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还没待慧云说话,魏珩便严厉拒绝了。
颜熙不满他的霸道,拧着眉问他:“为什么不可?”
魏珩有些气急败坏,他眼神犀利的盯着慧云看,似有警告之意。
慧云却笑了,他道:“陛下瞪着老衲也无用,你瞧老衲如今这般姿态,似是还有能力的吗?老衲如今同陛下一样,不过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能活几日活几日罢了。”
魏珩知道,此事是他连累了慧云大师。
不过当初他求慧云时,也并不知道慧云也会因此而殒命。
慧云还要去打坐,没多陪二人。如今春光不错,既来了此处,魏珩便不着急回去。
所以,二人手牵手肩并肩在寺庙中逛一圈后,又在此留用了斋饭。天太晚,最后又打算留宿在此,次日再回城。
晚饭后,夜色初上,魏珩心血来潮,带着颜熙一跃,便飞上了屋顶。
颜熙身子才坐稳当,便见魏珩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壶酒来,他给颜熙递了过去。
“夜间凉,喝点或可暖身子。”
颜熙却有些愣住了,她并没伸手去接。
“怎么了?”魏珩问。
此情此景,颜熙突然想到了那一世的魏珩来。
“颜娘?”魏珩又再问了一声,颜熙这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然后伸手去接过,同时向他道谢。
魏珩这才曲下身子,挨着她坐。
“这里是酒吗?”颜熙晃了晃。
魏珩侧眸借着皎洁的月色打量她,月色之下的她,更是温婉柔美,魏珩望着她笑。
“是。”他回答她。
颜熙道:“可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不能喝酒的吧?”
魏珩似是懒散而坐,而坐姿间仍有章法在。便是此时此刻,他与神俱来的一身矜贵气也未泯分毫。
魏珩说:“你我都是佛门之外的人,又不是嗜酒,无碍的。”
颜熙轻轻应了一声后,就没再纠结于此,而是望着天下月亮同他说:“我们从前好像从未这样过。”她指的是跟身边的这个魏珩,“我就记得,我们一处在院子里看过月亮。”但那时候也不似这样靠得近,那时候的魏珩仍还言之规矩、动辄礼数,无人时,他们或可肌肤之亲,但若是在院中,在人前,却是始终保有距离在的。
她就记得,那是中秋佳节之夜,他从魏家家宴上回来后,便来了她院中。
然后他们二人摆了个圆桌在院子里,面对面而坐,喝酒、赏月、谈天。
如今再回想这些,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魏珩自也是想到了这个。
“今日虽不是中秋,但今日的月亮比那日的还要好。”魏珩说。
颜熙又看了眼,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
虽天不冷,但夜间多少有些风在。魏珩坐在上风口处,他高伟的身躯完全替她挡住了风,颜熙倒丝毫不冷。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了些过去,魏珩始终目光没离开过她的脸。待时辰不早,也该回去歇息后,魏珩则突然开口问:“颜娘,你可以再靠一靠我的肩吗?”
颜熙一怔,朝他望来,似是只迟疑了一瞬,然后便如从前一样,靠进了他怀里。
魏珩长臂环着人,紧紧将其搂住,他轻声喟叹一声后,则说:“我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颜娘,我如今已无别愿,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说罢,他在她额上落了一吻。
*
颜熙做了噩梦,梦中,魏珩问她是不是不回来了,然后她从噩梦中惊醒。
魏珩就睡在屋内,只不过二人间隔了隔断,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面。魏珩并未睡,所以颜熙从噩梦中惊醒时口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也是听到了的。
他知道,她口中急急念着的那个名字,并不是他。
若是他的话,那这会儿她惊醒之后,必然是会四处寻他,而非这般冷静。所以,魏珩权当是没听到,只是仍是安静着沉默。
*
那边魏珩也同样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颜娘微笑着安静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找她了,她既已回到了该回到的地方,便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她说他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
魏珩头痛欲裂,再睡不下去,只能翻身坐起。
既睡不着,魏珩便索性直接起身,又坐去了沙盘前。慧云的话,他是一直牢记在心的。
第99章 【V】离开后才知道,那个……
魏珩如今是把慧云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既慧云大师说他只有登顶才能有挽回颜娘的机会,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也正好,免得最后择来选去, 还是叫那个人占了便宜。
那个人,他心思阴毒, 又心狠手辣, 他这一脉, 根本就不配再继续霸占着皇位。哪怕是顺王。
顺王倒还算不错, 性情温和,因为当年得过舅父的教诲,他也有心怀天下之心。但可惜就可惜在,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
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 这便就是原罪。
原只是因为他只想事成之后同颜娘好好过日子, 想多腾出些时间来陪颜娘, 且御兄又面容尽毁, 身子也羸弱,这才万般选择下, 退而求其次择了顺王。
但如今,只有他取而代之,登上那个无上的位置, 才能挽回颜娘, 他又怎还会犹豫?
这件事情,魏珩是片刻都没有徘徊迟疑的。早在离开金龙寺时,他就坚定了决心。
当年先太子德望太高,所以,哪怕是过去多年, 朝野中仍是存余不少先太子的赤胆忠臣。这些人虽如今看似效忠今上,但心中却诸多不满。
只是因为迫于无奈,迫于现实,不得不低头。倘若有人为先太子昭雪,这些人必是一呼百应。
魏珩这些日子来,就是在暗中走动、试探,只为不久之后的大殿对峙、揭发今上恶行而做准备。
魏珩私下里结党营私,各处走动奔波,虽瞒得了一时,但时间久了,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久而久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然是发现了些什么。
只是事到如今再有所察觉,俨然有些迟了。如今太子齐王已不成气候,冒尖的顺王虽深得众臣们看好,但他却同自己不亲厚。他的母妃乃是当年先太子妃的娘家表妹,他自幼不同自己兄弟亲近,却是往东宫跑得勤。
他受过先太子教诲,怕是同自己不是一条心。
这些年来,景行那小子始终没露出过半点叛变之心,只一心读书考科举,一心为君排忧、为民解难……难道,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吗?
他从一开始,就是做的样子给他看,他从一开始就是想造他的反的是吗?
若真如此,那他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心思实在阴毒深沉,这才能瞒得过他去。
怪道老大老二两个近日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跟被降了智一样,实在讨嫌。原来,是他在背地里使坏。
武宣帝当年还在潜邸,还是晋王时,便有个庞大的暗网在。之后虽随着他登上这个位置,暗网总见不得光,该遣走的遣走,该散的也都散了,但总还有一二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在。
这些人,是魏珩那小子防备不了的。
他以为他近来的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他眼睛吗?殊不知,他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魏家……看来是留不得了。
他对魏家,已经算是宅心仁厚。如若不然,就凭静华长公主同当年先太子的关系,他就该将他们母子一并都处死。
又哪里还有他魏景行如今的体面?
当真是不安分守己,不知恩图报。
依武宣帝的意思,他是不可能择顺王续位的,他还是必须在老大老二中选一个继承大统。实在不行,下面那几个小的中择一个也可。
未来的天子,必须要跟他同心。
只可惜,老大没出息,打不过魏珩和老三,如今已被他撸了太子之位。东宫之位,如今空缺。
而一旦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东宫没有储君,就代表几个皇子谁都能抢坐这个皇位。顺王有魏珩扶持,又有先太子旧部的暗中支持,到时候怕是他夺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武宣帝近来身子欠佳,又因有这些担忧和思虑在,他更是心绪不安。心不安,便忍不住咳起来。
当天夜里,又做了噩梦,梦到了当年他雨天之下血洗太子府一事。
从噩梦中惊醒后,武宣帝便病倒了下去。
如今,已经连着有些日子没坐朝了。
而这一切,都在魏珩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天子罢朝的第五日,魏珩接见了一位神秘来客。
这位神秘来客直接去的魏珩名下一家茶庄,找到茶庄掌柜,直言说要见他家主公。魏珩在家中,听得兆安传来的话后,即刻便出发。
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此人多半便是御兄。
一路上魏珩急步匆匆,但当真正走进茶庄,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时,魏珩又迟疑的停下了脚步。不是不愿见,而是害怕见。
在他的预想中,是打算这一切都安定稳妥了后,他再亲自去接御兄回京的。可如今,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御兄便寻来了京城。
说实话,他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
魏珩心中略有紧张,但迟疑一瞬后,又继续重新迈起步子。他这才没再停,没再犹豫,而是一口气登上楼,然后一把将门推开。
萧御背对他而坐,这会儿手中捧着个茶盅。却没喝茶,只是不停用茶盅盖子刮着杯中碧绿的茶沫。
听到身后的响动,萧御也没即刻回身。而是背脊一僵,然后他一动不动。
魏珩进门后,反手拴上门,然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此人背影看。一路从他背后走到他侧面,再从侧面绕去他面前,最终,目光落在他戴了整张面具的那张脸上。
哪怕他遮住了整张脸,但魏珩还是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那双眼睛,还和从前年少时的一样。
此番旧人就在面前,诸多往事浮上心头,魏珩没忍住,竟就在萧御面前垂泪跪下。
萧御见状,忙将茶盅搁在一旁,他则赶紧起身曲腰去扶人。
“你这是做什么?”萧御也明显有些急乱。
生离“死别”十多年,纵当年再亲密无间,如今重逢,彼此双方也是有些生疏了。正因生疏,故才有些手足无措。
魏珩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一个劲道歉,虽然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错。
但对他来说,当年至亲之人死的死,残的残,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就只他过得好好的,且还越来越过……他心中总归是要惭愧在。
萧御从前文武双全,身手绝对不在魏珩之下。但如今,他身子羸弱,连扶个人起身都使不上力来。
魏珩感觉到了,他不想让兄长为难,忙自己起了身。同时,他也顺手将此刻曲腰的兄长扶了起来。
四目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番感慨后,二人总算平复了情绪。再坐下来相谈时,也没了方才的激愤,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