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渺隐隐觉得不对,中间似乎还发生过某些事,但她绞尽脑汁都记不起。
崔慕礼不欲纠结此事,道:“我接你回到崔府,喂你吃了药,又将你泡在冰水中,才彻底去除药性。”
说到这,谢渺便想到拂绿说的话,他没有在她中药时趁人之危,而是悉心照顾一夜。便连脑中那些旖旎的片段里,也都是自己痴缠着他,可他百般推拒。
她低头看着鞋尖,还在踌躇该怎么表达谢意时,他已敛容正色道:“阿渺,你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崔慕礼领她来到书柜后的密室,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锦盒。
“打开看看。”他道。
谢渺看了一眼,那是个雕漆绘蛟龙出海图案的红木盒子,瞧着十分眼熟。
她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前世崔慕礼也曾将它交给她,但那时她讨厌他,不愿接受他的馈赠。
她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崔慕礼道:“此乃樊乐康出远洋时得到的一件宝贝,名为左轮手枪。”
他打开盒子,取出小巧精致、泛着寒光的手枪,“阿渺可知道火铳?”
谢渺点头,“是军队中用的火器。”
“没错。”崔慕礼道:“左轮手枪与火铳类似,都能远程射击,击石成碎。且它比火铳更安全,比弓箭威力更强,操作简单,便于随身携带。”
谢渺道:“听起来非常厉害。”’
他道:“明日我带你去后山,教你如何使用此物。”
“你要将它给我?”
“是。”
谢渺联想到前世,崔相拿出此物,冷冷淡淡地道:夫人乃崔家主母,若无自保能力,必将后患无穷。
她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怕瑞王起兵,局势动荡之时,她会成为他的拖累。当时她用同样冰冷的态度回绝了他,以至于在裘珉反水之时,她无计可施,最终在逃跑时失足跌落悬崖。
而今生……
她问:“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崔慕礼道:“你比我更重要。”
六个字像六颗石子,扑通通地投入谢渺心湖,激起一阵阵涟漪。
谢渺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好。”她收下了他的心意,向他保证:“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第147章
张明奴的计划落了空, 本以为要迎来报复,岂料等了又等,此事却没了后续。他暂时放松警惕, 殊不知危险正悄然向张家袭近。
千秋宴后, 皇后便带着“病重”的九皇子前往行宫休养,朝中支持四皇子的臣子们趁此时机, 纷纷上折,请求圣上立四皇子为储。
为此, 承宣帝心烦意乱,将领头的那几名官员痛骂狠批了一番。但夜深人静时, 他坐在御书房, 看着铺在桌案上的传位诏书,神态疲惫, 如瞬间老了十岁。
他往后靠坐, 闭眼揉按眉间,“元齐,将东西拿下去烧了吧。”
元齐劝道:“皇上,您不如再等等,兴许过几日, 娘娘那边就有好消息了。”
承宣帝冷笑一声, “朕能等,朕的那帮大臣却等不起,日□□着朕立太子。”
元齐道:“您是一国之君, 凡事自由您说了算。”
“话虽如此, 元齐啊, 朕却不能孤行己见。”承宣帝道:“朕懂他们的顾虑, 朕今年已四十有二, 迟迟未立储君,若有一日朕突然出事,偌大的江山该如之奈何?”
元齐忙道:“皇上福泽深厚,身强体健,必能长命百岁!”
“人老了就该服老。”承宣帝长吁短叹,喝了口热茶,“小九是朕与皇后的孩子,理应是下一任国君,但他年岁尚幼,禄无常家,朕不得不重新考虑。朕问你,你觉得四皇子能否担起重任?”
元齐中规中矩地道:“四皇子承圣上之仁德,兼有勇义,亦是人中龙凤。”
承宣帝睨他一眼,“老家伙,只会说些奉承话。”
元齐笑道:“奴才说得都是实话,句句出自肺腑。”
承宣帝不以为然,对于四子鸿业,他心中自有定夺。观他在禹州洪灾、方口私盐案中的所作所为,白玉虽有瑕,但精雕细琢后,未尝不可成器。
眼看承宣帝陷入沉思,没再提烧圣旨的事,元齐会意,无声地带上门离开。
*
与此同时,崔慕礼身处郊外私宅,藏在地底下的一间刑讯室中。
不远处的铁椅上,正坐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他形如枯槁,精神恍恍惚惚,几近崩溃边缘。
他已经连续六日没睡过觉,只要一闭上眼,便立刻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眼前会点上明亮如昼的烛火。
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唯一想得便是睡觉,睡觉,睡觉!
他赤红着双目,望向门口站立的俊雅男子,问:“我若帮你到御前作证,你可能让圣上饶我性命?”
崔慕礼道:“不能。”
“……”
“苏学真,你助纣为虐,与张贤宗、李泓业一起传播疫病,害死了一百八十九名无辜百姓,此等恶毒行径,怎敢奢求活命?”
“人是张贤宗害死的,跟我没半点关系!”苏学真狡辩:“他主动找到我,问我索要在凤凰城地动时遗留下来的疫病衣物,但我明明给了他能治病的疫汤药方!”
“可笑至极。”崔慕礼道:“你身为大夫,明知疫病种类千奇百怪,即便是同一个感染源头,亦能分化为好几种病症,更何况是你精心培育后的毒种?我看你是见钱眼开,视人命如草芥。”
苏学真自知理亏,声音逐渐变弱,“我,我怎料得到后果会那么严重?禹州爆发疫病后,我本想去当地帮忙,可张贤宗派了人来杀我,我没其他法子,只得跑了再说。”
意思就是,他还是心善的呗?
崔慕礼眸光冷然,“苏学真,你可知一百八十九名百姓的尸体有多少?他们能堆积如山高,能平铺似海阔,恶臭弥天,触目惊心。”
苏学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在十年前的凤凰城地动中曾亲眼目睹类似的场景,但那是天灾人祸,与他没有干系。但禹州疫病由他一手送出的“疫物”而起,并且是他这么多年来,在无数小动物身上痴迷研究后的心血。
他耳畔仿佛听到鬼魂们凄厉的哭喊声,一个个的都在要他血偿血偿。
“不是我,不是我,是张贤宗跟四皇子!”苏学真癫狂地道:“你们去找张贤宗和四皇子!”
“这些话,你该到圣上面前说。”
“但我不想死!”苏学真喊着:“我才三十岁,我还没传宗接代,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那便得有人替你去死。”崔慕礼问:“就用你苏家人的性命,你以为如何?”
苏学真瞪圆了眼,“我苏家上下共有六十多口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草菅人命?”
崔慕礼淡道:“比起那一百八十九命百姓,你苏家人的性命着实不值得一提。我已将你的父母兄弟接到了京城,明日起,每隔两天,我便在你面前放血杀一人。杀完这批,再接下一批,直到杀完你所有亲眷。”‘
苏学真看出他没在说笑,内心追悔莫及,声泪俱下地道:“崔大人,我答应你,指正张贤宗和四皇子……”
*
崔慕礼带着搜集到的罪证,及关键证人苏学真,一状告到了承宣帝面前。
承宣帝的心情已不能用愕然或愤怒来形容,四子虽非皇后所出,但仍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尤其他在禹州洪灾及疫病中的表现,可圈可点,深得人心。
但此时崔慕礼告诉他,禹州疫病乃张贤宗与鸿业刻意为之,那在疫情中逝去的一百多条人命,均是死于他们得一望十的贪婪中。事后他们还不知悔改,残忍灭了裘昭满门!
承宣帝反复检阅案卷,又一遍遍追问苏学真当时的细节。窗外夜色静谧,御书房更是落针可闻。
苏学真跪趴在地上,汗流浃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崔慕礼站在一旁,轻敛长眸,恭默守静。
承宣帝不断摩挲着桌案上的瑞兽镇纸,眸中似有风暴席卷。良久之后,他大笑出声,道:“朕之四子,急功好利,失仁失德。是朕教导无方,害了那一百三十八名百姓。”
崔慕礼道:“依臣之见,四皇子本性纯良,此番行径皆因受人蛊惑,才会误入歧途,犯下错事。”
承宣帝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巍峨华丽的宫殿,语气冰冷中透着坚毅,“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传朕的旨意下去,命刑部尚书罗必禹前往四皇子府,将四皇子拘进宫内受审。”
崔慕礼跪倒,“微臣遵旨。”
“崔卿,朕再命你与锦衣卫指挥史尤和硕、兵部尚书蔡霄领兵查抄左相府,缉捕罪臣张贤宗,及其所有亲眷归案。”
崔慕礼拱手一拜,朗声道:“微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更阑人静时,左相府大门被人粗鲁地拍响。
守门的护卫睡眼松懈,老大不乐意地开了门,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在原地。
只见门口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官兵,他们手持火把,火光绵延如龙,将整条长街点得亮若白昼。
领头骑马的两位官爷面色肃然,气势慑人,瞧着来者不善。
护卫咽了咽口水,“敢问、敢问来者何人?”
年岁稍长那位官爷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令牌,“我乃锦衣卫指挥史尤和硕,奉圣上之命查抄张府,捉拿罪臣张贤宗及其亲眷归案。”
什、什么?
护卫猛一哆嗦,慌不择言地道:“我家相爷乃一品大官,怎能说抓就抓?你们且等我去通传——”
前头的官兵亮出大刀,不耐地道:“快些让开,休得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有其他人听到动静,打着哈欠往外走,却被冲进来的官兵们挤到一旁,眼睁睁见人往府里闯。
沉睡的府邸忽变得蜩螗羹沸,仆人们衣衫凌乱,被四处搜捕的官兵们赶到院中,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只瑟瑟发抖地聚做一堆。
清理完下人们后,张府的主子们也陆续被“请”了出来。
张贤宗共有一名正妻,一位嫡子,另还有十七名小妾加八位庶子庶女。搜完所有厢房后,崔慕礼仔细清点,发现少了最关键的两个人。
里头没有张贤宗和张明奴。
他视线淡扫,划过吵吵嚷嚷的张府女眷,落到一脸沉郁,闷不吭声的张明奴身上。
一年不见,张大公子倒是变了不少。
他抬步走近,站定张明畅面前,还未开口,便听见王氏在旁激动叱骂。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到我张府放肆?我乃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还不叫人速速退下!”
年轻的官兵心有忌惮,好言相劝:“张夫人,我们是奉了皇命来办事,望您多多配合。”
王氏非但不领情,还厉声骂道:“瞎了眼的东西,待我进宫面见贵妃,非得将你们所有人治罪——”
张明畅打断她,“母亲,够了!”
王氏误以为他在害怕,信誓旦旦地道:“畅儿,你无须担心,有我和你父亲在,定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