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萧程直视着余芷的目光。
余芷心虚的垂下眸子,心里不自觉一颤,嘴上却说道:“太子有什么直说便是。”
萧程道:“你将妘姑娘绣了一个月的绣品扔进了池中,你敢说你没有。”
余芷眨了眨眼,道:“适才确实遇见了妘姑娘,但我夸妘姑娘好看来着,还说太子哥哥你眼光好,但我们也并无任何争论。”
“墨汁,你来说。”萧程朝墨汁道。
余芷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慌了几分,她下意识朝着上首的太后看了过去。
一旁的皇帝却开口了:“好了,好了,今天是你皇祖母的生辰,这事以后再说。”
“父皇,儿臣本也不想现下提起,但如今不得不说,父皇从小便教导儿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余姑娘将我未过门妻子的绣画扔进了池里,是不是该给我未过门的妻子一个交代。”
“我,我没有,谁叫妘姑娘这么小气,我让她给我看看,她偏不给,这才起了争执,然后,然后不小心才掉入了池子里,但我...”
余芷本还想辩驳几句,余丞相却忽然厉声呵斥道:“逆女,还不给妘姑娘道歉。”
余芷扁了扁嘴,看着余丞相威厉的面容,又看了看太后,太后却黑着一张脸定定坐在那,余芷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恼怒她还是因为别的,终是朝妘锦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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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妘锦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盯着鞋尖下的白绒毯。
萧程望去,她额头白润光洁,鸦睫时不时轻颤几下,整个人坐在那小小的一只,好似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他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递了过去,那双迷茫的大眼仿佛藏着一层水雾,向他望了过来。
“味道很好,你要尝一块吗?”萧程问道。
妘锦去拿点心,食指触在一块,她下意识松开了手,小小的一块便落在了白绒毯上。
俩人一起去捡,手又碰到了一块,萧程忽然把那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坐到了她的身旁:“别管它,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妘锦看着俩人交握的双手喃喃道:“我在想,你为何不将余姑娘收入府中。”
“你说呢?”萧程声音淡淡,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
“我,我觉得你这样不仅拂了太后的面子,也得罪了丞相,对你来说并无半点益处。”
妘锦声音低低的,说的话却让萧程无名串起一股怒火,他冷眼望去,道:“你这还没进府就如此替我着想,这倒显得我多事了。”
妘锦瞬间就听出来了他话里话外的不悦,她只是忽然想到前世杨浩大声说的那句话,哪个做官的不是三妻四妾,何况他还是太子。
萧程不自觉加重了手里的重量,他知道她心里没有她,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来,但他也是个人,身来高贵又如何,从小身边就没人能说上一句真心话。好不容易来一个说真心话的,却气得他心肝疼。
妘锦忍不住痛呼出声,萧程蓦地放开了她的手,冷声道:“不管你心中如何想,这辈子你都会是我的妻,改变不了,我的事我自有主张。”说罢一张脸沉了下来,
“我只是...”说着妘锦忽然就流下了泪,像珠子连线似的滴了下来。
萧程心里也不好受,忽然就想起上辈子她为了那个男人可以抛去一切,想到这他就横生出一股莫名的酸味,他哪里比那个男人差,为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推开,为什么她就不愿多看他一眼呢?
妘锦又低低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才见过几次面,你就为我...我...”软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良久,萧程终是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来,朝她望去,只见她那张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他的心软了下来:“阿锦,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是思量过的。”且他也不会要一个心中不喜欢的人,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那不是心烦吗?
妘锦迷蒙的双眼看着他眨巴了俩下,她突然就想起上辈子他也同样拒绝了,还不是一样无事,他确实是有自己主张的人,这些东西确实无需她来担心。
萧程又道:“以后你无需想这么多,在我这,你不用去忍耐什么,不用去顾忌什么,但凡以后有人给你不快,你就给我狠狠还回去,可知?”
妘锦点了点头,心中微动。她坐直了身子,想了想终是说道:“那你呢?”
萧程眸光定定望着她:“你还不明白吗?”萧程知道她根本就不相信他,没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人,所以就算绣画掉入池里,宁愿拿一颗石子冒险也不愿找他,他无奈的低低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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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殿的园子里,被太后训斥了一顿的余芷郁闷的扯了几把绿叶,在手中使劲地揪扯着,她一想起今天不仅失了面子,还被太后一阵训斥,心中就一腔怒火,这个妘锦,她一定要找机会让她好看。
“呦,余姑娘,你这是受了委屈,拿叶子出气。”萧玮一脸笑意看着余芷。
余芷一听委屈二字,就扔掉了手中的叶子,转而看向萧玮,道:“二皇子,你相信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萧玮拿着折扇在手心敲了俩下,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看余姑娘就不像能做出此等事之人,定是我那还未进门的皇嫂在皇兄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余芷恨恨地咬了咬银牙,道:“二皇子,那为什么太子哥哥不相信我呢?还不惜得罪皇祖母与我父亲也要为她出头。”
“那是我皇兄被美色迷昏了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定不是那种人。”
余芷望了过去,心想,要是萧程也和他一样那该多好,虽然他们是兄弟,但萧玮却没有萧程十分之一的好看,相貌最多算是长的端正,而且也没有萧程身上那种吸引她的气质,她叹道:“多谢二皇子相信我。”
萧玮道:“那是自然的,其实我一直觉得余姑娘这种相貌才是真正的天生丽质,我,我倾慕余姑娘已久。”
余芷不可置信的望了过去,萧玮语气真挚,眼里也满是爱慕之情,她忽然觉得今天所有的不快都在这一刻消减了下去,她余芷也是有人倾慕的。
第8章
俩人抵达侯府时,已申时末,萧程留在府上用了晚饭,便随着妘锦来到了月梅苑,月梅苑本是一座梅园,因妘锦喜爱梅花,刘氏便请了瓦匠,将月梅苑东面的一块空地盖成了一座宅子。
此时,俩人坐在梅园中间的凉亭里,因还不到梅花开的季节,园子里只见干枯枯的梅树,倒显得有几分凋零之感。
亭子里掌着几盏明亮的灯,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抬头望去,月亮隐隐约约显露出来,亭子里的灯愈发明亮起来。快到八月中旬,晚间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妘锦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坐在萧程的对面,她拿起桌上的花茶呷了一口,对萧程道:“这是我去年做的花茶,里面放了很多蜂蜜,味道会有些偏甜,你可还喝的惯。”
萧程点了点头:“这味道很是别致,喝下去很甘甜,再回味便有梅花的淡淡清香。这如何做的?”
“嗯,很简单,将捡来的梅花瓣洗净沥干,再将梅花和蜂蜜放在一起熬,等到梅花完全融化,再将蜂蜜过滤一遍,用罐子装好便好了。”妘锦有些兴致勃勃的说。
萧程看她说的眉飞色舞,便又问道:“梅花还可以做别的吗?”
妘锦顿时来了兴致:“当然可以啊!”然后她滔滔汩汩说了起来。
萧程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子,还有她的唇,忽然觉得心中温暖起来。
妘锦说完才发觉他们为什么一直围绕梅花在说呢?而且她发觉对面的萧程根本就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他那眼神似乎都呆滞了,且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妘锦狐疑地摸了摸脸:“我脸上可有脏东西?”
萧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不是,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要种些梅花树。”
妘锦也轻轻咳了一声,稍有些不自在:“你是住在宫里吗?”
“我一般住在宫外的太子府。”
“哦!”俩人沉默了一会,妘锦迟疑问道:“你一个人住在宫外会觉得孤寂吗?”
“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萧程默了片刻:“我宁愿身在一个寻常人家。”
“但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烦恼,不是吗?”妘锦道。
萧程的声音有些缥缈:“我母后生了我就去了,我从未见过母后长什么样。”
妘锦望了过去,近看之下,只觉得他的眼睛很细长,此时垂眸静默的样子会让人生出几分凄迷之感。
妘锦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天生就不会安慰人。
萧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带着几分凄清,他低低道:“皇祖母从小就觉得我是个不祥之人,从来就不愿意亲近我。”
妘锦想了想:“或许老人家比较迷信,你看我祖母,不是烧香就是拜佛,也或许太后只是不善表达。”
萧程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曾经看见皇祖母抱着萧玮在膝上,像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给他唱着童谣。”
原来不仅爹爹不疼,祖母也不爱,妘锦不自觉的有些轸恤他了,她低低叹了一声道:“那你外祖父外祖母呢?”他们总不会也怪他是个不祥之人吧!
父皇,外祖父外祖母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萧程从来都知道,他们都怪他,他突然苦笑了一声,也许他就是个不祥之人,所以上辈子才会没有急着接近她,才让她死的那么凄惨。
妘锦见他没说话,也猜出来了大半:“其实那不该怪你,你那时不过是个婴儿,他们就是转不过弯儿。”
不应该怪他吗?他的奶娘曾经是母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而在去世的前一日,奶娘亲口和他说,她怀疑母后是被人下了催生药,导致母后早了半个月生产,最后难产,血崩而死。
可是也只是可是,证据早已被销毁,就连奶娘也只是在死前,将这个压在心中的秘密说与他听而已,身在皇家,这样的事多不胜举,这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面前的女子就和他不一样,家中唯一的兄长也是同母所出,家中上下都对她宠爱有加,他其实很羡慕她,他其实不想让她生活在皇宫那个地方,不过想起前世,他这辈子一定要护住她,这次他不会犹豫了。
“那你会这样想我吗?”萧程眸子清亮望着她。
他是在乎她的看法吗?妘锦心中微动,摇摇头,道:“过错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能避免的就避免,避免不了的那也没有法子。”妘锦此时也有些释怀了,世上的人各有不同,只要无愧于心便是好的。
萧程眉目藏笑,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太子府种白梅好还是红梅好。”
妘锦一愣,随后看着那些干枯枯的梅树,思绪飘的很远:“记得那时下了雪,这满园子里红的便是梅,白的便是雪,只一眼我就喜欢了它。”
“嗯,我懂。”萧程赞同道。
妘锦问:“你也喜欢红梅?”
“人比花娇。”淡淡的四个字。
妘锦却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她望了过去,只见他薄唇微抿,眼眸深邃,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沦陷进去。她脸微微泛起了红,下意识垂下眸子,装作不懂的样子。
“梅花开时,你给我做梅花糕吧!”萧程忽然道。
妘锦轻轻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会喜欢这些甜食,没想到尊贵的太子也会有这样的遭遇,不是更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吗?却连最起码的亲人宠爱都不曾得到过。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园子里只有俩人的声音,静默了半响,妘锦道:“阿程要回府吗?”
“阿锦这是要赶我走。”
妘锦一眼望去,明显看到他眼里的戏谑,故道:“那我叫竹青再来一壶花茶。”
萧程摇摇头:“好了,我确实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妘锦嗯了一声,俩人出了亭子,朝着梅园外走,梅园中间是一条弯弯绕绕的石子小路,路旁是俩排石灯,走着走着,萧程忽然又牵起了她的手,柔软的手一片冰凉,他问:“你很冷?”
妘锦又轻轻嗯了一声道:“听说母亲怀我时,老是感染风寒,就吃了一些退凉的药草,所以我比较怕冷,一般这时我都要穿上斗篷了,不然准会咳嗽起来。”说到这,妘锦又忽然想起前世,也是由于她体质偏寒,所以才多年未有小孩,而后来有了小孩,也被...想到这,她忽然就握紧了拳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程感受到她身上的寒意,忽然就紧紧抱住了她,小小的一只,完全被他包裹在怀里,他嗅着她发间的馨香,竟觉得无比满足,他低低叹喂一声:“还冷吗?”
妘锦呆呆的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只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似乎能将她冰冷的心焐热一般,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好似再也没有那个雪地,好似离它很远很远。
良久,萧程才放开了她,然后望进她柔美的眼中,妘锦回望着他,然后她看到他一点一点的凑近,然后她额头微湿,滚烫的气息吹拂在上面。
妘锦心中微颤,刚想动,便感觉到额上抵着一个湿润的东西,妘锦瞬间僵硬在那,一时间动弹不得。
萧程抿了抿唇,看着腮颊通红的妘锦,哑声道:“还是我送你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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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锦回到寝房的时候,人还未回过神来,铜镜里的她双颊泛红,眼眸温润,她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竹青端着一碗银耳燕窝粥进来,便看到一脸红润且发呆的妘锦,她忙走过去摸了摸妘锦的额头,然后便惊呼出声:“小姐,你不会是在亭子里吹风,发烧了吧!”
妘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神闪烁:“应当没有,只不过今日天气不算太冷,披了这斗篷,还有些微热,是以这才会有些发热罢。”
竹青哦了一声,便道:“那小姐还是赶紧将它脱掉,要是捂出汗来,也是容易感染风寒的。”说罢就将妘锦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妘锦则坐在那张藤椅上,手里拿着那碗竹青端来的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了起来。脑中却还是不停地转着方才的一幕,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感觉这世好像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她好像就这么被动的在朝前走着,也许这样挺好,他应是对她上了心的吧!上一世他稳稳当当坐上了皇位,也不会是因为权谋和她在一起,想到这,她忽然就心里宽松了几分。
碗里的燕窝粥也跟着香了起来,才发觉她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一碗,碗都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