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似乎也没想听她回答的意思,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收回落在刘皇后身上的目光,淡淡开口道:“朕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陛下?”刘皇后疑惑抬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李晋冷笑,“都盼着朕早些死,好要朕的皇位么?”
这话把刘皇后吓了一跳,她忙不迭跪了下去,慌道:“陛下,臣妾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
李晋双手拢在袖中,脊背有些佝偻。他重重一叹,这一叹好像叹出了所有精气神儿,眼中写满了苍凉。
刘皇后定定看着他,面前这个男人老了,早就不是年少爽朗的俊秀公子。岁月磨平的他的锐气,带走了他的生气。
他被困在这宫中一辈子,被苏家和其他世家掌控了一辈子。
“不对,你不是盼着朕早点死,而是怕,怕朕死的太早。”
刘皇后抿唇不语,这话说得不错。
她怕,怕李晋死了,李秉文没有世家的支持,无法和李秉诚争。
“你想让文儿走一条轻松的路,有了世家支持,这一路就少了许多阻碍。可是惜柔啊……”李晋唤了刘皇后的闺名,“这样一来,朕的现在就是他的未来!”
李晋自嘲一笑,叹道:“朕就是个无能的君主,受世家掣肘,被太后压制。若朕有能力,当年就不会送皇姐去和亲!更不会眼看着送到西北的军饷被世家层层盘剥,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良久才接着道:“朕想给文儿铺一条自由的路,想让他当一位贤明的君主,而非朕这般无能!”
刘皇后没话,道理她都懂,明白李晋是想要扶持寒族与世家抗衡,如此便可以创造出一种三方稳定关系,帝王不再会被某一方压制。
李晋忙了半辈子,重科举扶持寒门子弟,减少世家推举做官的名额,朝堂之中的确多了不少寒门子弟,但也只是稍有成效。
他堵得住一条路,堵不住所有的路。还是有许多寒门子弟被世家抢去名额,替考也是常有的事。
世家互相通婚,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有寒门子弟击鼓鸣冤,也根本没人敢得罪世家。就算有人去查,到最后也是官官相护,掩盖真相,又有多少能传到帝王耳中?
世家在京中盘踞多年,如苏家,如王家这样的大家族,从前朝时便已经根深蒂固,想要削弱他们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李晋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他虽然有意瞒着,但作为枕边人刘皇后能真切感觉到,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等得起,可文儿等不起。崇王和苏家也不会给他们时间等!
争不过,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以苏太后和崇王的性子,是容不下他们的,甚至还会牵连刘氏族人。
见刘皇后没说话,表情依旧执拗,李晋重重叹了口气,摇头失笑道:“惜柔,你不信朕。也对,朕没能力,又怎么奢求让你信任。罢了,既然你想让奉阳嫁进王家,那朕就……”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传来苏太后的声音。
“陛下,哀家有事要同您商议。”
刘皇后和李晋齐齐朝门口方向看去,就见一身锦衣华服的苏太后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宦官齐彬,和永安伯楚枭。
第15章 不臣 太后压制帝王,贵妃尊……
御花园那边,沈妙妙正同徐老夫人和王景言说话,三人正说到高兴处,突然看到李晋身边的宦官敏芝急冲冲跑了过来。
“奉阳殿下,陛下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得了这话沈妙妙心中微动,再去看不知何时回来的雨露,心中便有了谱。
苏太后那边已经有了动作。
“老夫人,世子,那我就先告辞了。”沈妙妙站起身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歉疚。
徐老夫人笑着摆手。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沈妙妙跟着敏芝去了御书房,刚进去她就有些诧异。苏太后和齐彬会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没想到永安伯楚枭也会在此。
但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苏太后还是打算将她嫁到楚家去。她不由在心中苦笑,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还是摆脱不了和楚恒这段孽缘。
沈妙妙走到众人面前,恭恭敬敬的依次行过礼。
这时,苏太后柔和又不失慈爱的声音传来:“奉阳,好孙儿,快来哀家身旁来。”
沈妙妙听罢浑身一个激灵,她抬眼看去,苏太后此刻正坐在李晋的位子上,满脸堆笑朝着她招手,看上去就是个再慈爱不过的长辈。
可这笑容背后的丑恶嘴脸,却让沈妙妙感到厌恶。
沈妙妙心中虽觉得恶心,但面上不显。她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踏着小步子走到苏太后身边,甜甜的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声音刚一落地,沈妙妙就用眼角余光去看坐在侧座的李晋和刘皇后,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见此,她心中便有了数。
想来苏太后的计谋得逞,她的婚事还是被谋成了一步废棋。
沈妙妙双手放在身前,仪态端庄站着,恭恭敬敬等着太后说下去。
“奉阳,你也老大不小了,刚才哀家和你父皇母后正在商量你的婚事。”
“我还不想嫁人,想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娘娘。”她话是这么说,脸却早已红的像被热水烫过。上边绯红一片,谁又看不出她是害羞呢。
“傻孩子。”苏太后笑嗔,“这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说罢,苏太后朝楚枭那边扬了扬手,楚枭会意,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举过头顶,恭敬道:“这是当年沈老将军赠与楚家的玉佩,玉佩正面是沈家的家徽,背面则刻着奉阳殿下的生辰八字。”
楚枭正说着话,齐彬便极有眼力见的将那玉佩接了过去,呈到了苏太后面前。
听了楚枭的话,刘皇后的面色沉了又沉,随后皱眉问道:“永安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枭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当年臣父与沈老将军为奉阳殿下和臣的侄儿楚恒定下娃娃亲,这玉佩就是沈老将军赠与的定亲信物。”
“娃娃亲?”李晋有些诧异,“当年从未听说过此事。”
“这事当年仅是两家的约定,没想过张扬,想等两个孩子长大后再正式提亲下聘。只是没料到……”
楚枭的声音戛然而止,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在场众人都明白。
沈妙妙用眼角余光冷冷的看向苏太后,娃娃亲果真是个绝妙的法子。沈家人都死绝了,娃娃亲一事是真是假都无从查证。
唯一能够证明真假的,也仅有那枚玉佩。
刘皇后有些着急,不顾仪态伸脖子去看。苏太后瞥了她一眼,随后给齐彬使了个眼色。
齐彬会意,将那玉佩送到了刘皇后面前。刘皇后急急拿到手中,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看过之后心就凉了半截。
这枚玉佩她记得,当年奉阳满月宴上,沈老将军亲自将它放到孩子的襁褓里。她当时亲临沈府,带去她与陛下的贺礼,还拿过玉佩好生看了一会,赞了一声好。
玉佩是真的,的确是当年沈老将军之物。
苏太后无视刘皇后的失态,转头问向李晋:“陛下,您意下如何?”
李晋没有说话,他凝视着苏太后。面对这个曾经养育自己的人,李晋没有半点感激,反而是深恶痛绝。
但他的痛恨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暗自使力捏紧拳头,极力克制着此刻愤怒的情绪。
李晋沉沉吐了口气,压下心中杂乱的情绪,面上表现出恭敬顺从的模样,笑着道:
“既然是沈老将军的遗愿,母后又想极力促成这桩美事,朕也没有阻拦的道理。”随后,他又吩咐身边的宦官,“敏芝,通知礼部,拟旨,准备公主大婚。”
“那这婚期?”刘皇后试探问道。
李晋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明白她意有所指,于是又吩咐道:“婚期就定在半年之后。奉阳是沈老将军的孙女,又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是我襄黎的大公主,这婚事也不能草草办了,定要办得隆重,办得盛大。”
听了这话,刘皇后松了口气。半年时间,能做的事太多,取消这个婚约又不是不可能。
但,苏太后不同意,就听她道:“半年太久了,哀家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正好,不早也不晚。”
“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太仓促……”刘皇后还想争取,却被苏太后抬手制止。
“哀家年纪大了,就想着看孙辈们早些成家立业。这事就这么定了,晋儿,你说呢?”
李晋面色不好看,但他还是恭敬道:“就按母后的意思办。”
沈妙妙静静看着一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太后施压帝后,帝后敢怒不敢言。
上辈子她嫁给楚恒后,心中是怨过刘皇后的。因为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执棋人根本不会在意棋子的生死。
她那四年过的越不好,就越觉得宫里的那些人可恶,只将她当成棋子。
可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刘皇后也是棋子,李晋也是棋子,他们都在努力挣扎,拼尽全力想要跳出棋盘,想要执掌自己的命运。
他们之所以会困在棋盘中,是苏太后和苏家的施压,是世家的掣肘。太后压制帝王,贵妃尊荣胜过皇后,帝王不像帝王,臣子不像臣子,何其荒唐,又何其无奈?
这一瞬间,她心中的那点怨气也放下了。
第16章 计划 听到李筱说邵元拓岁数……
奉阳大公主和楚家二公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一月后完婚。
次日一早,皇帝身边的宦官敏芝,携圣旨去楚家宣读,赐婚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京城各处。
李筱一听到消息就直奔朝阳宫,破马张飞推门而入,赶走了所有侍女。
“疯了不成,陛下怎会让你嫁到楚家!而且嫁的还是那样一个人!”那副慌张样子好似天都要塌了。
瞧她李筱急忙慌的样子,沈妙妙心中一暖。
“这事是太后娘娘推波助澜,楚家又有我祖父的遗物,扯了个娃娃亲当幌子,让我不得不嫁。”
雨露翠萍不在,沈妙妙只好自己动手,边说边整理被褥,说话的语气也非常轻松,丝毫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瞧沈妙妙不着急的模样,李筱急了。又见她在那优哉游哉的铺床,现下更觉恼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怒道:
“大白天的,你铺床做什么?”
“午睡啊,我向来喜欢软和点的褥子。虽然只是小憩一会,但也不能将就,不然我会睡不好的。”
“睡睡睡!睡什么睡啊!楚家一直听苏太后的,你嫁过去不会被重视不说,就连皇后娘娘也会对你疏远。你进了楚家,以后还能指望谁?你这辈子都完了!”
沈妙妙铺被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些往事。
那时是太后在宫宴上赐的婚,李筱回来后也是这般着急样子,帮着她去求皇后,帮着她去求皇上。
可这些都无济于事。
一时间沈妙妙鼻头微酸,情不自禁扑到李筱身上,紧紧抱住她,头抵在她肩膀上,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在这深宫之中,也唯有你和四哥会抛开权势抛开利益真心为我。”
沈妙妙如此动情,李筱一时间也消了火气。她抬手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不怕,我去求陛下,去求皇后,一定会办法的。”
沈妙妙在李筱的肩头蹭了蹭,闻着她衣上的香味甚是心安。
“这倒不用,我有其他办法。”说着,沈妙妙就拉着李筱去了床边,“我们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下,沈妙妙顺势一倒躺到了里边。她侧着身子,用一条胳膊枕着头看着李筱,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