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可能会触发诅咒,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旦诅咒触发,那么这个轮回便没有尽头,或许你会清醒着去改变一些事情,可是却又发现一切都无法改变,仿佛无数条通道最终都通向了同一个终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孟怀蝶最终死亡的命运。甚至于你,你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孟钰辰紧紧抿着唇。他不在意自己被卷入轮回,哪怕每一次轮回都不得好死,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小蝶能够平安活着。
只有尝试,才有一线生机。
否则,孟怀蝶将在这一世永远地沉睡,也再不会有来日了。
“我知道了。”
鬼徒先生叹了口气。他看得出,他终究是不愿放过哪怕是一丝机会,不论以何种方式为代价。
……
地宫中,孟怀蝶默默躺在石棺里。孟钰辰望着她的尸体,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鬼徒先生依照古籍上记载的方式,割开自己的的手掌,将鲜血滴入往生花内。
“若往日能重来,你会如何?”
孟钰辰听到鬼徒先生这么问自己,却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留在他身边只会给她带来伤害,那么,他宁愿将她托付到她爱的人手中。从一开始,便让她快乐罢。
孟钰辰紧紧握住石棺中孟怀蝶的手,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数十载岁月,倏然重回。
……
少女一天天长大。
孟钰辰宠着她,呵护着她,甚至于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不由分说为她抢来,毫不顾及情理道义。哪怕连她都觉得,这样是不是过分。
可是他不觉得过分。在他眼里,为她所做任何事情,都不过分。
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世是他求来的,她能够再次回到他身边,他对她的呵护到底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和无措。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记着她人生中会经历的每一件大事,希望她每一次特别的经历都能够有自己的参与。
她喜欢放风筝,他便可以牺牲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便陪着她,一直到日暮夕沉。她迷上泛舟游湖,他便亲自为她挑选最好看的一条画舫,与她同游共赏水光山色。只是她在看景,而他在看她。
少女的脸颊明媚艳丽,娇美如盛开的花朵。孟怀蝶已经快要及笄了,逐渐褪去女孩的青涩,小小的团子出落得愈发像个姑娘。
而孟钰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摒除那些杂念,只想做她最亲的人,守护她一世。
他们曾经有过最深入的接触,午夜梦回的时刻他仿佛还能够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她带着哭腔的喘·息。可他更不会忘记,在多数时候,她总是在嗫嚅着发出低低的啜泣声,起初他以为她只是被她弄得疼了,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她,更疼的在心里。
她大概从未想过,她曾经依赖、崇拜的兄长,会有朝一日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待他如亲兄长,是像父亲一样的、呵护她宠爱她的兄长。
一如此时。
画舫中吹起阵阵凉风,凉风中又似乎裹挟着微微细雨。夏日的雨似乎总是来得急,刚刚还泛着光的晴天倏忽间便阴沉了下来。
孟怀蝶的鬓角被雨丝沾湿了,有几缕秀发浅浅地黏在耳边。她却似乎全然不在意似的,只是突然凑到了他身边,声音清脆好听:“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嗯?”
孟钰辰这才堪堪回神,见少女歪头瞅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没什么。”
说罢,他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山峦,在雨丝缠绕的淡淡薄雾中若隐若现,恍如仙世,也恍如隔世。
“不过是……想起旧事罢了。”
旧事,罢了。
又过了些日子,孟怀蝶不再缠着他。她跟在南平王府的世子慕容瑾身后,像个小尾巴。
而他也知自己到了该筹谋复国大业的时候,如前世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谋划。
除了……孟怀蝶。
曾有段日子,孟钰辰陷入深深的苦恼和纠结。关于他该如何对待慕容瑾。他不想看见孟怀蝶伤心的样子,却又知道慕容瑾身为皇室旁支不得不除。为了巩固皇位,他势必要斩草除根,所以慕容瑾必须要死。
前世是孟怀蝶用自己为他求情才换来慕容瑾苟且多活了一段时间,但他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或许慕容瑾和慕容氏这一旁支也可称无辜——但孟钰辰并不在乎。
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无辜。南平王府早已起兵谋反之心,不过是成王败寇,才沦为孟钰辰的阶下囚罢了。
可是孟怀蝶是无辜的。她只是心系她的情郎,又何错之有?
甚至前世,她为了能早些见到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穿过两军交战的战场去找他!
这成为了孟钰辰心中最大的心病。不可触及,思之便痛。
转眼,便又是一年。孟钰辰算着时辰,他部署的兵力在逐渐壮大,他所需的掌印在地宫中按照前世的方式更加顺利地破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远离朝堂的机会。他借用了出征重伤之名,向皇帝请求镇守边关。
镇守边关是假,伺机起兵是真。
而小蝶……
“大哥,你说世子喜欢我么?”
一转眼,少女明媚的笑颜,带着脸颊上晚霞般的羞涩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孟怀蝶爱着慕容瑾,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死于兄长之手?
他该怎么办?
纠结良久,孟钰辰终于决定,向皇上请求赐婚。如果可以,或者说如果慕容瑾识时务——他或许真的会考虑留他一条命。
他可以从鬼徒先生处拿到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水,让慕容瑾忘记他的身份,以此控制他,让他一心一意与孟怀蝶在一起。
只要小蝶能幸福快乐,他什么都不会在乎。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做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
在孟钰辰的两世里,他极少做出错误的判断。他永远是冷静的,清醒的,运筹帷幄的。他不会犯任何错误,能将一切事情的发展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可孟怀蝶,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变数。他不知道究竟她是他的劫,还是他是她的劫。
孟怀蝶嫁入了南平王府。她出嫁的那一晚,他一个人坐在夜空中,看着天上的星辰,身边是一串空空的酒坛。他想,就是这一夜,他放在手心里的女子终究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他们会做什么?
会和他们前世一样,翻云覆雨。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哭罢。洞房花烛之夜,她是甜蜜的、心满意足的,而不是委屈的、屈辱的。
而他却在那个晚上,前所未有地怀念起了他们曾经的那些夜晚。他知道她委身于他心中痛苦,可他想,是否也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会短暂地原谅他,忘记她对他的恨意,只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的温柔和深情中。
可是他没有答案。他也不敢去猜测,只怕结果会让他的心更疼。
孟怀蝶成婚后不久,孟钰辰数着日子,离改朝换代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对于夺位,他已经有过一世的经历,这这一次没有任何变数,他甚至比前世更加胸有成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只是慕容瑾这边,他需要尽快解决。
他找到鬼徒先生,得到了能够消除人记忆的药。下一步,就是先想办法控制住南平王府,让他们不要破坏他的计划。待一切已成定局,他给慕容瑾饮下药便是。
到时候,他会听孟怀蝶的安排。她若想继续做王妃,他便留着慕容瑾的地位。她若想与慕容瑾闲云野鹤,远离朝堂,他也定会为他们安排。
孟钰辰以为,这一次自己的计划终于天·衣无缝了。
可是他却万万不曾料到,就在他尚未起兵之时,竟再次听到了孟怀蝶的死讯!
慕容瑾心中另有所属,孟怀蝶嫁入南平王府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那一刻,孟钰辰的心脏仿佛裂成了千万碎片。他恨不得将慕容瑾活活撕碎,恨不得自己化身最凶残的狼,将慕容瑾剥皮抽筋!
他含在口中都怕融化的珍珠,他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中的珍宝。竟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受此等委屈!孟钰辰恨慕容瑾,却也更恨自己!
但愤怒与自责过后,却又成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因为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来自息夜的诅咒。百年前息夜大祭司在这阴阳逆转之禁术上留下的诅咒——
若是不能信守承诺,便要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
孟钰辰从未对任何事情抱有恐惧,但此时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孟怀蝶之所以悲剧重现,是因为……诅咒。
这个想法瞬间令孟钰辰不寒而栗。
……
第二次,孟钰辰重新找到了鬼徒。
“死亦生,生亦死。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鬼徒叹息道:“是诅咒。”
孟钰辰的心狠狠地揪起,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口剜了一刀,血淋淋地生疼。疼痛过后,便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被恐惧与绝望所击垮。他曾经在战场上最为惨烈的时刻,也总是能拼出一条生路,因为他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
永不。
“诅咒应验……可有破解之法?”
鬼徒先生皱起眉头。
“诅咒因人而生,却不知何故而起。这一部分的记载被模糊掉了,或许另一位大祭司手中还掌握着那段记录的手稿。”
另一位祭司……
孟钰辰眯起眼睛。
他当然知道,另一位祭司是谁。息夜古国,祭司由天选定,一男一女。但多数时候,会只留其一。另一个往往要作为祭品被献祭给天人——只是献祭的方式并非死亡,而是远离息夜祭坛,昭示“远方”。
传到这一代,其中一个祭司是鬼徒先生,而另一个祭司则是颜雪柔。
前世,由于只需要一个祭司,加之颜雪柔与慕容瑾有染,所以孟钰辰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他不需要她。不管是作为朝中不可或缺的祭司大人,还是动用禁术的驱动者,鬼徒先生一人足矣。
但是现在,他遇到了棘手的情况。鬼徒先生已经为他动用了一次息夜禁术求得转生,而他非但没有顺利改变事情的发生,还眼睁睁看着孟怀蝶再一次不得善终。重生的一世,他们陷入了诅咒。
如何破解诅咒,便需要寻找诅咒的来源。而那一半残稿掌握在颜雪柔手中。
他必须找到颜雪柔。现在,或许只有她能够改变这一切。
……
颜雪柔并不抗拒他。
或者说,因为慕容瑾的缘故,让颜雪柔产生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慕容瑾利用颜雪柔的感情,最终却又弃她如敝履。
而孟钰辰,则是这世上另一个对慕容瑾恨之入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