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娣一直捱到晚上夜深人静,才悄悄摸到自己家门前。
她本来打算偷偷回去睡觉,白天再避开她妈,结果一推开门,借着外面月光,就看到屋子当中有两个人影。
她见鬼一样吓死了。
赵梅梅弱弱地喊她,“姐……”
赵德娣这才定下心,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也装得问心无愧,走了进来,随手把从蒋向嵘那儿蹭回来的剩菜剩饭放在一边,说道,“吃饭没,我给带回……”
眼前忽然一闪,李凤华冲过来把那些剩菜剩饭狠狠摔了一地,指着她鼻子怒气冲冲地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那姓蒋的四十来岁都能当你爹,连赵菀香都知道要跑,你也下得了嘴去!为了口吃的是不是还把身子也给人家了?!”
赵德娣看着她妈那张在黑暗中扭曲愤怒的脸,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了头顶,但莫名又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抬着下巴既不狡辩也不啰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继续,爱咋想咋想。”
她那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挺得意的神情,让李凤华恨得咬牙,冲上去就撕扯住她头发和衣服,破口痛骂,“你贱不贱,一辈子没见过男的,非要上赶着往上贴,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样,以为姓蒋的傻,能看上你这种货色,要了你身子就能娶你还是咋地!”
赵德娣最恨她妈拿长相说事,就因为她长得不咋地,从小到大就得让着好看会来事的赵梅梅,就活该下乡受苦,找男人哪怕倒贴都没人要?!
她妈凭什么这么说!
她一把推开她妈,居高临下地宣布,“他还真就愿意娶我,明天就过来提亲了!哼,赵菀香没让你当成面粉厂厂长他丈母娘,我做到了,我早就说过,这个家还得靠我!”
李凤华不可置信的愣了下,随后气急败坏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赵德娣冷笑,“你不仅要同意,还得好好感谢我。当初赵菀香跑的时候可是很决绝,搬空家里,带走嫁妆,还检举你。你就算哪天把她找回来又咋样,以为她还像以前一样受你摆布,再乖乖嫁给蒋向嵘?这件事上说白了你永远欠人家蒋向嵘一个媳妇,这次要不是我,你打算拿啥跟人家蒋向嵘交代,你能斗得过人家还是咋地?!”
李凤华被这残酷的事实毫不留情甩了一脸,再次面对亲闺女的一意孤行执迷不悟时,当场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冥冥中好像报应,她为了私欲逼继女嫁给老男人,结果继女没嫁,反而要把亲闺女送进火坑。
她手脚发软,浑身脱力,扶着墙半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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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这边。
窗外还夜幕沉沉的时候,赵菀香的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她一骨碌从床上起来,飞快穿好衣服和鞋子,一边舀了刷牙水漱口,一边打开了门。
何大姐头顶戴着的胶灯亮着,光束从门外投进门内,问她,“菀香,好了吗?”
“马上。”
“那我进来了。”
何大姐说着推门而入,先把一双胶鞋摆在地上给赵菀香穿,然后帮她头上戴了一顶和自己一样的胶灯,最后把一只胶碗和三棱角胶刀递在她手里。
她一边教她,“上衣和袖口都扎紧了,橡胶林里有蚊子和蚂蟥,得小心咬人。”
赵菀香都应下,全副武装后就跟着何大姐走出房门,朝通往橡胶林的小道上走去。
昨天晚上沈奉临走的时候,交代让她先安心待两天,完了再给她安顿工作。
赵菀香不是不想听他安排,而是不想浪费大好光阴做一个没有用的人,于是提前跟何大姐说好,早上带她一起去割胶。
他们所在的这个西南省,用句老话讲就是“九山一水一分田”,平坝少,加上地表露出大多是碳酸盐岩,想要大批量种植粮食作物难如登天,所以橡胶树就成了重要的经济支柱。
各个连队平时除了开荒建造梯田,都大力种植橡胶树、割胶。
凌晨三四点是割胶最好的时间。
赵菀香跟着何大姐走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伴随着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一盏一盏晃动的胶灯在漆黑里慢慢排成一长列,汇聚在了小道上,等到了橡胶林,一个个又分别消失了踪影。
赵菀香知道他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也跟着何大姐钻进了林段。
割胶是项技术活,要用三棱形胶刀不轻不重地在树上划出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切口,乳白色的胶汁才会刚好流出来,滴进胶碗里。
何大姐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骨子里把这片橡胶林当做国家财产,不允许受到任何损失,所以哪怕跟赵菀香再亲近,也不敢让她这个生手直接上手割胶,而是一边讲解一边示意,等赵菀香彻底看明白怎么回事,才让她试着来一次。
赵菀香得亏悟性好,动手能力强,头一次割胶就很圆满。
何大姐不禁笑了,“还是你厉害,我以前教人割胶,起码要带一个礼拜才敢完全放开手,教你我看顶多两天就成了!”
赵菀香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割胶,何大姐是老手,割得又快又认真,赵菀香跟着她也不甘示弱,终于一起赶在天蒙蒙亮前提早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橡胶林潮湿得厉害,加上劳累,两人头发和身上几乎湿透,何大姐刚建议到坡上吹吹风歇一下,远处就晃过来一束光线。
“你对象来了。”
何大姐低声打趣一句,扔下赵菀香闪身出了橡胶林。
赵菀香后知后觉她口里的对象不就是沈奉?
沈奉来了?
她才想起白天的时候听何大姐说过,沈奉在三天一次的割胶日,都会进各个林段检查生产情况。
她看着那道光束越来越近,唇角不由翘起笑,抬步走了过去。
“今天这么快?”
沈奉打着手电筒,赵菀香戴着胶灯,两人在遮天蔽日黑漆漆的橡胶林里彼此看向对方时,都属于逆光,看不清楚对方面孔,只能看到一道身影。
沈奉对哪个林段属于哪个人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这片归何大姐负责,但看前面人影又不像何大姐,于是就先试探地问了一句。
赵菀香开始还担心万一不是沈奉,听到他声音后瞬间放下心来。她挥了挥手道,“沈大哥,是我,菀香。”
沈奉脚步顿了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看清她满头大汗,小脸发红,湿透的衣裳上沾满橡胶新鲜的乳胶味道,就知道她刚干完活。
他立马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过去,问道,“怎么不在家里歇着,跑这儿来干活?”
“我是你对象,当然要像你一样以身作则,钻在家里偷懒像什么话,出来干活才是正经事哩。”
赵菀香故意这么说。
一边擦汗一边借着光线打量他,见他身上被露水打湿,也是满头大汗的样子,这几个小时不知道跑了多少林段,暗自心疼不已。
沈奉倒是对自己受累毫无感受,也只顾着操心赵菀香,刚要严肃地说她一下,就突然听她毫不避讳地说出“我是你对象”这样的话。
他脸唰地通红。
赵菀香却不打算放过他似地追问,“我说得对不对?”
沈奉忙避开她头顶的胶灯,侧过脸,不着痕迹地站在了阴影里,怕她继续追问,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赵菀香就笑了。
她沈大哥真可爱。
第13章 “只是怕你做的不开心”……
橡胶林里潮热不通风,不宜久待。
沈奉检查了赵菀香在树上留下的切口,没好意思当面直接夸她,而是先带她离开这里,送到何大姐身边时,才对着何大姐说道,“你教的好,菀香跟着你上手挺快,树上的切口不轻不重刚刚好,地上也没掉多少胶汁。”
何大姐还能听不出来啥意思,但不多说,只吃吃地笑,目光里的调侃不言而喻。
沈奉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耳根隐约又在发烫,他摸了下鼻子后,微微下垂的视线落在赵菀香身上,在朦胧透出的天光里,交代她道,“今天礼拜,我待会儿忙完带你去趟镇上。早饭不用吃,去了镇上吃。”
许是身边有人,具体去做什么他没好意思多提,说完那话就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橡胶林里。
何大姐跟赵菀香等胶工提着桶收完胶后,也踏上回去的路。
何大姐想到沈奉刚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沈奉可真是的,想夸你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说我教的好,我刚才也是不好意思了,要不然就反过来问他,到底是我教的好,还是你对象学得好啊?一准闹他个脸红,哈哈!”
赵菀香不由帮沈奉说话,“沈大哥性格就那样,他内敛,不喜欢把什么都表达出来。”
何大姐拿眼瞅她认真的表情,笑得更厉害了,“刚才我啥都没说,你沈大哥自己个儿耳朵都红了,现在我跟你耍笑两句,你又着急给他说话……”
她比起两个大拇指按在一起,戏道,“你们两果然心心相印。”
赵菀香年龄到底比她小,又没成过家,不由脸红了,便去挠何大姐咯吱窝。
两人很快在小道上互相追赶,又笑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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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太阳冲破云雾升起时,割胶的人们下工了,沈奉不久后也骑着一辆二八大杠回来了。
赵菀香问,“车哪儿来的?”
沈奉应道,“我的,前几天5连的人借走了。”
3连驻地距离5连不远,两边经常来往,谁都有几个认识的战友或者同学,还有的是对象关系。今天礼拜,食堂只管两顿饭,人们一下工就洗漱干净,换上压在箱底的便服,焕然一新后,要么去其他连队找熟人,要么结伴到镇上“觅食”。
沈奉没换便服,穿的还是一身笔挺的军服,过来时在驻地旁边的洼子水沟里特意冲了个凉水澡,此时脸上干净,短发湿润,发梢残留着一点水珠,在阳光折射下闪着光。
看着比平时更帅。
赵菀香也洗了澡,不过没跟人去洼子水沟挤,就在家里关上门简单擦洗了下,换了沈奉那天给买的新衣服和鞋子,头发梳的整齐滑溜,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脸上擦了油,嘴唇抹了一点唇膏,整个人容光焕发,十分娇艳。
沈奉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赵菀香逮到他目光,笑道,“走吧沈大哥,我准备好了。”
沈奉这趟去镇上要办几件事。去农业局找人问大棚的事,回团里跟领导汇报最近工作,带赵菀香买锅碗瓢盆和一些生活用品。
不过再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他载着赵菀香一路稳稳当当到了镇上,先领她去国营饭店吃早餐,买好东西后两人来到农业局。
沈奉拿着图纸进去找人,赵菀香在外面等,不到半个小时,沈奉出来了,走近后一边推车一边道,“都没见过,说不下个情由,完了不行我到农林科大再问问。”
赵菀香忽然想起什么,“那天范红英说她有个伯伯是农业方面的专家,以前提到过农业大棚,不过那个上有点问题还没平’反,在隔壁镇改造……咱们不知道能不能跟他接触一下。”
沈奉皱了下眉,叫她先上车,跟着跨上车时说道,“只要能帮到咱们,没什么不能接触的。”
赵菀香还有点担心,“万一真能帮到咱们,那边革’委会不放人咋办?”
“那就把人抢过来。”
“……啊?”
赵菀香当真了,结果隐约听到她沈大哥在前面轻轻地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玩笑话。
他居然也会故意逗人。
赵菀香有了这个认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也侧面感受到她沈大哥最近因为水稻田,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才难得表现出轻松的一面。
她跟着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接着去了团部,沈奉进去汇报工作,再出来远远对上赵菀香目光时,没有像平常那样故作平静地避开,反而迎上来,脸上也不经意笑了。
他这个人性格使然,一向严肃正经,显得寂寥冷清,就算表现出平易近人,也让人倍感压力,不敢过分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