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旁移,看到了桌上的药瓶,伸手就要去取,楚贵人抬手拦了一下。
贺离之险些碰到楚贵人的衣袖,他的手很快收回,“抱歉。”
二人的距离有些近,他后退了一步,微弓了脊梁,低着头看着地面,解释道:“臣拿错了药瓶,还请贵人将那药还给臣。”
楚贵人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手指冰凉,攥着药瓶的手收紧。
她不能阻拦,否则必会惹祸上身。若被人发现,她只需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便可,无凭无据,陛下也不能拿她如何。
绝不可自乱阵脚,不打自招,坏了大计。
几息之间,楚贵人面色恢复如常,她侧了身,为贺离之让路。
贺离之越过她,将那早已被换了的药拿在手中,从瓶中取出一颗,放在鼻下闻了闻。
楚贵人一只手攥紧了药瓶,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藏在腰带中的毒药。
若事败露,她便先杀了这国师,再杀了那皇帝,最后畏罪自杀在榻前,也算报仇,只是会对不住先生的嘱托……
气氛渐渐变得焦灼。
贺离之轻嗅药丸,动作一顿,他盯着药丸看了一会,淡然地抬起眸子,瞥了一眼如临大敌、浑身戒备的楚贵人。
他轻笑了声,又将药丸放回了瓶子。
“真是糊涂了,竟是未曾拿错。”
楚贵人微怔,“什么……”
贺离之将药瓶放回原处,歉意地望向她,一揖到底。
“许是熬了几宿,脑子不清醒,”他拍了拍脑袋,笑道,“这药分明无错,是微臣记错了。”
“噢……”
“打扰贵人休息,臣告退。”
“哦,嗯……”
直到贺离之离开,楚贵人也没回过神。
而离开的贺离之,走出了思勤殿后,路过湖中亭时,从怀中掏出他带来的一瓶药,随手一掷,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湖中。
给孟玹的信中,楚贵人写道:“他秘而不宣,不知是一无所察,还是别有意图,此人深不可测,先生小心。”
阿诺将纸条焚毁,靠着柱子打哈欠,静坐在石凳上的孟玹沉默良久,若有所思。
……
日子一晃,又到了这月初七。
成婚后的每月的初七,心疾发作之日,都是沈长寄最期盼的一天。这一日他可以“肆意妄为”,提任何不合理的、过分的要求他的夫人都会答应。
这些日子,沈长寄胸口的箭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但家有娇妻,他自是无心朝务,写了个折子,奏报自己伤势严重,恐要多休息些日子。
成宣帝自然是求之不得,近年来沈长寄愈发独断专行,朝中大臣也唯他命是从,实在不将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
这刀呢,好用是福,可太好用,便是福祸未知。利刃若是伤了用刀人,那这刀还是断了才好。
成宣帝近来倚靠沈长寄的死对头,厉勇侯。这位侯爷在成宣帝还是皇子时便出了不少力,如今年岁大了,愈发爱倚老卖老,他在朝中拥趸者也不少,尤其是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见首辅失势,皆纷纷投靠了厉勇侯的阵营。
如今平南大将军的兵权交到了二皇子手里,朝中也被厉勇侯把控,没了沈长寄,朝局一样稳固,后宫也安宁,成宣帝好久没过过这般畅快的日子了。
沈长寄不在乎眼前的得失,他铺的局才刚刚开始。
孟玹对沈长寄受伤的事亦有所耳闻,毕竟每日谢汝来为他看诊时,身后都跟着个手长脚长的人形挂件。
孟玹几次目光扫过,见沈长寄颇不要脸地缠着谢汝,实在忍耐不住,“大人每日都这般无所事事?”
堂堂一国首辅闲暇至此,大轩要亡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书信给察诺萨,叫西戎的将士们打进来。
沈长寄懒洋洋地掀了眼皮,手里缠绕着谢汝垂在后背的青丝,“先生孤家寡人,自然不能理解。”
孟玹:“……”
他看着沈长寄这臭小子这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就来气。
“先生?”谢汝正在挑选银针,闻言回头看了沈长寄一眼。
沈长寄手指一顿,“孟公子这般年纪,这般才学,还是叫先生更为妥当。”
“这般年纪?我哪般年纪?”孟玹冷笑,“只大了你十岁而已。”
谢汝及时打断二人的吵嘴,“昨日那一副药,公子感觉如何?”
她一开口,沈长寄便闭了嘴。
“甚好,”孟玹道,“近来感觉一直积在胸前的郁气散了不少,也很少咳了。”
谢汝点点头,看来自己试了几次的药方是用对了。
每日例行的问诊结束,谢汝却没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在沈长寄的身侧坐了下来。
“你……不走吗?”
谢汝摇摇头,手指尖突然一暖,侧头看去,身侧的男人将她的手指牵在了掌心。
她任由他把玩,空着的那只手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说道:“你们聊你们的,不必理会我。”
在孟玹茫然的目光里,沈长寄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手指,一脸惬意,“她离不开我。”
也不知他在得意什么。
这话惹人遐思,颇有歧义,叫人听上去以为她很黏人,爱他爱到一刻都不想分开,可实则是今日是他心疾发作之日,她自然是要陪在身边。
谢汝瞪了他一眼,见他收敛,这才收回了视线,放空了大脑,独自发呆。
孟公子的病好办,但沈长寄的心疾可怎么办呢……
谢汝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那两个男人没沉默一会,便开始谈论起来近来朝中的局势。
孟玹淡笑道:“听说沈大人坐了冷板凳,也不知你大轩朝堂,有多少人等着看大人的笑话。”
“还要多谢您的助力,否则本官的计划也不会这般顺利。”沈长寄有几分真心实意地感谢道。
兵权之所以没有在成宣帝手里多攥一会,而是这么快就交到二皇子手中,全靠孟玹派人在西北边境制造纷扰。
成宣帝越老越糊涂,一心都扑在后宫的美人和丹药上,而厉勇侯与二皇子急于要功绩来证明自己,他们趁着沈长寄告假,抢了去西北平乱的差事。
此乃孟玹故意调虎离山,去的人便是上赶着送死,况且沈长寄不舍得离开家,自然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
“大人客气了,只是大人如何得知,三日后他们所过之处会有天灾?”
沈长寄淡淡道:“自有天象告知。”
“哦?天象啊……”孟玹笑着点点头,“大人手下的能人异士不少。”
沈长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看了他一眼,他笑着回视,目光坦荡,不藏分毫试探。
“只不过……在下倒是没想到,沈大人会为那些将士想好了退路。”孟玹感慨道。
他以为像沈长寄这样的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会在意那些兵卫们的死活。
“那些都是柳将军的部下,这本就是个局,不该叫将军的人手折损,这是我答应了他的。”
沈长寄垂下眼眸,暗自想着,他这样做,应该可以算是个好人吧?
多积些福报,叫他能活得长久一些,能与阿汝长久地在一起。
他专注地沉思,未曾发现谢汝起了身,将靠着柱子发呆的阿诺叫到了一边。
倒是孟玹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看到谢汝指着院子一角,好像在问种的是什么花。
阿诺很高兴谢汝主动与她讲话,于是滔滔不绝讲起了那花的品种、来历、以及种植方法。
孟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哎,你是叫阿汝是不是?”阿诺蹲在谢汝的旁边,好奇地问道。
谢汝微挑眉,“是,你怎知我名字?”
阿汝,还叫的这般亲昵。
阿诺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先生独自一人时就是这样叫的,他对着这花发呆的时候,想着你呢。”
谢汝:“……?”
她错愕道:“想着……我??”
阿诺天真地点点头,“是呀,他总念着你的名字。”
“……”
出大事了。
谢汝瞠目结舌。
这事她夫君知道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道专注的目光凝集在她身上。她咽了咽喉咙,缓缓转头。
正好对上了孟玹满含笑意的目光。
孟玹似是没想到她会回头看,微怔,片刻后笑着对她点点头。
谢汝惊悚地又转了回去。
“阿汝姐姐,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沈长寄走到身前,弯下腰,握着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神色担忧,“怎么?哪里不舒服?”
谢汝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又侧头看了看孟玹。
她见对方眼中同样浮出忧虑,甚至有意欲起身过来问候的意图,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不会吧,不会吧,不能吧……
沈长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汝?怎么了?别吓唬我。”
“夫君,你看孟公子。”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呢喃。
“嗯?”沈长寄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他怎么了?”
谢汝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