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白眉目似笑非笑,看着她:“三姑娘如此盛情,倒叫本侯有些惶恐。”
林雪芙自是听得出他在打趣她,可眼下是她在求人,姿态自是要放低,态度自是要摆出来。
上一世的悲惨,犹在心头,为了生存,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
她咬了咬唇,身形一软,直接就往他面前跪了下去:“侯爷,雪芙自知今日之事错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求侯爷不要怪罪,放过雪芙这一回,侯爷知道雪芙虽是被尚书府认回,但终究未从小在膝前养大,无甚感情,眼下犹豫浮萍般无依。”
林雪芙说着说着,眼眶一红,那泪珠儿便跟金豆儿一般地往下掉:“求侯爷……给雪芙一条生路……”
“你……”
她这突如其来一跪,沈从白始料未及,倒是给愣了一下。
瞧她平时也是个大胆的,而且他当时都放了她了,自然也就是不打算追究。
方才那话,也不过是气她平时一副恨不得跟自己撇清关系,一遇事儿就一副讨好劲儿。
但眼下看着她跪在自己跟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
疼得不行。
“起来!”
林雪芙抬起了头,望向了沈从白,可是却没有起来,只固执地跪在那儿:“侯爷可否放过雪芙这一回?”
沈从白向来是个说到做到,言而有信的人,这件事情,她必须要沈从白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才能安心。
沈从白抿着唇,看着那仰起的小脸,身为大理寺卿,他自是能看得出来林雪芙这点心思。
她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那里头可不见得是有多害怕。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因为哭而红了起来的小脸,对上那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秋水杏眸,却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我当时即没有拿下你,自是不会再追究。”
“谢谢侯爷。”
林雪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望着他,忍了忍没忍住,破泣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没好意思,于是低着头,拿着帕子抹着眼泪。
虽说是有几分装出来的成分,但是她心里也确实是害怕。
前世的悲惨就是罩在她头顶的乌云,她只能步步为营,不让自己再落入困局。
沈从白觉得自己最近这心肠子真的是变软了,从前哪些姑娘往他面前就是哭得接不上气,他连眼角都不会多给一个,甚至会觉得烦。
林雪芙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这才抬起了头,看着他笑着:“侯爷,我给你斟酒吧,这酒是府里厨房一位老嬷嬷自己酿的,我尝过一回,味儿特别好。”
沈从白点了点头。
林雪芙轻轻地举起了那碧色的酒壶,往酒杯里倒了杯酒:“侯爷尝尝。”
“嗯。”沈从白点点头,拿起了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梅花酒浓底低,是拿着梅子和梅花酿出来的,又香又甜,也就小姑娘喝着觉着好喝,沈从白只尝了一口就觉得无味。
可正待放下,就对上了小姑娘那一双期待的眼神。
他鬼使神差地一口给饮下了,还夸了一句:“好酒。”
林雪芙听他这么说,开心地笑了:“等下回,我多装一些给您。”
想了想,又转身往炭炉那儿过去:“粟子熟了,侯爷且慢点儿喝,我给你剥点儿粟子。”
沈从白看着小姑娘忙前忙后,那讨好又殷勤的模样,只拿手轻轻地托着额头看着她从碳火里挑出板粟,然后包在厚布里拿着夹子夹开。
怎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爵位倒是没让她献点殷勤,偏是这事儿倒让她大献了殷勤。
其实今日的事情,他本就无意追究,若是要追究,他也不会带她躲起来了。
他那位平素时溺养孩子的三婶,早早就想着要给沈从良娶媳妇了,只是挑来挑去,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那些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他三婶又瞧不上,于是便一直拖着,这事只怕正合了三婶的意了。
林雪芙讨厌林仙之,想让林仙之嫁给沈从良,便让林仙之嫁吧。
他自是不会插手这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她吓成这般模样了,倒是叫他心里一阵心疼了。
说来这姑娘也是个傻极的,女人最大的利器是什么,她怎就不知道呢?
当那么跪着哭……
想到这里,沈从白又是一阵自惭。
不,不是她不懂,是他不懂。
沈从白打量着林雪芙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剥着板粟,刚夹出来的板粟烫手,她拿着厚帕子包着,一点一点,仔细剥着。
虽然有些难剥,可是她却剥得很开心。
原想着沈从白可能会好一阵发难的,却不想他这么好说话。
这件事情解决了,她觉得自己心头松乏了许多,眼下就等着开了春,她再好好地选一个好夫婿,而后嫁过去后,好好地相夫教子,安稳地过完余生了。
【沈从白:我想着怎么让你提出来嫁给我,你竟然想着越过我要找个狗男人嫁了??】
想到这里,林雪芙轻轻地笑了一下。
沈从白极小见她笑得这么开心,随口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林雪芙抬头,小脸一下子红了,“没什么,就是……觉得侯爷人真好。”
沈从白深深地笑了笑:“本侯自是好的。”
林雪芙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嘴儿更是甜如蜜一般:“全天下就属侯爷人好心好。”
她说完,拿着一条新帕子,将剥好的几颗黄色粟子肉装在里面,揍到了他的跟前:“侯爷您先吃。”
沈从白看着她那小指头剥粟子剥得红通通,便指向了碳火旁边装着板粟的铜盆子:“拿过来。”
“不妨事,我来剥就好。”
林雪芙觉得他帮了她这么多,她能为他做点事情,她心里也踏实一些。
但沈从白却没舍得让她接着剥,直接走去了铜盆子旁边坐在了那小凳子上,拿起旁边的厚帕子,捉起一颗板粟就开始剥。
林雪芙见状,也没再劝,心想着像他这般的大人物,平时都有人侍候着,只怕这是头一遭自己动手剥粟子,指不定不会剥。
便也提着裙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拿着厚帕子包了颗粟子剥。
片刻,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有些人可能真没有剥过粟子,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剥。
沈从白练武之人手上有力,且他皮厚不怎怕烫,剥起板粟来也得心应手,一会一个,一会一个,林雪芙看着他片刻就剥了好几个,而她自己手里的粟子,这才将将剥完。
她:……默默地将自己剥好的粟子肉,送进了嘴里。
然后,面前就出现了四粒粟子肉,还有那盛着粟子肉的男人的厚实有力的大掌。
她抬眸看他。
“吃吧。”
“我自己剥就好。”
“凉了就不香了。”
他说着,捉起了她的小手,直接将手中的剥好的板粟倒扣着倒入了她的手心里。
小姑娘的手又暖又软,沈从白倒扣完,有些不舍地松开。
他的手才松,她就紧张地一收手。
那手指,就这么从他的手心里轻轻地滑过,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林雪芙的小脸,却已经是红透透了。
她低下了头,没敢去看他,只拿着嘴从嘴里衔了一颗板粟进嘴里,将小嘴儿塞得满食,用嚼食躲过尴尬。
沈从白看了一眼手心,只觉得那叫她手指滑过之处,一阵说不来的痒意,从手心一路窜到了心头。
侧头看她,就见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他微微低头,有些情不自禁,可是一转念,很快就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若是喜欢,他更应当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待探明她心意后再说吧。
他收了心神,想继续剥着板粟,可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这碳火似乎越来越热,满屋子都是她的气息,淡淡幽香,撩得他后背都起了汗。
林雪芙也觉得不甚自在,分明两人也坐得不是特别近,但她就是觉得男子身上的热气仿佛都烘到她了。
她于是提议:“咱们把铜盆子取到桌上吧?”
沈从白也有此刻,点头后便随手将装着烤板粟的铜盆子端起,走向了桌子,放在了桌旁的空位置上。
上了桌,两人对面而坐,这才不觉得那么难贴近。
她端起了酒壶:“我再给侯爷斟一杯。”
“一道。”他应了一句。
林雪芙本是想拒绝的,但是觉得今夜毕竟是她做的东,求的人,自己不喝点儿到底不是待客之道。
而且她也确实是有些馋这梅花酒了,于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我酒量不好,只能陪侯爷喝一杯。谢侯爷一直以来对雪芙的照应与包容,雪芙先干为敬。”林雪芙举起酒,满满一杯就饮了下去。
温热的酒,夹着淡淡的梅子酸甜与梅花香,酒味极淡,清冽可口,她一口就喝了进去。
沈从白见状,便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林雪芙这才又给他斟了一杯,随后这才坐了下来。
酒入腹便热,屋里地灰又烧得暖,不一会儿,林雪芙就开始觉得头胀得厉害,手也开始变得不太利索,那板粟剥了半晌,也不见剥完,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有些飘得慌。
沈从白原以为她一口饮尽,当是有些酒量的,且这就是低酒度的果子酒。
可再抬头时就发现,就发现面前小姑娘不对劲了。
一双杏眸水潋滟一般望着他,脸上挂着那略显得傻气的笑。
手里剥了一半板粟,就那么上下晃来晃去,半天两只手也没把板粟给剥开。
这就是个连一杯醉都达不到的半杯醉。
“林雪芙,你醉了?”
“这个板粟不好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