,令她备受折磨的。
那么如今,她将那些痛和恨尽数遗忘,是不是比记着,会更幸福一些?
“姑娘?”
欣荣见商丽歌怔怔望着自己没有开口,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燕翎拉住。
“看样子是有些误会,你别担心,我来解决。”
欣荣转头看向燕翎,不赞同道:“他们是谁,你们这般剑拔弩张的,是要做什么?”
“姑娘也是被劫上山来的么?”
商丽歌骤然开口,叫燕翎顿时眯了眯眼,一手悄无声息地按上了腰间刀柄,似是商丽歌若说出什么姊妹情深的话来,他的刀便要立时出鞘了似的。
欣荣未觉,只摇头笑道:“不是,我是燕翎的阿姐,我叫燕回。”
商丽歌和燕翎俱是一怔。
相比于商丽歌的怔然,燕翎愣神过后却是一喜,对着欣荣笑得愈发单纯无害:“好阿姐,你放心,我没欺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