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嗯”了声,鼻音浓重。
“哎呀, 姑娘是受凉了吧?”玖儿连忙将烛灯放到桌上,去烧了壶热水,“定是晚间那会儿折腾的, 姑娘冷不冷啊?”
“还好……咳咳……”
凉风秋雨, 加上白日攒了不少火气, 谢汝病倒了,好在她本身会医,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 并不碍事。
喝了热水, 又叫玖儿从包裹里找出驱寒的丸药,服用过后,玖儿又给她多加了一床被褥。
才刚将床幔放下, 将榻上的人遮掩严实,帐子外便有人低低咳了声。
玖儿耳朵尖,瞬间便分辨出那人的声音,浑身一激灵,连忙跑了过去。
她警惕着将帘子挑了起来,看请来人,连忙行礼,“大……”
“嘘——”男人浑身都沾着水汽,衣袍下摆更是湿了彻底,他低沉的声音混在细密的雨声中,模糊中带了几分沙哑,“她可睡下了?”
“姑娘受了些凉,才刚……”话说到一半,被帐内的人打断。
“玖儿,是他吗?”
玖儿噤声,一错神的功夫,男人便挑帘走了进来。
他走到帐中,带起了一阵饱含湿气的风,脚步顿了顿,怕将寒气带给她,于是缓了步子,慢慢踱步到榻边。
“这么晚?”谢汝伸出了一只手,从围幔下头露了出来。
沈长寄半蹲在榻前,微潮的手握了上去,掌心炙热。
“睡吧,看一眼你我便回去了。”
虽是这样说着,他却脱下了被雨水打湿的外袍,挂在了架子上,一副要在这待到天亮的架势。
谢汝:“……”
她余光瞥见玖儿从门边抄起一把伞,利索地溜了出去。
“……”
她隔着半透明的幔帐与男人对视,许久,率先败下阵来。
无奈道:“上来吧。”
“好。”
他应得痛快,似乎只在等她松口,等了许久。
谢汝悄悄往里挪了挪,想给他分出半边的被子,不料男人却将她的被子掖了回去,塞得更加严实。
他解释道:“我身上潮气重。”
本就受了风寒,若是再从他这沾了凉气就不好了。
“不盖被子你也会受凉的。”
沈长寄道:“不会,我身体好。”
话音落,他身子前靠,隔着两层被子,将人搂在怀里。
她见他坚持,便不再执着。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方才琢磨了好久的问题。
于是问道:“沈家与华家是什么关系?”
沈长寄疑惑地“嗯”了声,听她细细道来白日的事。
“华氏的玉牌在我这里,她欠我一个承诺,必要时刻,或许可以帮我们。”
沈长寄笑道:“你担心我会不高兴?”
谢汝的脸有些热,艰难地挪了挪身子,拱到他怀里,蹭了蹭他下巴,轻声道:“你与沈家有仇,那便是我与沈家有仇,我不想开口寻求与沈家人交好的人帮忙。”
沈长寄低声笑了好一会,又思索了许久,才道:“应该没什么关系,我不曾听说过她们有来往。”
不曾来往……那沈贵妃的玉牌是从何处而来的?
不过没关系就好。
不知为何,谢汝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了却一桩心事,有些困了。
原本毫无睡意,可也不知怎的,他一来,往她身侧一躺,属于他的味道渐渐将她包裹,困意反而在这一瞬间汹涌地席卷而来。
半梦半醒间,她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叹:
“说什么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小没良心,将我置于何地?”
“你想如何我便任你如何,只愿你能恃宠而骄,莫要对我客气……”
听着他的抱怨,她好想抬起手臂回抱他,亦好想开口再跟他说点什么。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意识混沌,她没来得及回应,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及至天亮,雨还未停,各家都在自己的帐中休整,。外头除了雨声,便是偶尔路过的兵士的脚步声,再无人吵闹打扰,于是谢汝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睡到了正午。
睁开眼,她只觉鼻间堵塞,喉咙微微发痒。
她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几时了?”
“姑娘醒啦,快到午时啦。”玖儿守在炉火边,手里的扇子慢慢扇着火,“柳姑娘派人传话来,说姑娘你醒了后便过去用午膳吧。”
“嗯。”
谢汝撑着床榻起身,抬手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好在只是有些伤风,并未发热。
此次秋猎虽也有太医跟着,但到底不太方便,药材有限,还是不要生病为好,不然麻烦得很。
谢汝起身换了衣服,梳洗过后,撑着伞去了柳家的帐子。
一进帐,便见到里头的人忙乱做一团。
只听柳夫人哭哭啼啼,“都怪我,我不该带他来的,他还这般小,我带他来这秋猎做什么啊。”
谢汝走了进去,“这是怎么了?”
柳愫灵正站在床边安慰柳母,一见谢汝像是见到了救星,“阿汝来得正好,我家小团子病了,你来给看看吧。”
“咳咳……好。”谢汝从怀里摸出一条长丝帕,系在脑后,将口鼻遮挡。
柳愫灵担忧道:“听说你病了?”
“一点小风寒,不妨事,我来看看。”
谢汝的心思都在小团子身上,一时间也没注意柳愫灵说的“听说”,她走到榻边坐下,手指搭上小娃娃的手腕,“有何症状?”
柳愫灵连忙道,“发热了,而且吃的东西全都吐了。”
“无大碍,应是气温骤降,加之水土不服,肠胃有些受不住了,我正好带了些药,叫玖儿拿些来。”谢汝把头别向一边,轻咳了一声,才转回来道,“他还小,不能给他用药劲过于霸道的汤药,多饮水,吃些清淡的东西,莫要受凉,有个两三日就好了。”
玖儿闻言连忙折回去拿药。
“好阿汝,多亏有你。”柳夫人眼眶红红的,眼底一片青色,显然熬了一夜未曾安眠。
“下回可以早些来找我。”谢汝站起身,往外走,远离了人群。
柳愫灵拉着她到了一边,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阿汝……我……我早上去找你,正巧遇上……哎,你和他怎么回事啊?”
谢汝的脸唰地红了,白色丝帕挡住了她的脸和耳朵,但却挡不住脖子。
柳愫灵看她一红便红到脖子根,心底的阴霾散了不少,扑哧一笑。
“我……我们没什么的,你、你别误会。”她磕磕巴巴地解释。
柳愫灵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自然知晓,我什么也没说啊,你有分寸的,就是不知那位忍不忍的住……”
谢汝:“……”
柳愫灵阅话本无数,什么离奇怪诞的故事没见过,谢汝是她至交好友,她可不能坐视好友受委屈吃亏。只不过现在看来,二人应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她心里倒是对沈长寄又改观了几分。
“你说你来过了?”谢汝一想便明了,“他将你拦下了?”
柳愫灵点了点头。
“这个人!”谢汝鼓着腮,气呼呼地。
这个不干人事的沈长寄。
“你也别怪他啦,我听他说你病了,所以就没打扰你。”
谢汝奇怪道:“随行的不是有御医?他们人呢?”
“呵,都被妖精叫走了。”柳夫人劳累一夜,被嬷嬷搀扶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谢汝迷茫地看过去,柳愫灵叹了口气,道出了缘由。
楚隋安重伤在床,理所应当派御医诊治,楚贵人心疼内弟,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陛下怜惜美人,大手一挥将四个御医都派到了楚隋安身边伺候,日夜守着,也不轮岗,全都待命侯在那,便是贵妃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那还有个御医呢?”她记得随行的御医共五人。
柳愫灵瞥了眼生闷气的亲娘,无奈道:“陛下担忧楚贵人忧思过度,便拨了个人侯在楚贵人身边照料。”
照料……
寻常的照料由宫人来便可,一个贵人能劳动御医随时候命……
谢汝:“……是贵人身子不适吗?”
“她能有什么病,她好得很,我看就是想叫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门口一怒气冲冲的女声传了进来。
“明妃娘娘。”众人行礼。
“我来看看小团子,怎么样了?”明妃亦是一脸倦容,她才从陛下那闹完一通,被成宣帝三哄两哄给糊弄了出来,“我没将御医要过来,对不住……”
柳夫人嗔怪地斜她一眼,“这是什么话,我还能怨你不成?要怪也只能怪……”
她及时住了口,叹了口气。
又能如何呢,只能说成宣帝这些年愈发昏聩了。
“姨母,多亏了我们阿汝懂医术,小团子已无大碍了。”柳愫灵一脸得意,仿佛救了人的是她自己一样。
明妃面露喜色,“那便好那便好,这位……”
“臣女谢汝,见过娘娘。”谢汝恭顺地行礼。
“哎哎,好孩子,”明妃忙拉过她的手,笑容明媚,狭长的眼尾上挑着,又妩媚又娇俏, “没想到你还会医,真是秀外慧中。”
她上下打量着谢汝,越看越满意,难怪柳愫灵成日在她这夸奖谢汝这也好那也好,如今一见,确如嬷嬷所言,是个伶俐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