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说,“昨天夜里,芙蓉阁的宫人除去请太医没有出来过。”
宋棠颔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竹溪又问:“要送些滋补的东西去给婉修仪么?”
“不必了。”宋棠示意竹溪倒茶,勾一勾嘴角说,“她现下可是在同我争陛下的宠爱,我哪儿能对她这么好?不为难她,都是我太大度了,还指望我的关心?”
竹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棠斜眼看她一眼:“你又高兴个什么劲?”
竹溪微笑说:“原本担心娘娘会为婉修仪的事不高兴,见娘娘没有这般,奴婢也替娘娘开心。”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宋棠笑笑,“她若有越过我的本事,我倒认了。”
……
芙蓉阁内。
沈清漪晕倒之后,夜里发起高烧,昏昏沉沉睡得一整夜,清早才艰难醒来。
一睁眼是熟悉的纱帐,她知自己此刻在床上躺着。
外面天光大亮,早已不是夜里。
慢一拍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沈清漪闭一闭眼,又咳嗽了起来。
怜春听见动静快步走到床榻旁边,抬手掀开帐幔说:“娘娘终于醒了。”
沈清漪偏头看她,哑声问道:“陛下昨晚可曾来过?”
怜春蹙眉,摇一摇头。
沈清漪眼底燃起的些许希望黯淡下去,她别过脸,看着帐顶发起愣。
怜春劝道:“娘娘快点儿好起来,自是能够去找陛下的。”
可是沈清漪明白这不一样。
何况,若她去了,昭哥哥却依然不见她呢?她届时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不言不语,沉默的躺在床榻上。外边小宫人轻声禀报汤药煎好了,怜春看一眼沈清漪,离开床榻旁边,折出去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过来:“娘娘先喝药罢,要好好喝药,这病才能好得快。”
“端下去。”
沈清漪背过身,一双眼睛盯着墙壁,“我不喝药,你也不必再将药端来。”
怜春一怔,再劝得多少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便知沈清漪心思。
她无奈叹一口气,端着药退下了。
……
“生病不喝药想干什么?”
得知沈清漪昨夜淋雨昏倒、今日闹脾气不肯喝药的事情,裴昭皱着眉问。
魏峰回答不上来,也没办法回答。
裴昭抬手摁一摁眉心,淡淡说:“也罢,随她去了。”
口中虽是这样说的,但这件事从白天到夜里,始终萦绕在裴昭心头。
临到歇寝之前,他问魏峰:“婉修仪后来可曾用药用膳?”
得到否定的回答,裴昭挥退魏峰,陷入沉默。
在床榻旁枯坐过半晌,他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过一个匣子打开。
匣子里躺着沈清漪的出现在冷宫的那个荷包以及昨日沈清漪命人送来的信。裴昭拿起那个荷包,盯着看得片刻,手指摸索着上面的花纹,眸光深沉。之后,他将荷包放下,动作微顿,仍将那封信笺拿在手中。昨天未被开封的信,到得今日终于有人读。
一字一句看罢,裴昭拿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收拢。
长叹一气,他将信重新封好连同荷包放入匣子里,从侧间走了出去。
“备轿。”
裴昭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魏峰,“摆驾芙蓉阁。”
沈清漪固执不肯吃药,怜春白日又命人去请过一次太医,她也不想理会。
这么做好不好、对不对她已不不愿多想。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左右那个人都是不在意的。
经历这么一场,她愈发清楚,昭哥哥是她的天,是她的地。若他不要她了,她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早已没有家、没有亲人,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她只剩下他,也只有他了而已。
沈清漪想着这些,默默的流着泪。
她身体缩成一团在床榻上,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
当耳中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时,沈清漪意识到那是属于裴昭的脚步声,心下一喜,这欢喜却很快覆灭了。许又是她的幻觉呢?从昨夜开始,这种情况已出现太多次,她是太过想见他才会变成这样。
“为何不吃药?”
更为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清漪的身体僵硬一瞬,徐徐睁开眼。
眼中刹那映入属于裴昭的英俊面容,她心口狂跳,也被他脸上的淡漠刺痛。
沈清漪没有回答,别开脸,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片寂静里,她手指攥紧锦被说:“臣妾病弱,未能起身行礼请安,还望陛下恕罪。”
裴昭听言,俯下身去,扳过沈清漪的身子,让她直面自己。
“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用膳?”
他直直盯住沈清漪的眼睛,“非要这样逼朕才满意吗?”
沈清漪一边哭一边拂开裴昭的手,压抑在心底的话字字句句冲口而出:“我有何不满意?我有什么资格不满意?昭哥哥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我是什么?若不是攀上皇帝陛下,在旁人眼里,我这样的人,俨如一团烂泥,可以随意践踏。我凭什么不满意?我凭什么贪心?凭什么要你在乎我、体谅我?”
“我如何有资格要你明白我心中的苦楚与不安?又如何有资格要你明白我心中的害怕与惶恐?每日看你与旁的女子甜蜜相处,我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呢?”
“昭哥哥,昨日誓言,不如悉数忘却。”
“你我只当没有过这一场缘分,虽叫人遗憾,但总好过今日这般。”
“我……”
“或许从喜欢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大错特错,如今悔改,许也不太晚。”
裴昭看着沈清漪哭得声嘶力竭,说出这般绝望话语,瞬间心软。
他是将她逼成了什么样子,她才会如此?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裴昭俯下身,将床榻上的沈清漪抱了起来。病得一场,又瘦了两圈,裴昭心下叹气。沈清漪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因没有力气而无法,终是躺在他的怀抱之中静静流泪。
裴昭抱着沈清漪坐在床沿。
两个人互相依偎,长久的无言之后,裴昭说:“清漪,好好吃药,也好好用膳。”
“往日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们都忘记。冷宫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你快些将病养好,过一阵子从这里搬出去,往后住在琉璃殿,便不必担心会再做噩梦了。”
沈清漪表情有些麻木,只是流着泪。
裴昭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又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不要胡思乱想。”
“朕喜欢的人是你,心里面也只有你。”
“从未有过旁人。”
直到听见裴昭说出这样的话,沈清漪眼皮抬一抬,想去看他,又似乎不敢。
她咬了一下唇,神情松动。
裴昭握住沈清漪的手同她十指紧扣,复低声问:“相信朕吗?”
沈清漪往裴昭怀里缩一缩:“昭哥哥,我永远信你。”
……
“陛下昨夜去芙蓉阁了?”
宋棠前一晚睡得早,得知这个消息已是新的一天。
竹溪点头应是。
宋棠挑眉,看来沈清漪这一场病,很快可以好起来了。
不过她也有几分感慨。
这苦肉计在喜欢的人面前终究是好用的。
只有不喜欢才能做到事事漠不关心。
正如裴昭对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待遇,全无例外。
·
裴昭命人去请太医来替沈清漪重新诊脉开药方后,她变得十分配合,药是准时喝的,亦好好用膳,病情自然好转。因而搬迁事宜如期进行,她搬去琉璃殿当天,不少的妃嫔携着贺礼前去贺喜。
宋棠没有去。
她这个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宠妃须得有宠妃的样子。
且,她此前在裴昭面前表现得吃醋。
这醋不能白吃,更不必如往日对沈清漪和善。
人不去没有什么关系,礼数上要周道,尤其不能叫裴昭以为她看沈清漪不顺眼到会做出对沈清漪不利的事情。是以,宋棠让竹溪代替自己送了份贺礼到琉璃殿。
但宋棠这一日也不算清闲。
因为董静瑶和杨柔齐齐上门来讨茶喝了。
杨柔之前的病已痊愈,邓愉对她的刁难变少之后,孟绮文又不会为难她,她日子好过许多。兼之中秋之时被裴昭晋封为宝林,有了自己的住处、多了宫人伺候,在秋阑宫的生活越比以前好上几分。
今日再见,杨柔比上一次见面胖得几圈。
其实她依然很瘦,但脸上总算是能见着点肉了,一张脸也显出清秀意味。
杨柔一见到宋棠便跪下与她行大礼。
宋棠示意竹溪上前把人扶起来,笑道:“要谢你该谢董贵仪。”
“她不开口替你求这个情,我是不会理会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