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露迎上了他的目光,与之对视了两秒,心跳莫名加快,沈白露赶紧收回眼神。
*
方垒原本是想先去烟酒柜台的,可是看到沈白露,大脑就一闪而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但终究迷迷蒙蒙,一点儿也不清晰。
在两年前的那场战斗中,一颗子弹擦着方垒的耳边呼啸而过,他侥幸躲过,却没想到接下来会有一颗手榴弹在身边炸开。
他身手敏捷地跳趴下,头撞到了一棵树上,伤好后仿佛丢失了很多很多记忆,可是又分明说得清自己姓甚名谁,前面二十几年的人生是如何过来的。
那场战斗,连里牺牲了几个战友,他本只是个排长,侥幸命大,之后休养生息,提干升了副连长。
直到今年才得空回乡探亲。
方垒的大脑隐隐作疼,眼睛看了一下烟酒柜,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沈白露走了过去。
沈白露看着他提步走向自己,接待了无数位顾客,对买卖驾轻就熟的她,蓦然觉得呼吸十分艰难。
“你好,同志,需要点儿什么?”沈白露缓了缓,一惯地亲切询问。
方垒低沉地开口:“你好,同志,我想买十尺的确良。”
第8章 花痴一下
沈白露疑惑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目光仿佛海中幽深的漩涡一般,能把人吸引进去。
他要买“的确良”?可这是日用品柜台。
负责布匹柜台的王见娣回娘家帮忙割稻子去了,让紧挨着的鞋柜售货员朱姐帮忙照料。
沈白露跟布匹柜台之间,还隔了个纺织物柜台,他要买布匹的话,去更近一些的鞋柜问岂不是更方便?
她眨了眨眼睛,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同志,你要买什么?”
“买布,的确良,你可否帮我看看?”方垒看着她,注意到她的发辫十分特别,蜈蚣辫自头顶扎起,自然地盘在脑后,而人的模样更是好看,眉目如画,笑意盈盈。
沈白露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既然他要她帮忙看,那她乐意相助。
“好的,请来这边。”
沈白露走到布匹柜台,和朱姐点了点头,又跟他做着介绍:“这一摞都是的确良布,不知道你要哪种料子?纱卡的还是府绸的?还有,要什么花色呢?”
平日里跟着王见娣没少学习这些硬知识,今天派上了用场。
方垒看向货架上的布匹,嘴巴微张,沉吟半晌,他哪里分得清这些,反正在他眼中不过是布。
沈白露见他一脸懵逼的样子,有点儿像现代的直男分不清口红色号一样,油然而生出小小的憨厚可爱,便笑了笑,拿出两匹放到柜台上介绍道:“这是纱卡的料子,比较薄一些,一米还要贵几毛,卖得比较少,这一匹是府绸的,用途比较广,卖得比较多。你摸摸看,手感不一样的。”
方垒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并未触碰布料,只说:“那就府绸的吧。”
“花色呢?这一边都是府绸的。”沈白露指了指,看向方垒,笑盈盈地说道。
方垒头大中,又看着沈白露双眸直视自己,不由低了低头:“不如同志你帮我挑?”
沈白露便问:“你是买布送给多大年纪的人?或者给什么人做衣裳的?”
方垒回道:“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有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沈白露大概明白了,从布匹里找了找,说道:“那不如这一款吧,白底浅青小花,给大人、姑娘或者小孩做衣服都合适,即使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穿也是可以的。”
这款布料她看着也格外眼熟,蓦地想起来,很像某影后演静秋时穿的那件衣服的花色。
方垒点头道:“那就这一款吧,我买十尺。”他拿出了两张五市尺的布票,沈白露看到上面印着的两个红色“军用”的字,更加确定了他是军人。
她热情笑道:“的确良不是棉布,是混棉的,所以不用按实收取布票,可以打折对半用。五尺布票能买十尺布。”
方垒有些惊讶,这些年他都在部队,不知道行情。
“那同志,不如再给我买十尺其他颜色的布……就军绿色吧。”
“哎,好的。”沈白露开始裁剪他需要的布料。
朱姐闲着也是闲着,凑了过来,打听着:“你是不是从部队里回来探亲的?”
方垒看了朱姐一眼,点头道:“是的。”
“你是哪个村的人?”朱姐又问。
一闲着,大家就爱八卦,遇到个稍稍陌生的、奇特的人,恨不得连人家祖上几代都打听清楚。
这次方垒没有回答,只岔开话题跟沈白露说:“同志,我还想买两件汗衫背心,我有票……”
汗衫背心是纯棉的,必须得有票才能买,当时人人以穿白色背心为荣。
“你稍等一会儿,我剪完布再去给你拿。”
方垒买完布、背心,随后去了烟酒柜台,买了一条烟,两瓶白酒,还称了点儿糖果。
沈白露站在柜台边看着他买这买那,默默地想,以他的模样身材,身上散发的气场,坚毅的脸庞,还有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在这个公社里,几乎能秒杀所有她目前遇到的男人。
重生回来的这些天,她还没有遇到这种款式的男人,这么man的气质太少见了!
虽然自己还要去遇方垒,但是对这么man的兵哥哥,多花痴几眼不是罪过吧……
他买这些东西,想必是回家看望父母姐弟的吧……也有可能是看望妻子孩子呢?
沈白露发觉自己也好八卦。
方垒拎着这些东西临走的时候,还特地朝沈白露看过来,冲她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哦帅哥要走了……沈白露心道,习惯地微笑目送顾客离开,再继续低头看报纸。
*
六点多的时候,挑着货物下村去售卖的几个同事回来了,邓雪梅就在其中,她不住地捶着肩膀,说道:“可算回来了,真是累死我了。” 说着去买汽水喝。
其实,按照原来的排班表,今天应该是沈白露去卖货,邓雪梅明天去李家冲等三个村寨,但是这三个村寨基本上都在山窝窝里,尽是坡陡路长的山路,堪称最难走的一条。
所以邓雪梅嚷着:“我去年已经去过李家冲了,今年能不能换个地方。”
邓主任拗不过侄女,只好把沈白露跟她对换了。沈白露知晓时,排班表已经更换,邓顺发还严肃地说了句:“就按这个严格执行,谁也不能再调来调去,没有一点儿纪律。”
沈白露心中颇是不爽,但是只能把这个暗亏暂且记下。
李孝红见邓雪梅这会儿还在诉苦,忍不住说:“雪梅你就得了吧,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挑的都是最轻的。”
邓雪梅气呼呼地说:“挑的最轻,也很辛苦嘛。”
会计一边数着货物,一边说:“今天还可以啊,早上挑出去的货,基本上所剩无几。”
李孝红把所有的货款装在一个布包里,递给会计:“确实还可以,大家对食品的需求比较高,明天你们去另外一片,可以试着多挑些吃的去。”
“哦还有让五金店那边多送些镰刀去。”另一个售货员说。
五金店也是属于供销社的,与粮油店、批发部门市部一起,紧紧挨着沈白露所在的百货店,四个店构成了供销社的全部。
“露露你是明天去下村吗?”李孝红又问。
“是的。”
“除了十滴水,一些风油精、万花油也要多带点儿,经常有人在干活时手脚受伤,还有被蚂蟥咬的人也有很多……”
“嗯,我记下了。”
想想明天要挑担,沈白露现在就觉得肩膀疼。
第9章 “我叫方垒”
次日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出,行路凉快,一行人挑着货物出发,每个人的箩筐里还放着几个包子馒头,用来当早饭和午饭。
同行的一共有四人,除沈白露外,还有糖果柜的刘福兴,鞋柜的朱姐,以及备货的段大叔。他们都比沈白露壮实有力,且习惯了挑担子。
刚开始,他们走的是平路,力气也足,刘福兴还有空说笑话。从中学绕过去后,就要开始爬山了。
虽然沈白露挑的那一担箩筐里,装的都是比较轻便的货物,但是山高路远,没走几里,她就有些跟不上队伍,肩上担子似有千斤,上坡时每走一步眼前都仿佛一黑,随时要扑路。
汗流浃背地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冲上了这个坡,站在坡顶,却只看见前方还有无数个山坡,连绵不绝,不休不止。
刘福兴频频回头看看沈白露,催她跟上队伍,沈白露直摇头:“刘叔,你知道我力不足,脚程慢,你们先走吧,等你们休息时,我再追上来。”
结果逐渐地,沈白露与队伍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沈白露累得跟狗似的直喘气,回想起勾魂使者的话,心中不禁直吐槽:是啊,重生回二十一世纪,舒舒服服地做白富美不香吗?非要来吃苦头。
图个啥啊……
肩膀上传递来的重量与疼痛,真的让她吃不消了,一气儿又冲上一个坡后,沈白露觉得再不歇脚,就要挂了。
在路边放下担子,找了块石头坐着歇息歇息,喝口水,吃了个包子。
看着几个同事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赶,沈白露已经累得没办法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废了……只打算闭眼眯两分钟就继续赶路。山路旁边就是高大的松树,松涛阵阵,山风凉爽,真想睡过去啊。
睁开双眼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脸容十分严肃,双目却十分明亮,直直地瞪着沈白露。
正是昨天买布料的那个军人。
沈白露吓得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志,你好……”
见他手上拎着一个大网兜,挎着一个军用书包,网兜里放着一瓶鱼肝油,还有一罐沈白露想念了好久都买不到的上海牌强化麦乳精……
沈白露睁大了双眼,这些都是好东西啊!
“去哪?”他面无表情,声音低沉。
“李家冲。”沈白露有些不适,总感觉他在拷问自己。
“我顺路,帮你挑吧。”他酷劲十足地说。
咦?这是天降神兵啊!
今天走的什么好运!
沈白露千恩万谢了一阵,赶紧说:“我的几个同事就在前方,我们供销社担了东西去村里现卖,你帮我追上他们,就换我来挑吧。”
他没有多言,只把自己的东西也放在箩筐里,随后挑着担子健步如飞。
沈白露两手空空,身无一物,都感觉跟不上他的步伐。
心里不停地在呼喊:你这是哪路神仙派来的救兵啊……呜呜呜,太让人感动了!
走了一段路后,沈白露说:“同志,要不换我来挑吧。”
“不用。”他冷硬地拒绝了。
他的脚程实在太快,不一会儿就在三个同事歇息时追赶上了。
刘福兴看了看这个小伙子,笑着对沈白露说:“小沈,你真是到哪儿都有贵人帮呐。”
沈白露不好意思地笑笑:“碰巧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