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信,但事实便是事实。”沈清漪迎上宋棠的目光,笑一笑,“或者,你回头可以问一问昭哥哥,看他如何回答你,抑或是,他会无法回答你。何况,我说得这么多,你有听见昭哥哥否认半个字吗?不否认正因皆是事实。”
宋棠似脸色变一变。
裴昭一时间感觉胸口发闷,嗓子却哽住,说不出斥责之语。
他闭一闭眼,最终单单说得一句:“好了,别说了。”
睁眼重新看向沈清漪,裴昭继续沉声道,“那地方太过危险,你先下来。”
沈清漪没有理会裴昭的话。
她自顾自说:“那一晚,我们去放孔明灯。昭哥哥,我许的愿望都与你有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些,却都无法实现了。好在还有另一句。”
“死当长相思。”
她一字一句将这句话念出来,说,“昭哥哥,既你已不愿与我厮守一生,那便许我长相思罢。”
沈清漪第一个字出口,裴昭已发觉不妥。
待他疾步上前,想要去阻止,却终究快不过沈清漪的动作。
坐在栏杆上的人一个仰躺,立时间直直坠落下去。
裴昭扑过去,伸手想要将她拽住,偏偏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清漪!”
一声饱含痛楚的呼喊再无回应。
那个叫做沈清漪的女子,坠落在青石板地面上,鲜血横流,血泊中的她如同一朵开败的花。裴昭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幕,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终是急火攻心,身形微晃,呕出一大口血,来不及多想,却又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
裴昭昏倒,宫人们七手八脚把他送回养心殿。
御医们匆忙被召去,请脉、施针、开药,又是一阵慌乱。
裴璟和宋棠一道守在外间,等待御医们回禀情况。
未几时,竹溪从外面快步进来,在宋棠耳边低声说:“娘娘,已经将婉顺仪收殓了。”
宋棠点一点头,又看一眼正双眼闭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昭。
她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想法,唯有面上表现得怅然。
“宁王殿下,淑贵妃。”
过得片刻,王御医从里间出来与他们行一礼。
宋棠当即起身问:“陛下情况如何?”
裴璟视线同样落在王御医身上。
王御医斟酌着说:“回淑贵妃、宁王殿下,陛下的情况……有些不好……陛下今日遭受刺激,急火攻心,勾起旧疾,因而呕血陷入昏迷,虽已施针,但不知何时才能醒,唯有先行观望。”
宋棠道:“那便劳烦诸位御医仔细照料着。”
“若陛下出了什么事,你们应当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裴璟看一眼宋棠,语气冷硬,对王御医说:“你且回去继续守着陛下,有情况必须及时禀报。”王御医恭谨应声,复行得一礼,后退几步,折回里间去了。
王御医说裴昭被勾起旧疾。
宋棠便记起春猎之后,一年间,他数次卧病在床。
之前那几次,裴昭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他还能像之前那样挺过来吗?
宋棠心下琢磨着,看一看身侧的裴璟:“宁王殿下,宫中虽暂时封锁消息,但事关陛下身体安康,毕竟是大事。若陛下一时不能病愈,这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裴璟说:“母后那边,我会去说。”
略微停顿一瞬,他又开口道,“朝堂上也还有我在,淑贵妃不必担忧。”
宋棠见他如此定得住,轻轻颔首:“宁王殿下受累。”
只再次坐下,宋棠不由得琢磨起其他事。
……
裴昭足足昏迷得三日。
这三天时间,一干御医轮流守在里间,日夜留在养心殿,无法离开。
宋棠这几天自然也没有回春禧殿,姑且做足宠妃本分,一直守在裴昭身边。
故而裴昭醒来之际,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宋棠。
宋棠趴在床沿,似乎睡着过去。
裴昭安静的看着他,逐渐感觉到嗓子发干,身上也不怎么好受。
回想起那一日摘星阁发生的事情,他知是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好。然而想起那些,想起沈清漪从摘星阁跳下去的一幕,他也不知如何面对宋棠,想要去触碰她的心思也收敛了,只安静看她。
宋棠却很快也醒来了。
她睁开眼,手背揉一揉眼睛,看向床榻上的人,便对上裴昭的一双眸子。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宋棠怔一怔。
而后,她别开眼,脸上不见任何激动之色,淡淡的一句:“陛下醒了,御医们都候在偏殿,臣妾让人去请御医过来。”
话音落下,宋棠站起身,转身要走,又被裴昭握住手。
她偏头,听见裴昭低哑的一声:“棠棠……”
那样悲伤的语气,像她正在做着什么令他伤心至极的事情。
宋棠没有回身去看裴昭,而是抽回手,低声问:“陛下,婉顺仪那一日所说种种,是真是假?”
裴昭闻言愣住,没能立刻回答。
宋棠便声音很轻又像含着叹息说得一声:“臣妾明白了。”
下一刻,裴昭眼看着宋棠从里间走出去,想起身去拦,身上却无多少力气。
他看着那一道背影,知道她是对自己失望了,哪怕守在他身边。
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如同正被凌迟般痛苦不堪。
裴昭手掌捂住心口的位置,几息时间,止不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是呕出一口血来。
御医正从外面进来,远远瞧见这样的一幕,连忙快步上前。
“陛下!”
·
但那之后,裴昭没有再见过宋棠。
在床榻旁照顾他的人变成贤妃窦兰月抑或其他的妃嫔。
他身体情况始终不见好转,比之往日更为严重,人也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派人去春禧殿请宋棠,宋棠从未到过养心殿,每每让宫人捎回来一句:“陛下保重身体。”
裴昭虽能让人强行将宋棠带到他面前,但心知这必将惹得宋棠更加不喜。
他到底没有这么做。
宋棠是有意不去见裴昭的。
御医们都说裴昭这一次的情况不妙,可有多不妙,谁都说不准。
她骤知自己“深爱”着的皇帝陛下曾经将她百般利用,因心有不忍而守着他醒来,因心中难受不愿陪在他身边,于情于理,在裴昭那儿,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至少裴昭现下对她尚且算得上有真心。
她利用裴昭这份真心,让他病中多一份煎熬,无非小小的回敬。
宋棠待在春禧殿,不去别处,也不见任何人。
直到郭太后亲自登门。
裴昭病得严重,郭太后如何潜心礼佛,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今日亲自到春禧殿来是为着什么,亦无须多猜测。
比起当初的咄咄逼人,今天的郭太后态度谦和而友善。她没有摆太后娘娘的架子,仿佛单纯是一个母亲,为着自己的孩子,特地来见宋棠,言语透着一股善意。
郭太后对宋棠道:“那一日摘星楼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你心里觉得委屈,哀家也能理解。只如今陛下身体状况实在不好,你们之间的事,可否等到陛下身体恢复以后,再慢慢分说?”
“御医说陛下心有郁结,他每每醒来也总惦记着你。”
“无论如何,陛下心里都还是有你的。”
宋棠垂眼,沉默不语。
郭太后拍一拍她的手背说:“或者你看在哀家的面子上,算哀家求你,去看一看陛下,可好?”
宋棠起身深福道:“太后娘娘此话,臣妾并不敢受。”
郭太后上前扶着宋棠站起身,一叹气:“只望你看在哀家一片苦心……”
宋棠垂首说:“臣妾……”
她像不得不答应郭太后的话,说得一句,“臣妾会去看望陛下的。”
郭太后毕竟是太后娘娘。
不看僧面看佛面,连郭太后都出面了,宋棠心知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任性。
且已隔得七、八日的时间,细细掂量确实该在裴昭跟前露面了。
如此才像是个真心对待裴昭的模样。
送走郭太后,宋棠回到里间,吩咐竹溪帮她梳妆。
当竹溪准备往她的发间簪一支赤金钳红宝双蝶步摇时,被她伸手阻止:“还是素净些的好。”略扫一眼面前打开的匣子,她挑了支白玉海棠发簪,“便这个。”
发间首饰简单,脸上亦几乎不施粉黛,唯独将眼睛描出楚楚可怜的意味。
衣裳也选择颜色素淡色的。
宋棠看一看铜镜里的可怜人儿,只觉得竹溪这描妆的手法越发好了。
仔细确认过,她从里间出来,乘轿辇去往养心殿。
当宋棠走进侧间时,裴昭正蹙眉靠坐在床榻上,将魏峰递过去的药碗推开,声音听来虚弱:“朕这会儿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