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近一年的信都拿了出来,寻了张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小婉已经收拾好东西拿过来,顾芷柔看了看,转头却又叫她寻些香灰来。
“寻香灰做什么?”小婉疑惑地望她,傻傻的样子很是可爱。
她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勾勾她的下巴,“不抹些香灰,怕是没人相信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小婉嗔她一眼,转身便寻香灰去了。
第二章 是她?
次日,天还未亮。
顾芷柔同小婉换好男装、抹好香灰,往人少的西院后门溜出府,直奔码头去了。
此去江州,山长水远。她们赁了一艘不大的商船,怕曹氏的人发现追上来,她们上了船就出发,一刻也没有耽搁。
待船行了一日,至傍晚时,见身后没人追上来,顾芷柔才安下心来。
此刻暮色已浓,天上那轮圆月衬得宁江江水泛着一股幽幽的蓝色。一片茂密的芦苇旁,一艘不大起眼的商船正随着潮水轻轻摇晃。
商船的甲板上,三两个船夫正收拾着准备下锚休息。一阵凉风吹过,冷得坐在舱里几案前的顾芷柔倒吸一口凉气。
立在她身旁的小婉见了,连忙跑去将窗户关好。小婉站在窗边看着自家姑娘,满眼是怜惜与担忧。
此去江州甚远,就算赶得快也要约莫七八天的时间。
顺利的话,到了江州,没人发现她们是女儿家,不顺的话……万一遇上江匪,就凭姑娘这姿容,怕是要被那江匪生吞活剥了也不一定。
小婉就这样站着发了好一阵呆,直到听见一阵叩门声。她堪堪走过去,门外便响起一个老人家的声音,原是来送洗漱用的热水的船夫。
小丫头小心翼翼打开门,接过水桶放在脚边,给了老船夫一些碎银子做赏钱。他弓腰驼背地笑笑,小婉看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父亲从前也在船上讨生活,是个老实本分的渔民,可在她九岁那年便死在了飓风里……
若是父亲未死,自己那黑心叔母未在街上将她发卖,她又怎会遇到姑娘这样好的主子。父母双亡、留在渔村里,定然比不上在顾府、在姑娘身边。
关上门插上门闩,小婉倒水服侍自家姑娘梳洗。
将水盆抬到几案旁,顾芷柔却还在认认真真看着信发呆。她只得在一旁轻声提醒,“这信姑娘已看了好久,再看该伤眼睛了,今日先梳洗睡吧,等明日天亮了再看。”
顾芷柔盯着手中的信纸,片刻才糯糯地说了一句话,嗓音娇柔好听得恰到好处,“小婉,你说回了江洲,外祖母还会像从前那般喜爱我吗?”
小婉听着自家姑娘那傻话不禁笑出声来,边笑边将手里的帕子拧好递给她,“姑娘说的什么傻话,你是贺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她怎会不喜爱姑娘。这几年不是常常来信说想念姑娘,让姑娘回去吗?”
顾芷柔接过帕子擦脸,小婉在她身后要将她束着的长发解开。可她刚碰着簪子,却被自家姑娘打断了,“还是束着吧。”
这船上可不比顾府里的闺阁,若是被人撞破,谁会相信她们是公子哥。
船舱里湿气十分重,顾芷柔小心翼翼将信纸收起来放在油纸里包好揣回怀中,然后走到榻边躺下。小婉简单收拾一番,在她身旁躺下了。
主仆两人才刚刚闭上眼睛准备睡,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两人皆是一惊,一齐向门口望过去。
小婉点亮榻旁的油灯,顾芷柔直起身来,两人悄声想等那叩门声停下,可门外那人敲得却更急了。声音急促却很轻,那人像是在刻意压低声响。
主仆二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顾芷柔故意哑着声音询问,“门外是何人?此刻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门外那人压着声音回答:“姑娘,我是刚刚送水过来的那个船夫,你们快些收拾好东西逃走吧,我们怕是遇上江匪了。”
两人皆是一惊,原来早就被人识破了身份却不自知,又担心门外那人不怀好心,正犹豫时却听见前面已经响起了呼救声。
顾芷柔赶紧将门打开,把那老船夫拉进来,细细询问他前面的情况。
老船夫却急得只一再催促着她们赶紧离开,“我一早便察觉两位都是姑娘家,这船上都是些男人,被江匪捉住最多不过一死,但两位姑娘若是落到了江匪手里怕是就不好了。姑娘赶快逃吧,一旁就是芦苇丛,两位姑娘还有生机。”
顾芷柔吓得白了脸,她暗暗思忖着,如今也只有跳江这一条路,落到那江匪手里,她同小婉怕也只能是受辱而死。
她将几张面值大的银票都塞给好心的船夫,“老人家,我们主仆二人多谢你冒着危险前来相告,江匪只为求财,你将这些银票给他们,但愿能买个性命。”
老船夫接过银票,老泪纵横,“两位姑娘记得大大吸一口气,旁边便是芦苇荡,要是运气好踩到一处浅一些的地方,等明日天亮遇到船只路过自然就能得救了。老夫年纪大了,没有力气跑了,你们快些从窗户那边逃吧。”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甲板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呼喊。
小婉跑去小心翼翼将窗户打开,扶着顾芷柔钻出去,然后自己也快速钻出去。她们站在船沿上,顾芷柔转身看了一眼老船夫,只看见他的袖口上有只黑乎乎的小狗,像是用墨水画上去的。
见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顾芷柔拉着小婉往江水中跳去。
她们走后,老人家赶紧跑去将窗子关好。舱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长相凶煞的匪徒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这舱里的贵人呢?!”
老船夫颤巍巍地将先前顾芷柔交予他的银票递给他,“小人愿将船上所有钱财奉上,只求壮士能饶过这艘船上的人命。”
那匪徒将他放下,面上露出阴冷的笑,左手接过银票搓了搓,下一秒却挥刀向那老船夫砍去。
见人已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俨然没有了生机,他又嘲讽几句,“留着你的命这些银票就是大哥的了,你死了就都归了老子。你别怪我,至于这船我会烧了给你陪葬的。”
说完,他打开窗往外看了看,哪里还有人影,只能转身出了舱门。
离芦苇荡还有些距离,此刻听见有人开窗,顾芷柔一手紧紧拉住船身的铁环,另一支手捂住小婉的惊呼声。听见人已离开,她才将捂着小婉嘴巴的手放开。
小婉从前是渔家女,自小便在宁江边上长大。在被顾芷柔带入顾府之前,从她五六岁时起,便是跟着渔村里的孩子们一块泅水玩耍的。
只是她已许久未曾入水,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此刻她双脚蹬水,并不觉得太生疏。
顾芷柔却不一样,她养在深闺里,学的都是些琴棋书画舞,与泅水攀不上一点关系。但此刻是这般处境,哪怕她跳水时再怕得紧,也不能只顾着害怕。
小婉是她带出府的,她起码不能连累她。
她向小丫头点头示意往芦苇荡那边游,依照老船夫的话大吸了一口气,才将紧紧拉着铁环的手放开。她学着小婉的样子划起水来,小婉泅水泅的好腾出一只手拽着她,两人艰难地往那边游。
顾芷柔努力着不让自己被江水吞没,好不容易到了芦苇丛中,两人拽着芦苇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稍浅的地方。
连呛了好几口水,又被冻得不轻,顾芷柔已有些意识涣散。
小婉一边低声喊着她,一边祈祷着江匪快些离去。她们乘坐的商船被江匪放了一把火,想来那不算少的银钱还是没能保住老船夫的性命。
那商船烧了一半,江匪的船才渐渐走远。
小婉拽着顾芷柔,终于敢大声呼喊出声:“姑娘醒醒,千万别睡着!”。
听见小丫头急得直哭,顾芷柔努力睁开双眼,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笑笑。小婉看见自家主子强撑着对自己笑,哭得更急了。
突然她看见不远的江面上有一个光点,正往她们这边靠过来。她心下一喜,对着顾芷柔说:“姑娘,别睡,那边有船只过来了。”
待船近些,她才看见甲板上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他的四周站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她正要喊,却感觉到姑娘轻扯了自己的衣服一下。
“等一等……”顾芷柔艰难地开口。摸不清对方是好是坏,万一是江匪的同党……
直到听到一个侍卫对那公子说:“主子,船已被烧的只剩了些残骸,这一带的江匪下手狠毒,怕是留了活口也没得救了……”
听完这句话,顾芷柔才松了手,小婉连忙呼喊,“救命,这里还有人!”江面开阔,她又被冻得有些发抖,拼尽力气喊了几声,那船上的公子才终于听见了。
萧珩原是被自己父皇派去江州查私盐的案子,没想到半夜路过,看见远处像是有船只遭了劫持,赶过来才发现哪里还有江匪的影子。
他正打算走,却听见芦苇丛中的呼声。赶紧派了两个侍卫下去,把人拉出来快靠近他们的船只时,他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其中一个还昏死过去了。
人已被拉上来,救人的事有手下人,他正准备回舱房去,却听见身后的吵闹声,“你别碰我家……公子!”
“你这少年怎么如此不知好歹,不将你家公子的衣服解开救他,他可就要被水憋死了!”
“那也不要你救!给我找间屋子!”小婉着急地朝那要解自家姑娘衣服的侍卫吼道。
萧珩皱着眉头转过身,想看看那不知好歹的小厮的模样,却在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人时愣住了,竟是她!
她此刻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他记得,上一世,他们并没有这么早相遇。
他三步并作一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小婉没料到他如此动作,急得直跺脚,“你把我家公子放下来!”
“若是想你家姑娘活命,就闭上嘴!”他头也不回地抱着顾芷柔回了舱房,小婉急得小跑着跟在后面。
身后的一众侍卫都惊呆了,原来那昏睡过去的小公子是个姑娘啊,怪不得,哪有生的那般好的公子。
但更奇怪的是自家主子,他们是死士,陪在萧珩身边已许多年,何曾见过自家殿下这个模样。
萧珩的贴身侍卫谢允更是被吓得不轻,往日殿下见到那些投怀送抱的宫女,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甩开直接赶到宫外去,后来干脆连自己宫中都不要宫女伺候了。
前几年有个贵女在殿下路过时故意落水,殿下也是毫不回头就走了。更何况他记得自家主子是有洁癖的,此刻抱着的那个姑娘,身上好像还沾了好些江里的淤泥……
第三章 他还记得
怕顾芷柔他们是东宫那边派来的人,对主子不利,谢允愣了一会儿便连忙跟上去。
进了舱门却看到,自家主子把那姑娘扛在肩上,鬓边的发丝已被她身上的污泥给弄脏了。
那个醒着的小丫头急得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直跺脚,“你做什么?!”
他走过去,忙拽住那个小丫头,“我家主子是为了将你家姑娘喝下去的水给弄出来,你别瞎捣乱!”随后转身同萧珩说:“主子我来吧,你身上都脏了……”
萧珩没说话,依旧轻拍着顾芷柔的背。直到她吐出几口水来,他才将人放到榻上,“叫人打盆热水,再找两套干净的衣服来。”
待一个侍卫抬了盆水、谢允拿了衣服进来,他深深地看了榻上的顾芷柔一眼,才转身出门去。
小婉见人都走了,跑去把门闩插上,又将自家姑娘身上的湿衣脱下,给她擦洗了一下又帮她换好衣物,才开始收拾起自己来。
拿来的衣服是男装,她们身量小,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有些滑稽。待换好衣服,萧珩带了个大夫过来,小婉才又将门打开。
来的那位大夫是谢允的师傅谢玉,也是萧珩娘亲宗室里的故旧,更是大周赫赫有名的神医。他看着年岁不小,蓄了白白的山羊须,双鬓已斑白,看上去还算是靠得住。
他给顾芷柔把脉时,小婉就在床边守着,瞪大眼睛直盯着他。
只见那大夫把完脉,摸了摸胡须,沉思片刻,“姑娘已经将水都吐出来了,眼下已没有大碍。只是她受了凉,晚些时候可能会发热,身边要有人看顾着,我再开副方子就好。可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那老者看向小婉,小婉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去了,却镇定的回他:“先生请说。”
“你家姑娘可是有梦魇的毛病?时常夜半惊醒,然后心口疼痛不止?”那老者依旧摸着胡须沉吟道。
小婉一听惊呆了,在一旁点点头,她并不知老先生的身份,只在心里感叹他好厉害。
可一旁的萧珩听了,却皱紧了眉头,刀刻斧凿般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时常梦魇惊醒?惊醒之后还心口疼?他记得自己五年前记起前世,便是从梦魇和心口疼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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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
太子选妃宴,那天是他母妃的忌辰。他在御花园里一处假山后边喝着闷酒,遇上闲逛却迷了路的她。他那日没喊侍卫守着,她便意外地出现在他跟前。
她见他苦闷,只小声在一旁开解:“公子为何在此处喝闷酒?可是心上人来参加太子选妃宴了?”
他自小长的俊朗,母妃一族虽落魄,但到底身份尊贵。向他投怀送抱的宫女和贵女不少,自然以为她也一样,所以当时并未理睬她,仍旧低着头喝闷酒。
“难道是我猜错了?若真如我说的那般,公子大可不必苦恼,你那心上人没准也像我一样,不想进宫。”她说着还蹲下来,十分苦闷地拿起旁边的酒杯喝酒。
他正要发难,却抬头撞进了她那双十分好看的眸中,他听见她又说,“今日是我阿娘的忌日,父亲却逼我进宫参加选妃宴。做太子的妃子有什么好的……”
怎么就那么巧,今日是他母妃,也是她娘亲的忌日。他本就生性多疑,自然怀疑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却听见她又说,“我娘亲,在十年前的今日,难产而死。而我爹,竟然都不记得了。我娘死后,我被祖母养在身边,三年前,祖母也染病去了。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不祥?太子若是娶了我会不会也被我克着?”
她好像是喝得有些醉了,脸上红扑扑的,那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里闪着点点泪花。许是才被泪水冲洗过,那双眼睛看上去干净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