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们陆陆续续到养心殿,复被小宫人引着各自入座。
所有人心知肚明今天来是因为什么,可看一看淑贵妃的气色,哪里像刚受过陷害?
可这种话敢想也绝不敢说出口。
她们唯独盼着这些事与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
妃嫔们到齐后,未几时,裴昭从侧间出来。见状,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他出声与众人免礼,让宋棠到他身边的位置入座,而后便不再开口。审问的一应事宜,似乎都暂交由魏峰来负责。
众人依旧不怎么明白情况,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魏峰也只扬声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几名小宫人被押入殿内,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宫人原本都是在春禧殿当差的。
在看清楚这些人的模样后,窦兰月、沈清漪、徐悦然脸色都有一瞬的僵硬。
宋棠坐在裴昭身边,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得更清晰。
她面上不动声色,偏头看一眼身旁的裴昭,似不明白状况。
裴昭悄然在案几下握一握宋棠的手,像在安抚她,宋棠便收回视线。
其后,魏峰对底下跪着的小宫人喝道:“你们所犯何事,一一如实招来!”
这些人早已被审得明明白白,这会儿半个字不敢撒谎。
“奴才不该收受贤妃娘娘的好处,为贤妃娘娘递信。”
“奴婢作为春禧殿的宫人,也不该收徐贵仪的好处为徐贵仪做事。”
两个人先后出声,窦兰月和徐悦然不堪被供出,面色发白。窦兰月想为自己辩解,但斟酌再三,心觉陛下许是证据确凿,故而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徐悦然当下离座说:“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根本不认得这个人,如何会要她为臣妾做事?”
裴昭没有去看徐悦然。
魏峰忽然细细的报起来:“去年七月初九,得徐贵仪赏白银两锭。八月十四,得徐贵仪赏金钗一支、金裸子一袋。九月初六,得徐贵仪赏玉镯一对,十月……”
徐悦然比任何人清楚自己每个月都与这个小宫人赏赐。
却想不到,居然连哪一日、赏的什么东西在短短的时间里查明白了。
有些甚至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只模糊感觉有那么回事。
发觉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徐悦然涨红一张脸,说不出话,刹那间难堪到了极点。
窦兰月再无辩解的念头,同样难堪的坐在那里。
宋棠嗤笑一声:“徐贵仪对我春禧殿里的这个小宫人可真是不错。”
徐悦然埋着头死死咬着唇。
这一刻,只恨自己为何要开口,不开口也不至于脸面尽失。
沈清漪在一行宫人其中看到杏儿这个小宫女的时候,本拿不准这是单纯将人带上来例行审一审还是如何。到得此时,再没有不明白,这不是要审,是要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她们的脸皮扒下来。
她不可置信看向正坐在最上首处的裴昭。
即使暗中打听过春禧殿的消息,也没有谋害过宋棠,何至于此?
当初她遭人谋害,曾经这样警告过所有人不可有歪心思吗?
沈清漪不记得她有这种待遇,而宋棠……
“奴婢杏儿,是春禧殿负责照顾淑贵妃的梅花盆栽的小宫女。奴婢知错,不该为了些许的好处,便时时往贤妃娘娘、孟充仪、徐贵仪那儿递消息,更不该被婉顺仪收买,为婉顺仪做事,甚至以家中寡母为借口欺骗魏公公,说那些赏赐是婉顺仪怜惜奴婢与奴婢家中寡母才给的。”
一字一句落在沈清漪耳中,她垂下眼,不知裴昭这是什么意思。
宋棠却又是一声冷哼:“婉顺仪原来也这么关心我春禧殿里的小宫人?”
“我今天才知,春禧殿的小宫人在别处如此受欢迎,如此得各位主子的关心。连家中有个寡母都了解得清楚,反而是我这个主子不行,这样大的事毫不知情。”
面对宋棠这番的冷嘲热讽,被点名的一个都没法说话。
宋棠是淑贵妃,有皇帝陛下撑腰,她们有什么?谁也不想变得更无地自容。
视线扫过这几个人,宋棠又去看裴昭,问:“陛下,设计谋害臣妾的人,便是在其中吗?”
裴昭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冲她微微摇了一下头。
“贤妃、婉顺仪、徐贵仪心思不正,罚俸半年,禁足一月,罚抄佛经,期间待遇均减一品。”裴昭的话出口,所有人却都一愣,因为其中独独没有孟绮文。
一直淡定坐在殿内的孟绮文,到此时也不淡定了。
和其他人受到一样的处罚在她预期之中,而这样单单将她拎出来……
所有人都正不解时,魏峰又是扬声一句:“把人带上来。”
孟绮文如周围妃嫔那样,看向殿门口的方向。几息时间过后,有人被押进殿内,当她看清楚被押上来的人的那张脸,骤然间,瞳孔微缩,呼吸都险些忘记。
妃嫔们看着这个被押上来的年轻男人都很犯懵。
这个人,根本不像宫里的小太监,又面生,如何会被牵扯进来?
裴昭的声音反而忽然间响起,问:“孟充仪可认得此人?”
一句话叫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孟绮文的身上。
孟绮文掐一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
她离座深福,埋着头说:“回陛下的话,臣妾,不认得此人。”
第58章 真相 她的所有算计,皆在宋棠的算计之……
孟绮文的否认, 引得不少妃嫔侧目。
之前徐悦然也不愿承认自己认识那个小宫人,又如何?
或许正因为这一点,当下更多的人是相信了这一次的事情与孟绮文有关。
相信后, 便又是说不出的震惊。
上一次孟绮文被邓氏牵连,被降为充仪,有些妃嫔多少对她生出过两分同情,觉得那是无妄之灾。谁知道,她无非是比之邓氏藏得深一些, 实际上, 分明是会做和邓氏一样恶毒之事的人。
“孟充仪不如再好好看一看。”
裴昭面无表情说, “你们肯定是认识的,而且很早就认识了。”
这句话几乎掐断孟绮文的所有侥幸心思。
她不愿相信, 她明明隐藏得那么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什么都挖出来了?
然而事实已摆在眼前。
她输了,并且输得很彻底, 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
本以为仍有撇清自己的机会与可能。
至此已知, 如若反复辩解, 势必变成如徐悦然方才那样的笑话。
连她埋在太医院的人都被挖出来了, 还有什么是查不出来、不能知道的?至多是时间问题, 可迟早都会清清楚楚。所以,她是栽在了这份所谓的帝王宠爱上吗?
当真是可笑。
孟绮文心下觉得讥讽,面上沉默的盯住自己衣袖上的一朵绣金线边梅花。
她一时又想——
今年春天的花儿, 只怕看不到了罢?
“十五年前,孟大人奉先帝旨意, 前往黎水村抚恤瘟疫过后存活下来的村民。彼时因那一场瘟疫来得迅猛,有不少孩童家中长辈悉数离世,变成了孤儿。”
“孟大人怜悯他们遭遇, 收养了一批这样的孤儿,供他们衣食、让他们读书习字、练武学医。此事亦得到先帝的褒奖,赞孟大人有济世之心,是朝臣楷模,望朝中大臣能向孟大人学习。”
裴昭语气无波无澜提起旧事:“这些人,大多后来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
“唯有一人,机缘巧合拜在名医门下,习得一手好医术。”
“孟充仪原也确实不认识此人。直到后来,此人考入太医署,来到邺京,特地上门拜访孟大人,感谢孟大人恩情。那时恰逢孟老夫人疾病缠身,得他出手医治。有一阵子,他出入孟府频繁,你因时常在孟老夫人身边,一来一去,便与他认识了。”
孟绮文垂着眼,听裴昭说起这些事。
想起那时与陈平忻相识,回想起来竟也过去这许多年。
“不过,他进入太医署学习之后,你们未曾有过什么联系,本是不会再有交集。但两年前,你入宫之后,忽然发现,他已是太医院的人。孟大人于他再生之恩,恩人之女开口求他办事,他如何不应?”
“所以明知你是用来陷害旁人,他仍为你配制药丸。”
“在事情暴露以后,为了不牵连孟家,他数次企图服毒自尽。”
裴昭看向孟绮文。
他嘴角微弯,却语声冰冷到极点:“倒是好一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然明朗,诸事皆有因由。
霍凝雪看一看一言不发的孟绮文,再看一看跪在地上的、大约在太医院任职的年轻男人,不知该先骂哪一个。
这两个人的渊源之深,确实轻易发现不了,更想象不到。
勾结太医院的医正,谋害帝王妃嫔,事情败露,岂止是不要命这么简单?
霍凝雪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念头。
她瞥向孟绮文,不知她是自信自己不会被发现,还是当真胆大到对不怕孟家出事。
这般举动,便是说孟家有不臣之心,又有何说不得?!
能神不知鬼不觉给妃嫔下药,若陛下宠爱她,焉知不能……
太过惊悚的想法,霍凝雪连忙打住,不敢再深想。
她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疯了。
孟绮文听见裴昭的那句“不牵连孟家”,明白这也是在警告她。
她拒不认罪,若深究起来,孟家也得受影响。
按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破皇帝与宋棠、沈清漪之间关系的冲动念头。
孟绮文已是心如止水,别无想法。
“臣妾犯下大错,谋害淑贵妃,牵连无辜之人,罪不容诛,不敢奢求陛下恕罪。”她维持着一份面上的平静,没有看陈平忻一眼,跪伏在地说,“但臣妾所做之事,皆是臣妾一人决断,与旁人无关。”
陈平忻从被带进来时便是被堵住嘴。
他此时说不出半个字,一双眼睛望着孟绮文,眼底满是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