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其中一人道:“回淑贵妃的话,若奴婢不曾记错,这一种口脂,宫里的娘娘们应当无人在用。”
宋棠蹙眉:“你不曾记错?”
“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那人跪伏在地道,“奴婢不敢浑说。”
宋棠同霍凝雪对视一眼。
她方道:“你回去,将那记录的册子取过来与我瞧一瞧。”
不久之后,那一本册子到得宋棠的手里。
确认过她就让这几位姑姑们回去了。
霍凝雪看着宋棠,低声问:“为何会这样?淑贵妃要审一审婉顺仪么?”
“且等一等罢。”宋棠望向手边的东西,“有几处要紧的地方,我还没想明白,也不急在这一时。待我细想一想,明日再做决定。”
霍凝雪点一点头,只说:“臣妾回去,不会同旁人透露半个字的。”
“确实不宜声张。”宋棠颔首,“这一次你帮了我的忙,回头仔细谢你。”
霍凝雪离座福身道:“臣妾愧不敢当。”
她笑容浅浅说,“能为娘娘分忧,臣妾也是高兴的。”
到得此时,霍凝雪没有留得太久便与宋棠行礼告退,回去见善阁了。
宋棠拿着那些脂粉与记录的册子进去里间,将它们搁在榻桌上,复垂眼看一看,却是嘴角弯弯。
有这些东西在,她怎么想不要紧,裴昭却会自行得到一个结论。
一个关于沈清漪再次掺和到这次的事情里的结论。
因为裴昭比任何人都清楚,沈清漪用的这些胭脂水粉是宫里独一份的,那是裴昭曾经对沈清漪的特别照顾。也因此,六尚局的册子上没有记录。而这一点,甚至现在的沈清漪自己都还不知道。
她为什么会知道?
自然多亏前世沈清漪在她面前炫耀和裴昭的感情,将这样的秘密告诉她,用裴昭的默默付出佐证他们感情有多好、有多深。
至于裴昭眼里的她,当然不知道沈清漪同他有过的那一段情,这样连他自己都不一定时刻记得的小秘密,必然也不知情。裴昭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是贼喊捉贼。
可是,沈清漪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沈清漪知道自己是被污蔑。
兼之传到沈清漪耳中关于孙敏之死的那一种可能。
冷宫那一桩事情近乎是沈清漪和裴昭感情生变的开端,没有证据的话,沈清漪听过,心里即便有想法,也不见得会做什么。但若加上被栽赃被污蔑呢?若再加上,裴昭对她的辩解半个字都不信呢?
宋棠看着摆放在一旁未下完的一局棋,伸手掂了颗棋子落下。
她走这一步,不为别的,只为将沈清漪逼上死路。
她不要沈清漪在和裴昭感情破裂之后,自此沉默下去,弄一出岁月静好。
她要的是——
沈清漪将一切全部说出来。
她要沈清漪当着裴昭的面,当着她的面,把那些和裴昭之间的过往,悉数说出来。她要沈清漪亲口戳破裴昭在她面前编织的所有谎言。她要毁灭沈清漪和裴昭之间那一段感情所有的美好。
她不但要他们血债血偿,她还要诛他们的心!
·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之际,裴昭到得春禧殿,踏入里间,便见窗下的宋棠沐浴着一身余晖正在研究什么东西。他抬脚上前,凑到宋棠的身边看一看,发现都是胭脂水粉,眉头一挑问:“瞧这些做什么?”
宋棠听见裴昭的声音,偏头去看他,要起身行礼,被裴昭摁住。
裴昭在旁边坐下,听见宋棠说:“臣妾在琢磨事情。”
“听雨楼的那一桩事情,臣妾还没查明白呢。”
宋棠发愁道,“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却又怎么想都不对劲。”
裴昭又看一看面前的这些东西:“和它们有关?”
宋棠点点头:“是。”
裴昭道:“说来听一听?”
听言,宋棠抬眼去看裴昭,却迟疑:“陛下将此事交给臣妾办的。”
“朕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想着旁观者清,你同朕说一说,没准能有所发现。”裴昭笑说,“也不是你同朕说了,这事便不是你办的,有何关系?”
宋棠便坐直身子,认真望着裴昭道:“那小宫女在听雨楼装神弄鬼吓唬周才人,又满嘴谎话,臣妾想着她要扮女鬼,少不得用些胭脂水粉,而这些东西,寻常的小宫女也不是那么容易用得上的,故臣妾想从此处入手。”
“今日瑾贵嫔过来我这儿,臣妾让她帮臣妾辨一辩,她觉得里头有的脂粉味道熟悉,臣妾便召了六尚局的姑姑们过来。可姑姑们却说,后宫的妃嫔们,没有人在用这样味道的胭脂水粉。”
“若没有妃嫔用这些,瑾贵嫔为何会觉得味道熟悉且能指认得出人?”
“若妃嫔有人在用,为何六尚局的姑姑们会说没有?”
“臣妾也叫她们将记录的册子拿过来看一看。”宋棠手指点一点榻桌上的册子,“只是瞧得半天,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姑姑们应当没有撒谎,也不至于撒谎。”
“但这么一来……”
她恹恹趴下去,“臣妾便不知要不要查那位妃嫔了。”
裴昭起初漫不经心听宋棠的这些话。
听到那些胭脂水粉在六尚局的册子上没有记载,又想到霍凝雪住在玉泉宫,一时记起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伸手取过其中一样打开嗅一嗅问:“便是这些?”
鼻尖飘过不陌生的味道,裴昭心沉一沉。
宋棠颔首,却斜眼看他:“陛下难道还能认得这些不成?”
“陛下倘若认得,臣妾可不答应。”
裴昭将手中的东西搁下了。
他觑一眼宋棠,捏一把她的脸笑:“朕如何会认得?倒是你这样下去,非得变成个醋缸不可。”
“那正好。”
宋棠直一直腰板说,“今儿晚膳陛下便吃饺子,没得能多吃几个。”
裴昭复将话题转回来道:“那小宫女且好好审一审。”
“她若受人指使,总有破绽。”
宋棠乖巧点头:“好,臣妾听陛下的。”
裴昭又看她,问得一句:“你方才提到,说不知要不要查的妃嫔是谁?”
“没有确凿的证据便先不告诉陛下了。”宋棠道,“虽说臣妾也想早些查清楚,但如若是她,臣妾却想不明白为何,且没有切实的证据。一旦冤枉了人,反而将真正的罪人放过,这样自是不行。”
裴昭笑:“果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是自然!”宋棠全不脸红应下,又道,“臣妾说过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一定言而有信。”
“嗯,朕拭目以待。”
裴昭颔首,“只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用晚膳罢。”
“好。”
宋棠复应得一声,吩咐竹溪去让小厨房准备晚膳。
用过晚膳,裴昭没有在春禧殿多留。
他言称仍有折子要处理,宋棠依依不舍送他到廊下,看着他乘御辇离开。
裴昭倘若不走,宋棠尚且不确定他是否已对沈清漪有所怀疑。
他这一走,宋棠几乎确认他心中所想。
此时,黑夜早已降临。
宋棠仰头看一看夜空之上的一轮残月,下一次月圆,不知有些人能否等到。
·
夜深之际。
沈清漪被裴昭命人悄悄从琉璃殿带到养心殿。
裴昭突然要见她,沈清漪不认为是好事,可自己近来安分,也不曾做过什么。她入得侧间,看到负手立在窗前的裴昭,站定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没有动。
魏峰留在外面没有跟进来。
如过去不知多少次一样,他们深夜在这个地方见面,没有旁人打扰,却再无那时的甜蜜与欣喜。
几息时间,裴昭转过身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低垂着眼,虽感觉到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不曾抬眼看他。
裴昭眉眼沉沉,开口一句质问:“为何要做那种事?”
沈清漪听到这种话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心冷:“臣妾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裴昭说:“为何要让人在听雨楼装神弄鬼?”
沈清漪一时拧眉,看向裴昭,克制着情绪问:“听雨楼之事,陛下为何认为同臣妾有关系?臣妾与周才人无冤无仇,臣妾何必要吓她?”
“那个小宫人,指认是受淑贵妃指使。”
裴昭说得这样一句话,像在说,这就是沈清漪的目的。
落在沈清漪的耳中,字字可笑。
那些“陛下”、“臣妾”的做派这一刻被她摒弃。
她亦不肯再低下头去而是昂着头道:“我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去做这种事,此事与我无关。昭哥哥有何证据,竟就这么质问于我,焉知不是宋棠挑拨污蔑?”
裴昭铁青着脸说:“她从未说过这件事与你有关系。”
“你为何倒打一耙?”
沈清漪冷笑:“我倒打一耙吗?”她深吸一气,继续克制情绪,“好,便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证据呢?没有证据,昭哥哥为何要说事情是我做的?”
裴昭道:“那听雨楼的小宫女,扮鬼用的胭脂水粉,与你用的一样的。”
沈清漪愈发觉得好笑:“这便算得上证据?”
裴昭沉着脸反问:“如何不算?”
沈清漪说:“昭哥哥的后宫那么多的妃嫔,这六宫那么多宫女,哪个不用胭脂水粉,焉知没有人同我用的是一种,这算是哪门子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