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间一跳,心道今日诡异之事真是一件接连一件,首辅大人竟然会迎接他。
他不知道,沈大人只是怕他手下没轻没重,拍门声太响会惊扰才刚熟睡的人。
“大……”
“嘘——小点声。”
沈长寄微蹙眉头,眼神警告。
谢思究险些被卡了喉咙,他咳嗽了一声,惹得沈长寄一记冷眼。
“……”
“脚步轻些,说话声音要是压不下去,便写字。”进门前,男人叮嘱道。
谢思究不明所以,迷茫地点点头。他暗自琢磨着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进了房门,一看到那将半间屋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屏风,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是那位姑娘在此处,恐怕人正在休息。
若非看到了那扇屏风,他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这院中潜进来敌国细作,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再小心。谢思究看着首辅大人轻手轻脚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他看到沈长寄在纸上写了一字:说。
对方在这个字上点了点,显然是叫他在旁边写。
谢思究提起笔,思忖了半天,也无法落笔。原因很简单,这点地方不够。
他顶着大人冷漠的目光,硬着头皮,抽出一张完整的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了篇文章。
谢思究一边做着述职,一边分神想着,当下的氛围委实难熬。
好在一刻钟的时间,他将该说的都写了下来,放下笔的那一刻,竟有种人生得到了解脱的感觉。
沈长寄将西戎生有异心这件事告知了谢思究,这便是信任他的信号。玄麟卫不论明卫还是暗卫,成宣帝都有意疏远,这些年日渐式微。若非有沈长寄在撑着,玄麟卫早就被禁军压过一头。
若陛下继续沉迷丹药,宠信小人,那么别说是强悍的西戎,就连南楚那样的小国,也会对这大片中原国土心生觊觎,到时候遭殃的还是百姓。
不过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思沈长寄并没有,他从无忠君爱国之心,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位。
沈长寄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分别是:瑛王、魏、柳。
他在纸推到谢思究面前。
驻守北狄的瑛王,南楚的魏将军,以及留守京城的柳将军。
此意为这几人可做伐戎的大将,可这三人中,唯有柳将军还受陛下的信任,那也是因着柳夫人出身明家,与明妃娘娘颇为亲厚的关系。而剩下的二人,皆已被陛下忌惮,鲜少重用。
成宣帝不知是听了谁的蛊惑,总认为西戎难成大器,因此疏于防范,近来又有意疏远他们,导致许多事情都颇多掣肘。
当下之急,是先与这几位通过气,到时若战事爆发,他们也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至于宫里的情况,还要靠沈长寄进行周旋。
二人就靠写字和比划,艰难地完成了这一次的“谈话”,谢思究回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都已正午了。
后知后觉,饥肠辘辘。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双腿,正打算起身告辞,屏风后头一声细微的嘤咛。
谢思究起身的动作僵住,尴尬地看向上首位,那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他哭丧着脸,冲对方抱拳。
沈长寄先他一步站起身子,手掌按在谢思究的肩上,将他一下又拍了回去。
“老实坐着。”他伸手点了点,警告意味很明显。
谢思究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后背对着屏风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瞪着墙上的字画,心中默背兵法。
而沈大人急匆匆绕到屏风后的暖阁,正好看到谢汝半闭着眼睛,从榻上起身。
“可睡好了?”
屋中安静了许久,外头的谢思究乍一听到声音,吓得抖了抖肩膀。
“嗯,还好。”少女迷迷糊糊地答道。
“饿了吗?可要用些茶点?”
谢汝摇头,依旧没什么精神。
头天夜里没睡,晨间又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白日补再多的觉,这身上也难受得紧。
她索性不再睡,半靠着榻,慢慢醒神。
沈长寄见她并无聊天的打算,便不再旁边扰她清净,只道:“还有些公务,处理完陪你去院中看花。”
谢汝一听外头还有人,耳根瞬间红了,也不敢大声说话,“快去。”
她已醒来,沈长寄便不再用纸笔交流。
“下月秋猎你我皆不在京中,城中事尽早安排好,注意西戎的动向,另外这几位的家眷要保护好,莫要叫人乘虚而入。”
“是。”
谢思究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大人,近来奇怪得很,自从上回我和柳姑娘在您的府门外遇到刺客后,这些日子我又频频遭遇刺杀,在我家门外,甚至在呈讯司门口,他们都敢动手,非要把我劫走不可。”
谢思究百思不得其解,“这帮人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些,这其中只怕有诈。”
“柳姑娘可有同样的遭遇?”沈长寄的心高高提起,他想起早上阿汝还去了一趟柳家。
谢思究摇头,“我问过她,说是平安无事,没见到可疑的人。”
沈长寄不着痕迹松了口气,而后微微蹙眉,面上已浮现出些疑色。
谢思究走后,谢汝迫不及待问:“可是西戎那边又出了何事?为何他们又盯上了谢大人?”
沈长寄摇头,他也不知那边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当晚深夜,平瑢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沈府,大片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袍往下滴,他站在主院外,没有进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他眼里还是翻滚的血色,眸底戾气横生,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冷霜。
平筝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拉着他回了房间,替他脱下肮脏的外袍,又将他脸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净,随后打了一桶热水进来。
“哥,水放好了,先沐浴吧。”
平瑢站在门边,望着头顶的月亮,将一切情绪压下。
他转头看了看妹妹,轻轻“嗯”了声。
他欲解下寝衣的带子,却见平筝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微微皱眉,“还有事?”
平筝抿了下唇,缓步上前,抬头看他。
“怎么了?”怎么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
平筝慢慢向前靠,手穿过男子的腰,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哥,吓死我了。”
满身是血,险些以为他受了重伤,还好都是别人的血。
他们兄妹自从随着沈长寄从边关回到京城,这许多年,已经许久不见这般残酷的杀戮了。大人很强,时常不需要他们兄妹,她不担心大人,却总是忍不住担心跟在大人身边的哥哥。
是哥哥将她从路边捡了回去,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脏,放开。”
平筝听话地松了手,吸了吸鼻子,“那你洗吧,有事再叫我。”
房门被掩上,男子脱下衣袍,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他狼狈地闭上了眼,听到的是心房破碎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再也藏不住了。
**
平瑢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刻不耽误,去敲了沈长寄的门。
“何事。”
平瑢将手中密信递了上去。
“属下回府途中遇上一伙蒙面杀手共四人,那些人身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交手中发现他们并无杀属下之意。”
沈长寄垂下眼睛,看着信封,若有所思。
“与对方缠斗过程中,属下瞧见又有两个身影熟悉之人往皇宫的方向去了。属下生怕错过重要线索,无奈将那四人全杀了,而后悄悄追了上去。”
“可有发现?”
平瑢道:“此信乃那二人从宫中带出来的,他们欲将这信绑在一信鸽上,被属下拦截。”
沈长寄手里的这一份是原信。平瑢寻来了同样的纸张,模仿纸上的字迹,誊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绑在信鸽的脚上,将仿造的信送了出去。
“信鸽飞往的方向是西戎。”平瑢说。
沈长寄打开信,上头写着:
“下月初三,猎。”
下月初三是秋猎出发的日子,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冒险从宫中送信出来,有何非比寻常的含义吗……
是要通知谁,那日京城守卫空虚,可前来攻城,还是通知对方在路上设伏呢?
诸多猜想皆无法证实,只能确定的是,宫中确实有人同西戎勾结。
谢汝凑了过去,“给我瞧瞧。”
她从男人手中接过信,举高信纸,对着烛灯看了半晌。
沈长寄侧头打量,将她看得认真。
“有何不妥?”
谢汝轻嗅了两下空气,又转头,趴在男人的身上闻了闻。
他笑着揽住她后背,将人圈进怀里,“怎么?”
谢汝怼了一下他的身子,从怀里挣脱出来,将信纸凑到鼻子前,认真地闻了闻。
“唔……这味道有些熟悉。”她眯着眸,认真回想。
沈长寄打了个手势,平瑢拱手,退了出去。
“这味道我闻到过。”她笃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