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连琅能感觉到李日有话没有说尽,她没有问完,觉得无关紧要,却没成想,今日一语成谶。
“吱呀”。
许连琅推开正殿朱红掉漆大门的时候,那歇斯底里的喊叫声突然就嘎然而止,像是在躲要进门的人。
她没有在床榻上找到容嫔,她唤了几声“娘娘”,又侧身听着动静,最后听到几声微弱的踩踏床板的声响。
她寻声而往,在衣柜前驻足,容嫔衣裳很少,整个衣柜空空荡荡,完全可以承纳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果不其然,容嫔就在里面。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磕在手背上,低声念着什么,声音太低,许连琅根本听不到。
但容嫔在害怕,不住颤抖,抖若糠晒,唇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许连琅暗叹,这次发病比以往来的还要迅猛些。
她柔声劝道:“娘娘,柜子里又潮又湿,您先出来。”
容嫔尚且还认能辨认出人,认出是许连琅,一把就将她往柜子里拖。
容嫔性子绵软,发起病来却很是瘆人,她的手从背后伸出,紧紧的捂住许连琅的嘴巴,许连琅挣扎了几下,换来她更大的力道。
许连琅索性放弃挣扎,还好容嫔手小,没有捂到她的鼻子,呼吸顺畅,没有窒息感。
“十五了,那个人他肯定会来,”她睁着两双涣散的大眼,低声癫笑,“今日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日子。”
容嫔之前就跟她提到过“那个人”,她说那个人来的时候,一定要带路介明出去,但从始至终,她一直没有说过“那个人”到底是谁。
“娘娘,那个人是谁?”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雷区,容嫔像是突然喘不过气,她松开对许连琅的束缚,双手紧紧扒着自己的脖子和衣领,让衣领紧贴着脖子,直至密不透风才罢休。
但也不过片刻,她的另一只手又开始去解自己的裙衫,裙摆凌然,已然半褪。
她做着前后矛盾的动作,一边死守自己衣物的完整,不叫人窥看半寸。但另一边又主动脱下自己身上的束缚。
她发疯发癫精神上难以抑制,脑子里天人交战。
她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声音柔媚到要酥掉人的半身骨头,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
她佝偻着身子仰躺在衣柜里,上半身衣物还完好,紧紧贴合着身体,但裙衫已经被揉成一图,不知道扔到哪里去,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在阴暗的衣柜中如明珠般柔腻。
她本就艳丽,此时情动,更是明艳不可方物,许连琅突然就明白了李日公公所说的,的确是哪怕容嫔真的疯了,但她的皮囊始终是男人念念不忘的存在。
许连琅连连后退,她被吓坏了,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容嫔竟然在自己面前……
容嫔抬高下巴,秀而长的天鹅颈拉出优美且脆弱的弧度,她恍若无意识般脱口而出,“陛下……我爱你,但也恨毒了你。”
随着她的出声,许连琅踉跄一步,后知后觉想明白,那个人就是圣上。
容嫔说那个人常来,也就是圣上常来。
这!这么可能!
她不可置信往后退着,膝盖一软,整个身子向旁边歪去,快要倒地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捞起了她。
什么时候她背后站了人?
她全身毛孔都在迅速收缩,一扭头,对上一张阴沉的脸,那脸的主人挤出三分笑意,皮笑肉不笑,“小姑娘,快些出去吧。”
那声音沙哑带着女气,利而不尖,是个太监。
许连琅僵硬转过身子,只见身后还有一人,此时天已全黑,那人生的高大,肩宽背阔,负手而立,身姿卓绝。
他隐在黑暗处,完全看不见面貌,但许连琅却感觉,他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衣衫不整的容嫔,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花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不知道何时天阴了,突然间就打起来闪电,闪光一瞬,许连琅只看清了他的眼睛。
凤眸,狭长,眼尾上扬。
与路介明的眼睛一摸一样。
许连琅几乎是绝望的试图想要挡住这般状态的容嫔。
但她刚抬脚,那太监就截住了她的动作,几乎是用拽的,将她往门外拽。
他声音低了低,微微弯了腰,道“陛下,奴才两个时辰后来接您。”
许连琅拼命扭动身体,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那太监凑近她的耳畔,细声细语说:“姑娘,容嫔娘娘做这幅样子,不也是想皇上想的打紧。容嫔娘娘是皇上的妃子,做这种事天经地义,你这么有空不自量力阻拦圣上,不如去看看外面的小皇子。皇子都十岁了,哭成那样,一点儿都没随了圣上的持稳。”
他其实声音放的很低,但传进耳朵,却如雷霆炸开,许连琅停止动作,甚至脚步快了起来。
七皇子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经过皇帝身边的时候,许连琅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酒气重到引得许连琅连连皱鼻。
容嫔说今日是她与皇帝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皇帝喝了那么多酒,夜访热河行宫,难道真如李日公公所说,仅仅只是为了一晚贪欢,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情吗?
她心中疑问颇多,但她根本顾不及再思考,因为一开门,就正面迎上了手里攥着菜刀的路介明。
就如同太监告诉她的一样,他哭的很惨。
眼泪顺着洇红的眼尾不止息的流,天际间雷电声不断,他浑若未觉,戾气地望着他身边的太监,刀片在黑夜中闪着光。
“七殿下,老奴日久不见您,您又长高了。”
那老太监矮了身,行了个最为规矩的礼。
他声音不高不低,既不轻蔑更不奉承,“七殿下,夜深了,让您的婢子伺候您入睡吧。”
路介明提刀刚迈出半步,就被黑衣暗卫拦住,成年男子要比他高上许多,他挥舞一通,暗卫不敢伤他,意欲要躲,他们没将十岁少年放在心上,却没成想他的刀挥的那样快,当即三人的手臂都见了血。
“殿下”,太监加重了声音,“你太顽劣了。”
他一抬手,黑衣暗卫便不再客气,四五个人将他架了起来。
太监转头看向许连琅,“去吧,该哄殿下睡觉了。”
许连琅根本不想再待下去,殿内已经有了羞人的声音,在做什么心知肚明,她跑过去跪在路介明面前,用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变得柔软温和,“姐姐带你去睡觉,好吗?一会儿要打雷了,我陪着你,就不会怕了。”
乖,就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许连琅的眸子里藏的是哀婉与爱怜,她慢慢张开怀抱,路介明目光幽暗,本能的看向她,仿佛抱上去,真的就可以遗忘掉这一切。
鬼使神差地,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他真的投身于那个怀抱。
一如所料,温暖如斯。
和那记忆中的那晚一样。
他被许连琅抱了起来,他安静乖巧的伏在她的肩头,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母妃,在父皇身下承·欢,几分强迫,几分趁虚而入,又有几分情爱。
母妃成了这幅痴傻疯癫模样,他的父皇,是完完全全的刽子手。
如果他死去,可以结束这荒唐的一切,那他愿意即刻去死。
要不,他死了好了,一了百了,母妃不用管,妹妹……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也不管了……
“乖,把耳朵也捂上。”
她声音甜美柔腻,唇息掠过他的耳蜗。
他听见她说,“姐姐今晚抱着你睡,可好?”
第13章 你那么好 七皇子像个小火炉,她刚一躺……
很快雨就下起来了,雨滴带着雪点子,将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雷声轰隆,闪电一道紧挨着一道。
许连琅赤脚去关窗,刮在脸上的冷风像是巴掌,她探出半个头观望了一眼,暗卫们自动隐藏,偌大的耸云阁,只有廊下两只拢着烟霞纱罩的灯笼,漫出朦朦胧胧暧昧的胭粉色。
正殿的声响被雷声盖住,那太监的眼睛如猎鹰,一眼就看到她,他慢慢扯出个笑,迎上她的探究,漫不经心又警告满满,似乎在慢条斯理的说,下次她再这样,就扭断她的脖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朝她耸眉,本能的惧怕让许连琅缩回了身子。
这个雌雄难辨的男人,看上去比皇帝还要可怕。
一小滴雨顺着她温热的脖颈滑了进去,她被冻的一激灵,快速回了里屋。
她在床边抖了抖身上的凉气,才慢慢掀起被子挤进了被窝。
七皇子像个小火炉,她刚一躺好,他便挨了过来,尖尖的下巴搁放在了她的肩窝。那滴掉进她脖颈的雨滴一下子沾染上了两个人的温度,而后化水,消散。
许连琅一下子不敢动了,像是刚刚诱拐回家的野猫,掏心掏肺尽心尽责照料了好久,终于是肯让她摸一摸脑袋撸一撸,尽管这种撸毛可能完完全全是因为猫咪自己脑袋痒。
但这对于许连琅来说几乎算是惊喜。
她受宠若惊,不由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一不小心惹的猫儿不满,收回现在所有的亲近。
路介明微微蜷缩起身体,他很瘦,缩成小小的一团,收束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与尖刺,将自己挤进了许连琅的怀抱之中。
他并不困,却很疲惫。
有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背,手掌轻轻一下接一下地扣在他的背上。
他低垂着眉眼,睫毛在不安的颤动,许连琅可以感受到他那管高挺鼻梁抵上自己肩膀的硬度与挺度。
他鼻子生的最为好看,在同年岁的孩子里,他的鼻子是独一份的挺拔。眉骨山根鼻尖撑起整张脸的轮廓,鼻尖高翘隆起整张脸的深邃。
就是因为生了这样的鼻子,冲淡了他很多孩子气。但此时窝在她怀里,鼻子蹭的她肌肤发痒,倒像是在无意识的撒娇。
许连琅又将他抱紧了些,路介明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角,依赖且无助。
这样的路介明,让许连琅更为忧心忡忡。
当一个独立自主、惯常冷漠推拒所有善意的孩子突然开始依赖一个人的时候,那说明这个孩子已经深陷囫囵,被逼到绝境,暗自舔舐伤口已经不能疗伤,自我救赎完全失效。
她渴望他的依赖,但又惧怕他此时的依赖。
她舌尖抵住腮,心里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息,口上却只能沉默。
就在许连琅以为这一夜就要这样安静的过完时,路介明开口了。
他呼吸很沉,说出的话却很轻,他凤眼半睁,声音若飘絮,没有什么着落点。
“王福禄是宫中的总管太监,自幼与父皇一起长大,他杀人无数,但无一例外都有父皇的首肯。很多事父皇不方便做,就通通交给他。父皇对母妃念念不忘,不会轻易动她身边的人。”
许连琅给他拍背的手落了下来,就没再抬起,他这是,担心她怕,所以故意解释这一句。
倏然间,心酸的发胀,她的确怕那个男人,但她更怕他怕。
“现在不怕了”,她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伸长手臂摸了摸被子边缘,确保完全包住了他的身子,“睡不着吗?”
今夜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尚且消化不了,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目睹了这一切的路介明。
路介明姿势没变,半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