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做食摊的生意还没开始,但沈如意却特别认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都跟母亲说了半天,直到最后实在困得不行,才终于睡去。
等她睡熟了,沈怜雪却还睁着眼,在月色下看女儿稚嫩的面容。
沈如意还这么小,她没有父亲,没有家族,若是自己不在了,她又当如何?
沈怜雪闭了闭眼睛,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无论是做茶娘子还是开食摊,这第一步总得走出去,若一直困在这甜水巷里,母女两个迟早都要饿死。
她也不能再困在过去。
沈怜雪深吸口气,搂紧女儿,闭目陷入深眠之中。
次日,沈如意醒来的时候,已过辰时。
她坐在床上揉眼睛,问母亲:“娘怎么没叫团团,天色都亮了。”
沈怜雪正在搅拌面糊,闻言就笑:“起那么早作甚,也不着急。”
她已经买好了油果子,又和好了面糊,就等下锅来做煎饼。
沈怜雪活到这般岁数,女儿都有了,怯懦和软弱不好改,但她并非不知自己弱点。
怕自己犹豫再三又胆怯,果断买来食材,若是做出来当真好吃,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在汴京,只要肯努力营生,日子便会好过。
沈如意眨眨眼睛,从矮柜上取了小褂子自己穿好,然后便跑到母亲身边:“娘,你要做煎饼?”
沈怜雪笑道:“是,不过咱家的锅不行,只能先试试大概味道,你且去洗漱,一会儿就能吃了。”
她若想做一样吃食,听过一遍或看过一遍,总能做出七八成样子,这鸡蛋煎饼听起来并不复杂,沈怜雪也不觉得有何难处。
她在锅中刷了些油,便把面糊倒进去,用竹蜻蜓轻轻刮开,只看她手腕轻轻一抖,就刮成了均匀的圆形。
沈怜雪第一次做这煎饼,却做得十分漂亮。
因铁锅很小又有边缘,她只做了个七八寸大小的煎饼,之后她加上鸡蛋,翻面,又刷上早起刚调的酱料,小租屋里很快溢出浓郁的香味。
这煎饼的香味比昨日的鸡蛋饼还要浓郁,带着一股麦子香气和鸡蛋的焦香,里面还夹杂着酱料的浓香,让人一闻就忍不住流口水。
这不,一张煎饼还没做好,隔壁的李丽颜便上了门来。
“你们娘俩,怎么整日做这么香的美食,我早来只吃了一个胡饼,简直受不了这味。”
沈怜雪笑着迎她进门,温柔道:“丽姐没吃饱,不如也尝尝,这是团团想要吃的稀奇物,我也是试试做了,不知是否好吃。”
锅小,饼皮也小,沈怜雪就把一根油果儿劈成两半,中间切了四节,一个小巧的鸡蛋煎饼,只能放其中一小节。
她做好了一个,把它裹起来放入碗中,李丽颜接过,放到沈如意的面前:“咱们小团团可是个聪明丫头,便是想的奇怪吃食,也肯定好吃。”
沈如意捧着碗,使劲吹着鸡蛋煎饼上面的热气,香气扑面而来,薰得她口水直流。
她迫不及待咬了个小口:“哎呀,烫。”
沈如意如此说着,却还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好香,好好吃。”
看书中幻想,跟真正吃到嘴里,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煎饼上刷的那层酱料是点睛之笔,有些黄豆酱的苦涩,却又有甜酱的甘甜,混合在一起,把整个煎饼的层次提升到另一层,即便用不称手的小铁锅,沈怜雪依旧坐到了沈如意想要的那个味道。
甚至比想象中更好。
油果子是刚出锅没多久的,放了一会儿,内芯已经软糯,很有嚼劲儿,但外皮是酥脆的,这一个煎饼,一口下去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真是香得人一边吃一边流口水。
沈怜雪没有立即做第二个,而是专注看女儿的反应,见沈如意一边吃一边烫得吸气,苍白尖俏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团团,怎么样?”沈怜雪问。
沈如意吃得不抬头,抽空回:“好吃!娘可真厉害,比团团想的好吃万倍!”
沈怜雪笑着摇头,问李丽颜:“丽姐等下,我做一个与你尝尝。”
李丽颜就安静等,看她麻利地摊饼打鸡蛋,感叹道:“人与人就是不同,我自己做个汤饼都能把锅子烧糊,到了你这里,怎么觉得做什么都简单极了。”
沈怜雪恬静一笑,没说话。
因李丽颜是大人,她给少刷了些酱料,待到煎饼做完,李丽颜立即伸出碗接过来。
她也不怕烫,直接咬了一口,下一刻,她便睁大了眼睛。
“好吃啊!”她呼着热气,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比胡饼张家的鸡蛋脆饼还好吃哩。”
沈怜雪听到这般夸赞,面上依旧平静,她重复刚才动作,又去做第三个。
这一回,她往锅里倒面糊的量都控制得极为准确,竹蜻蜓一刮开,刚好铺满整个锅底。
沈如意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便跑到李丽颜身边,趴在她膝头仰头问:“丽婶婶,你觉得我娘能卖这鸡蛋煎饼吗?”
李丽颜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为何母女两个大早起这么操持。
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细细品味起这煎饼的味道。
麦香、蛋香、酱料香气混合在一起,里面还有油果儿脆皮的焦脆口感和内芯的弹软较劲儿,这煎饼,真的是越吃越好吃,越吃越上口。
李丽颜把一个小巧的鸡蛋煎饼都吃完,才肯定地冲沈如意点头:“团团,你娘是厨神下凡,自能做这买卖。”
“丽婶婶觉得,一定会很红火。”
她肯定地说。
第7章 让开,驴惊了。
三个人吃完了美味的早食,李丽颜便拍手起身:“雪妹子,我昨日说的话还算数,若有不妥之事,可寻我分辨。”
沈怜雪微微一愣,但她并未敷衍,而是认真道:“多谢丽姐为我们母女打量,今日上午,大抵还要去寻丽姐,请你同我介绍个铁铺来。”
李丽颜见她终于下定决心,愿意走出甜水巷营生,心中也颇为欢喜。
她道:“好,我今日都在余七郎茶坊,你来了寻我便是。”
沈怜雪送了她出门,回屋迅速收拾好锅碗,然后便打开箱笼,从衣裳最下面摸出一个锦盒来。
沈如意跟在母亲身边,同个小尾巴似的,巴巴看着她动作。
沈怜雪自不会嫌弃女儿烦,她找了锦盒出来,便回到桌边坐下,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沈如意趴在桌上,垫脚看里面是何物。
这锦盒大抵是从沈家带出,上面的锦缎还绣着漂亮的兰草绣纹,盒子也是红木的,摸上去很莹润。
这盒子里一共放了两个荷包,上面都绣了兰草,婀娜而秀雅。
沈如意趴在桌上,看母亲取出其中一个荷包,打开倒出两只宝葫芦坠半月银耳铛,一下子被晃了眼睛。
这对耳铛样式有些老旧了,但成色很好,似乎没怎么戴过,显得光芒明媚,刺人眼目。
沈如意小小地“哇”了一声,她原来没怎么看过这耳铛,现在突然一见,才意识到母亲多么珍惜它。
那是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是当了那么多东西后,沈怜雪再艰难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
沈如意仰着头,看母亲轻轻抚摸这这对耳铛,眼眸里满满都是怀念。
“娘,”沈如意心里很难受,她小声说,“这个真好看,团团很喜欢,咱们留着吧,把那玉佩抵押算了。”
沈怜雪低头看向女儿,见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纯净无暇的天真,便伸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发髻。
“团团,这不过是娘对于过去的念想,人留在心里,东西在不在并没有还那么重要。”
沈怜雪道:“咱们如今所需用钱,抵押这耳铛也就差不离,那玉佩更贵重一些,以后若是当真有难,娘也不会死命留着。”
她如此一说,沈如意便知她心中也没执念,立即松了口气。
说实话,沈如意根本就不想寻找所谓父亲。
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过得这般艰难,那些年的白眼和嘲笑都白受了,被赶出家门的侮辱都白挨了?
沈如意心里难受,却不敢说,只使劲儿点头:“好。”
“咱们努力,赚了钱把耳铛赎回来!”
沈怜雪把耳铛塞入怀中,她穿上一件略厚的褙子,给女儿披上绣了小蝴蝶的斗篷,母女两个便出门了。
孙九娘住在甜水巷口那栋临街的楼里,那是她自家房子,除了一楼租出去三间商铺,二楼和三楼都是租屋,也全部租出去了。
她跟儿子就住在二楼,一共占了两间,不临街,到了夜里便很是安静。
沈怜雪领着沈如意一路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走到巷子口。
母女两个上了楼,直接寻了最里面那一间的房门轻轻敲:“孙大姐,我是沈怜雪。”
里面立即响起孙九娘爽朗的大嗓门:“来了。”
她打开门,见母女两个衣着整齐,便知她们要出门,忙迎进来:“怎么一块儿过来了,何事?”
沈怜雪被她请了在椅子上坐了,也不废话,从怀中取出耳铛来递给她。
“孙大姐,我仔细想想,到底不好欠你那许多房租,只这耳铛是我母亲遗物,我舍不得拿来当了,就想再撑一撑。”
可这日子,不是撑一撑就行的。
显然,沈怜雪是实在没办法,才取了耳铛来。
她抿了抿嘴唇,眼眸下垂,显得有些拘谨:“孙大姐,我能不能把这耳铛抵给你?”
她这话说得很轻,似乎难以启齿般,令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都泛起红云。
沈怜雪声音越发低沉:“这耳铛几无戴过,最少九成新,且下面这对葫芦是实心的,这一对怎么也要二钱重,又是金银冯家的手艺,市价是不低的。”
这样一对耳铛,买新大约要三贯至四贯模样,若是拿去当,先要折半,沈怜雪大约只能当出两贯钱。
但她听了女儿的话,没有拿去当,反而厚着脸皮来孙九娘这里抵押。
这其实是拿孙九娘的人情做利了。
是以,沈怜雪即便已经想了许久,如今说出来也是磕磕巴巴,声音越发轻细,人也越发不好意思。
她自知是在难为孙九娘,说道最后都不敢看她了。
孙九娘倒是一听就明白了。
她本就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因着知道沈怜雪并非坏人,对她们母女也很是同情,倒也不会为这等小事生气。
沈怜雪说不出话来,孙九娘替她说了:“你是想把和耳铛抵押给我,置换出银钱,先暂时营生。若能还上便赎回耳铛,若不能,这耳铛便予了我,然后再还本利,是也不是?”
她说话跟倒豆子似得,一股脑把内情都说清,沈怜雪先是愣住,随即便红了脸:“是,孙大姐聪慧。”
“可是,”沈怜雪顿了顿,“可是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