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鱼肚柔柔软软。
再细细品味,江指挥使吃了一惊,这道焖鱼肚居然用了秃黄油。
蟹黄慢炖细煮,浸透了鱼肚,一口咬下去膏脂满口。
搭配着柔软微脆的鱼肚口感,几乎当得上是绝配。
便是御厨都想不出来这般奢靡的做法。
右侧鱼肚则松软适度,吸满了高汤,恰似竹荪口感,入口后沙沙的,无数高汤精华从鱼肚缝隙里涌了出来,直入口中。
五珍最后一道菜是雪鳗。
雪鳗只在雪天出现,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如何得来。
一种做法是将雪鳗切片,旁边一碟山葵酱油。
雪鳗夹起后几乎是透明的,里头略微乳白一点的筋络清晰可见,整片鱼片如净白琉璃一样。
鱼片薄得在筷头轻轻摆动,似乎随时能被风吹走。
送入嘴中先是山葵的微辣,嘴巴里每一处都被刺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而后似乎是一瞬之间辣痛瞬间散去,涌上舌尖的是无比的鲜。
还带着一丢丢的甜。
鱼片肥美的口感搭配上鲜甜的滋味,实在是过瘾。
另一种雪鳗也是切片生吃,蘸料却是花椒末调和而成,鱼片裹着酸木瓜丝和白芷叶。
入口先是触及到鲜甜的鱼片,花椒的芳香淡淡沁人心脾,而后咬到里头的酸木瓜丝,又酸又有嚼劲。
脆爽的酸木瓜丝混着绵软的鱼片一起咀嚼,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和滋味在此混杂,碰撞出独有韵味。
这样手艺,这样食材,背后不是官家才怪。江指挥使想起京中那些王爷是沧海遗珠的谣传。至少,能推测出这位年轻王爷并不是那般无足轻重。
他当即咬咬牙:“明天清晨,便有人将粮草送到阳浦江码头上。”
送走江指挥使后,曼娘特特来齐楚阁里问候:“诸位可满意?”
礼师爷忙不迭拱手感激:“多谢少东家助我们一臂之力。”他虽然不明白江指挥使为何忽然变了主意,却意识到他吃那道五珍脍前后态度有了迥异变化。
旁边的牧倾酒却忽得开腔:“那一道鸳鸯五珍脍便价值百两,出了这么大本钱,你想得到什么?”
他虽还是少年,却已初见日后擎风掀云的气魄,眼睛往曼娘脸上一扫,宛如利刃出鞘。
曼娘心里喟叹一句。果然是少年英雄,立即就瞧出自己有意卖好。
她坦荡荡抬起头:“实不相瞒,我想带着恒家酒楼直上青云。”
“直上青云?”牧倾酒有些不可置信。
“我是本地人,认得江家大老爷,他服丧已满三年,适才在饭桌上照常食用肉食,可见并非继续服丧,那为何还不出仕?”曼娘毫不闪躲,“躲在乡野自然只能为着待价而沽,我瞧着两位能开得起他的价,自然也应当是我恒家上青云的贵人。”
牧倾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
没想到这个小娘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猜到诸人身份,又能果断敏捷,在识透他们意图后立即上了五珍脍,帮他们促成这笔交易好举荐自己。
“虽不知公子是何人,但吾愿将家财尽数献上,助公子得偿所愿。”曼娘毫不犹豫。如果她没记错,这位王爷如今是最缺钱财的时刻,此时帮他才是雪中送炭。
“一家小小的酒楼?”牧倾酒的声音虽然仍旧平静,却总让觉得背后是一声嗤笑。
曼娘毫不胆怯:“要打探消息传递情报最好便是在酒桌上,就连公子今日不也是在酒桌上与人谈事么?”
牧倾酒忽得抬起了眼皮,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寒光四射,让人想起草原的鹰隼,雪地里的头狼,锋利,尖锐,让人无处遁形。
饶是曼娘,都免不了有些胆寒。
她和缓了语气:“公子勿怪,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我们恒家虽以酒楼起家,却有商队田产铺子,算得上家财万贯。愿先奉上一万两白银以示诚意。”
曼娘可不担心这钱有去无回,自来皇商最为挣钱,商人一旦与政客搭上了线,那今后便只要躺着数钱便是。
王爷还没点头礼师爷先觉得稳妥,如今王爷屯兵,军费开支居高不下。还是王爷命令兵士屯兵拓田又四处奔波找寻钱粮,才能让那些军士吃饱饭。
谁料王爷没收这银子:“你便投靠到我门下便是,以后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便叫礼师爷给你传信。”
曼娘松了口气,可算能巴上这位了,她喜笑颜开:“在下恒家酒楼少东家恒曼娘,今后便投入公子门下。”
“王爷,您当真要收浦江郡一个小酒楼的投诚?”从酒楼里出来礼文岫有些疑惑,虽然他们有些缺钱,却不至于跟这么小的商人联手。
“那少东家察言观色堪比李相,见风使舵不输扈尚书,巧舌如簧恰似白御史,定然不是池中物。或许哪天能用着也未尝不能。”牧倾酒声色不变,走得四平八稳。
李相、扈尚书、白御史都是京中官员 ,也的确在上述领域各自闻名。
礼师爷点点头,不过心里觉得,拿个小娘子比这些朝中老奸巨猾之臣,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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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家酒楼新上的柰香新法鸡不过两天功夫孙家酒楼便也上了这道菜。
不过这回没了卧底的大厨和恒鸿园,得不到详细方子,只能学个大概。
单是这道菜,外人只能瞧出来柰果缝在鸡腹中,却不知鸡肉本身也刷了许多曾柰果酱,更不知里外两种什锦用的不同法子。
滋味总欠缺些,便被人嘲笑说照猫画虎。
市面上又有人翻起孙家抄袭恒家酒楼菜单的往事,纷纷嘲笑起孙家。
孙横气得咬牙切齿,将店里的小二都赶到街上去截客。
于是恒家酒楼旁边就有一群孙家小二热情似火招呼过客:“快来瞧快来看,我们孙家酒楼与恒家酒楼一样的菜式,就在街对面。”
“真的?有翡翠凤尾芹爆肚么?去年我路过浦江吃过,真是美味。”那人显然对恒家酒楼的菜式极为熟悉。
“当然有了!”孙家小二胸膛拍得彭彭响。
那人犹豫了一下,孙家小二借机揽客:“今年城里最火爆的是孙家酒楼,恒家酒楼早就是昨日黄花了!”
见客人不动弹,小二眼珠子一转又出一计:“同样的菜式孙家要便宜许多呢,比方说你想吃的凤尾芹爆肚,恒家卖一百五十文,我们孙家只卖八十文!”
便宜了将近一半,那位顾客连最后一丝疑惑也被打消,跟着小二进了孙家酒楼的门。
“东家,外头许多原本来我们恒家的顾客被孙家巧舌如簧拉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大厨急得满头大汗。
“就是就是,这孙家先抢我们恒家的厨子和菜谱,又抢我们的顾客,怎么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厨子们纷纷不平。
“听说他们价钱都比我们便宜,也不知如何做得?”
“这怎么可能?他们赔本是为了什么?”有厨子不解。
“当然是为了日后定个高价。”一直不做声的曼娘忽然说,“先用低价将我们恒家酒楼挤兑走,当浦江只剩孙家一家上好的酒楼后,自然是由着他们的性子定高价。”
“可这要如何说服食客?!”福冬摸摸脑壳,“跟他们说莫要为了眼前之利坏了今后?谁能听得进去呢?”
酒楼里几位厨子们都沉默了,是啊,百姓们谁会管你一年后的事情,他们只要今天在两家酒楼里挑选个低价,今后是今后的事情。
“不用我们说服食客。”曼娘笑了起来,“要孙家的小二们去说服食客。”
第九章 冻姜豉蹄子、薄片春茧包子、虾……
“孙家的小二?难道……”几位大厨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
“正是!就是要撬走孙家的小二。”曼娘好整以暇点点头,“孙家能挖走我们的厨子,我们便能撬走他们的小二。”
“小二有什么可撬走的?”林大厨第一个不同意,“厨子身上有手艺值当高价请来,小二有什么可请的?”
也不怪他这般想,前来酒楼学徒的伙计都要先考量一二,掌勺稳有天赋的直接进后厨从洗菜做起,没运气的便要被发落去做小二。
曼娘笑道:“历来开店都以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世人哪里有耐心四处寻觅?倒不如先听揽客小二招呼。”
如果店小二也能分高下,那李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爹娘送他来孙家酒楼学艺,因为家里穷没有额外好处进献掌柜的,掌柜的便将他扔到前堂去跑堂。
不过李山并不气馁,他认认真真做每一单事,他说话在理,并不纠缠顾客,往往站在食客角度考虑,是以很快就成孙家酒楼揽客最多的小二。
这些天孙家伙计们得了闲悄悄议论:“也不知为何,咱们东家老叫我们与恒家酒楼抢客人。”
“你乡下来的不知道,恒家酒楼这么多年可是浦江里独一份!”
于是有人聊起恒家:“听说恒家前年走失了一位少东家,恒家老爷这几年都在关外寻人,酒楼就留给自己家亲戚打理,越来越不上心,再加上我们老爷想法子挤兑他们,慢慢就衰落到了如今田地。也算是可怜。”
“可怜别人作甚,还是我们最可怜。就像李山哥,昨儿任劳任怨干了活,谁知道最后还被掌柜的臭骂一通。"
诸人唏嘘一回各自散了,第二天李山当值,路上遇上个汉子肩膀上驮着儿子,手里牵着娘子,问他:“恒家酒楼怎么去?”
一旁的妻子念叨:“成婚时就允诺我去恒家酒楼尝尝鲜,今儿终于有钱能进城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样。”
李山实在不忍心将他们一家揽到孙家去,便老老实实指路:“恒家酒楼在对面。”
“废物!叫你去拉拢去恒家酒楼的食客,你倒好,把人往那边赶!”掌柜的在楼上看得来了气,怒气冲冲就给了他一巴掌。
李山攥紧了拳头,可想起在等着医药费的娘亲便又咬牙忍了下来、
好容易挨到黄昏时才躲在角落里,摸着脸上的伤口。
谁知这时一位身着杏色袄裙的女子走到他跟前,她生得如同神妃仙子一般,夕阳从她的背影里漏出点点金光,给她背影勾勒上一层好看的金边。
她笑吟吟放下一碟子膏药,问他:“你可愿意来我们恒家酒楼?每招揽一个顾客你就能从中抽成,保你今后不受打骂。”
李山不急着应允:“我有个条件……”
旁边的金桔不耐烦了:“我们家少东家抬举你,你休要得寸进尺。”
那位少东家却温和道:“说吧,有什么心愿?”
李山道:“等我做完跑堂的活,我能去内里学学厨艺么?”
“自然可以。”少东家毫不犹豫。
李山点点头:“那少东家擎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老爷,不好了!恒家抢走了我们家的跑堂的!”孙家小厮着急慌忙去寻孙横汇报。
孙横先是一愣,旋即不屑笑了起来:“抢走个臭跑堂的?!”
小厮讨好得凑上去:“许是看老爷抢走了他家厨子,自己便也跟着学。”
“恒家小娘子乱弹琴!””孙横不屑道,“大厨们各个有手艺傍身值当花费重金。一个臭跑堂的有什么可抢的?抢走也就抢走了。”
他得意洋洋:“照这小娘子败家的程度,恒家都不用我出手了!”
孙横本想看热闹,谁知到中午,恒家这边的客人非但不少,反而越来越多。他坐在高楼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忙命令小厮去打听。
小厮打探回来,告诉他:“老爷,不好了!臭跑堂说得天花乱坠,将路上食客都抢了去。”
这边孙家跑堂的招揽食客:“同样的菜式我们孙家要比恒家酒楼便宜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