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沈清漪定一定心神。
她与春禧殿的宫人有接触根本算不得证据,其实她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倘若慌乱无措,反而像心里有鬼,引人怀疑。
沈清漪如是这般想着,逐渐平复心绪,终于恢复之前看热闹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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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妃嫔眼瞧着蓬莱殿、琉璃殿、秋水轩、藏香阁都有宫人被带走审问,纵然仍不清楚毓秀宫发生的事情,也至少明白了不是小事。并且皇帝陛下这一次,恐怕比婉顺仪那一次的事更加动怒。
比较起来,婉顺仪那一次不似这般大动干戈,哪怕牵扯其中的妃嫔,好歹是全了脸面。而非如今天这样,即使如在贤妃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也直接被带走。
贤妃的大宫女尚且是如此待遇,何况其他人?
只是今天一早便有御医去过毓秀宫,也不知淑贵妃到底如何了。
春禧殿出了事,那么多宫人被带走审问,霍凝霜猜测自己姐姐会着急上火,故而主动去见善阁,想着有个人陪在霍凝雪的身边能好一些。
霍凝雪的确着急。
放在以前,若有人告诉她,她有一天会为了宋棠是否平安而担心,她不但不会信,还会想呸那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然而今日从晓得春禧殿的事起,她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会出大事。
霍凝霜见到霍凝雪时,霍凝雪正坐在罗汉床上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扭头看一眼是霍凝霜过来了,也懒得多招呼。
霍凝霜径自走过去,在霍凝雪的对面坐下,一时没有说话。
待陪霍凝雪沉默过片刻,未等到她开口的霍凝霜问:“姐姐在发愁什么?”
霍凝雪叹气:“自是担心淑贵妃。”
“连御医都去了毓秀宫,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霍凝霜道:“听说御医没有在毓秀宫待得太久便回太医院了。若是这样,想必娘娘没有什么危险,姐姐也无须太过担心,且等一等消息,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
霍凝雪无奈道,“偏生控制不住去想这些,若非不能,我早去春禧殿了。”
霍凝霜便笑:“姐姐如今和淑贵妃的关系当真不错。”
听见这话的霍凝雪一噎,讪讪然:“淑贵妃可未必看得上我。”
“但淑贵妃对姐姐其实不错。”
霍凝霜道,“而且哪怕到得现在,也未曾要求过姐姐去帮忙做什么事。”
“这个倒是真的……”
霍凝雪一笑说,“娘娘还特地为我带过芝春斋的点心。”
聊起这些,霍凝雪的情绪好转不少。
回想以前的许多事,她心生感慨:“从前是我眼拙,后来才知,娘娘明明是个好人。”
霍凝霜不置可否。
不过,她自己近来越来越觉得,霍凝雪变了许多,连她这个从前被看不上的庶出妹妹都比往日更愿意来往了。
她的这位姐姐从前在霍家,也骄纵,也任性。
或许那些变化是由于在宫里头遇到的桩桩件件的事造成的影响。
但这样反而更让人难以想象,因为这种影响如此正面。她记得自己入宫之前,姨娘曾同她说过在宫里要事事谨慎、哪怕是亲姐妹也要提防着一些,当心被算计。
她的姐姐却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霍凝霜不由也有些感慨,淑贵妃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
“娘娘心善,定是平安无事的。”
她安慰霍凝雪说,“有陛下护着娘娘,也一定能把那些恶毒之人揪出来。”
霍凝雪点点头:“对,千万不能放过那些恶毒之人!”
“待我晓得是谁做的……”说着霍凝雪顿一顿,“我定多骂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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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政殿内。
裴昭批阅完奏折,魏峰尚未过来回禀消息,他便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龙案前等。一时间脑中塞满昨日春禧殿发生的事、那些药丸以及宋棠苍白的面容,他摁一摁眉心,暗自叹一口气。
但裴昭没有等得太久,魏峰已经赶到德政殿。
将殿内一干宫人齐齐屏退,他看向魏峰,问:“查到什么了?”
魏峰道:“那几个可疑的小宫人都重新审问盘查过。”
“其中有个平日负责打理两株梅花盆栽、名叫杏儿的小宫女,奴才从她的住处搜出不少的金银珠宝,皆非淑贵妃的赏赐。”
不少金银珠宝且都不是宋棠赏赐给她的,那这些东西从何处来自然有得审。
裴昭淡淡道:“说下去。”
魏峰便回:“经过奴才的审问知这些金银珠宝,大部分是婉顺仪赏的,也有贤妃、徐贵仪、孟充仪的赏赐,但寻常一些,便是平日里随手赏给小宫人的份量。”
“奴才又审问过其他宫人,得知这个叫杏儿的喜欢悄悄往各宫各殿去递春禧殿的消息,以谋得别的娘娘抑或小主的赏赐。根据琉璃殿宫人的供认,年前有一阵子,这个叫杏儿的往琉璃殿去得颇为频繁,婉顺仪私下里也见过她。”
裴昭听到此处,已是面若寒霜。
他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婉顺仪见在春禧殿当差的小宫女做什么?”
“奴才审问过这个杏儿,问她婉顺仪为何要召见她。”
魏峰依旧恭敬道,“杏儿说,因婉顺仪未仍住在芙蓉阁的时候,她常常依着淑贵妃的吩咐,去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故而婉顺仪认得她,也晓得她家里的一些事情。”
“这个杏儿,父兄皆早逝,家中只有一位寡母。”
“今年入宫之后,她的寡母生得一场重病,身边又无人照料,遭了族人欺负。婉顺仪是得知她家里的事情,方召见她,赏赐她金银,意在盼她寡母早日康复。”
“因杏儿乃是家在城中,奴才便派人去查过杏儿家中的情况。”
“她所说属实,确实父兄早逝、余下一位寡母,她的寡母也在冬天生过一场大病,据说差点儿便没有扛住。”
裴昭眸光锐利盯着魏峰:“所以她和春禧殿的事是否有关系?”
魏峰答:“目下没有特别有力的证据。”
裴昭冷淡问:“那其他人呢?”
魏峰复将其他几个小宫人的情况一一禀报了。
“所以每个人都有嫌疑,又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
裴昭问,“那谋害淑贵妃的人是在他们中间,还是不在他们中间?”
魏峰心头一凛,顿时噤声不敢答。
裴昭似笑非笑看着他:“朕命你查此事,既已查到婉顺仪身上,为何不继续查下去?”
“朕原竟一直不知,你同婉顺仪关系如此之好,叫你总处处为她着想。”
“若不然,朕调你去婉顺仪跟前当差?”
这话已是说得极重。
魏峰后背刹那冷汗涔涔,当即跪伏在地上:“奴才知错,请陛下恕罪。”
裴昭道:“婉顺仪如此关心这个叫杏儿的宫女,其中定有旁的缘由,你须得仔细审问明白。那些药丸从何处而来,也要查个清清楚楚。当初,琉璃殿搜出那些药丸的时候,婉顺仪是否藏私,你更要问个仔细。”
魏峰便磕了个头说:“是,奴才领旨。”
裴昭不再看魏峰,只命他退下,复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殿内。
从袖中摸出那枚原本属于沈清漪的香囊。
想起孙敏在冷宫自尽那一次的事情,裴昭下意识指尖用力捏着手里的东西。
沈清漪不一定是出手害宋棠的那个人。
可是,她接触春禧殿的宫女、将那个宫女视为自己人,不可能全无图谋。
不管最终是不是她,她都多半是生出过想法、起过念头的。
她也知道,那个小宫女能在她面前混个脸熟,是因为往前宋棠常常让人往芙蓉阁送吃的用的吗?
宋棠至少从没有谋害过她,连她被封为顺仪都没怎么刁难,分明顾念旧情。
否则以宋棠一向掂酸吃醋的性子,哪里能不找她麻烦?
然而,她都做了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
裴昭心痛至极,一把将香囊攥在手里,低下头去。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重新抬头,起身走到炭盆前,将香囊投入其中。
一阵火光里,那只香囊燃烧殆尽、消失不见。
裴昭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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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等到裴昭来春禧殿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将一双鹿皮手套做好后便坐在罗汉床上什么也不干,仿佛一心在等他。
裴昭一面走进里间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正欲将斗篷递给小宫人,快步行至他面前的宋棠顺手将斗篷接过交到竹溪手里,跟着拉着他的手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
“陛下再不来,臣妾得坐不住去寻陛下了。”
宋棠说着又问,“陛下可曾用晚膳?”回头见裴昭摇头,她立刻吩咐竹溪去让小厨房准备。
待两个人坐下之后,宋棠仔细看得裴昭几眼,不解问:“陛下为何这般愁眉苦脸?是朝堂上有什么难事吗?臣妾虽帮不上陛下,但也望陛下不要心急,这些事情,总归是得慢慢处理的。”
她说得好像只有朝堂上的事值得他发愁。
言语之间,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绝口不提。
裴昭望向宋棠问:“为何这么说?”
宋棠像一怔,继而反应过来:“陛下是指……臣妾为什么不觉得陛下其实在为臣妾的事发愁?”
裴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单单看着她。
宋棠轻轻叹气,复一笑:“臣妾今日想得一天,亦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