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寄出了门,停在廊下,目光久久放在远去的楚贵人的背影上。
“沈大人,这边请。”
贺离之道。
再一次被打断,沈长寄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走至一宽阔僻静之所,贺离之才将今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今夜一共发生了三件事。”
“其一,沈玥璃突然从冷宫里闯了出来,她一路疯跑,刺伤了宫女数人,还将前来看望六公主的广宁侯府谢大姑娘给伤了。”
沈长寄有些意外,“谢窈?”
许久没提到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是,谢大姑娘的双眼被沈玥璃刺瞎了,太医说复明无望。”贺离之道,“大人若想让她好,微臣可想想办法,并非全无可能。”
“不必了。”沈长寄说。
贺离之淡淡笑了下,又道:“其二,沈玥璃伤了人后,直奔陛下的寝宫而来,也不知是什么稀奇的疯病,她跑的太快,竟是让玄麟卫一时间都难以追上。她闯进了陛下寝宫,意欲行刺。”
他顿了顿,低声道:“被侍疾的楚贵人一剑斩喉,当场毙命。”
沈长寄微眯了眸,“当场毙命……”
沈贵妃竟是死了。
“楚贵人的剑何来?”
“是陛下挂在床头的那一把。”
沈长寄沉声道:“不曾想楚贵人一女子,能手执那般厚重的剑,一剑将人致死,真是深藏不漏。”
贺离之今夜看上去格外正经,神情自始至终严肃冷漠,全无平日装腔作势的世外高人模样。
“第三件事是什么。”
贺离之转身看了一眼寝宫,扯了下嘴角,却说起了旁的事。
“沈大人,对不住,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他说,“大人可知陛下的病是为何?”
沈长寄沉吟片刻,“是楚贵人?”
贺离之自嘲地笑了笑,“是,她第一次下毒时正巧被我瞧见,我替她遮掩,还将闲杂人等都支走,这才没叫她暴露。我警告过她莫要轻举妄动,但她显然没听,还险些坏了我们的计划,是我大意了。”
“今夜也是?”
“嗯。第三件事,便是她今晚第二次趁着无人给成宣帝下药,她想叫他一觉不醒,可前朝之事未定,若是叫那皇帝老儿就这么死了,那怎么行?正巧沈玥璃闯了进来,她别无选择,只能将人杀死。”
贺离之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这狗皇帝的命真抢手,我想要,您想要,贵人也想要。不若我将他弄死,尸体分成三块,咱们一人一块如何?”
沈长寄也笑了声,“那只怕不够分。”
“大人,你可知楚贵人她是受谁意进宫的?”
沈长寄没说话。
是谁派来的都再不重要了。
“早做准备吧。”他撂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贺离之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国丧与换帝的事。
“天要变了……”
蛰伏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谢汝醒来时,沈长寄还未回来。
平筝替人传话,“我哥天没亮就跟大人进宫了,他说不用担心,处理完事就会回来的。”
谢汝的眼皮一直突突狂跳,她实在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心难平静,背着药箱去给孟玹看诊。
孟玹一早就得了宫里的好消息,见谢汝心不在焉,也没有多说,只等沈长寄亲口回来将这些事讲给她听。
他笑着宽慰,“他今日怕是要晚归。”
谢汝敷衍地点点头。
探望完孟玹,谢汝抱着药箱回了主院,她坐在主院的石桌上,翘首以盼了大半日,午时前后下起了雪。
“阿嚏……”
她裹了裹虎皮披风,身子瑟缩了下,怔怔地望着从天空飘落的雪花。
“咱们快回屋吧,要是冻病了大人要生气的。”
谢汝吸了吸鼻子,“嗯,那他要是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平筝无奈道:“好好好。”
“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出事了。”
她裹着毯子,人缩在榻上。
平筝将炉火烧得更旺,小声嘟囔:“大人不叫别人出事就不错了……”
谢汝意识昏沉,慢慢陷入沉睡。
等她再有意识,发现自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揽着。
“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沈长寄放下了书册,手指触了触她的脸蛋,“饿吗?”
“唔……还好,你回来的挺早。”
沈长寄低声道:“想着你,就快点回来了。”
谢汝清醒了些,连忙问了宫里出了什么事,沈长寄如实告知了她,她听到沈玥璃死了的消息后,沉默了好久。
“怎么?不开心吗?”沈长寄双手将她提抱起,放在腿上。
“其实我并未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她说。
“嗯。”
“倒不是我心慈手软,只是若叫她活着,那毒药会一直纠缠、折磨着她,这一死反倒叫她解脱了。”
后半生都饱受虫蚁噬心、吞噬理智的痛苦,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谢汝原本便想好的结果。
楚贵人的那一刀斩断的是沈玥璃的痛苦,叫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谢汝的心里实有些意难平。
“夫君,你说母亲被最信赖的朋友背叛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沈长寄想了想,“若是我,想的一定是你。”
若此生有那么一个生死关头,他想的一定是还没能和爱人长相厮守,想着既然重活了一次,为何又没能走到终点。
“我不敢想,夫君。”
她轻声说道。
沈长寄温柔地抚平她的眉间,“可需要我将沈玥璃的尸骨带出来,叫你泄愤?”
“算了,算了……”
或许是上天注定的吧,注定叫她心里存一分遗憾。鞭尸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成宣帝的命,你可要亲手了结?”
沈长寄叫贺离之按捺不动,先回来问一问谢汝的意愿,毕竟成宣帝咽气这样的好事若是她想亲眼看着,他也可以安排。
谢汝却摇了摇头,“你去问问舅舅吧,他或许会很愿意。”
她神色萎靡,埋在男人的怀里,“就这样吧,累了。”
沈贵妃死了,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是更加的空虚。
这些日子,仇恨在与孟玹相认的那一瞬间被填满内心,她活得很累。她想回归和沈长寄携手一生的平淡生活,这才是她重生的目的啊。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多少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实在难以像孟玹那样感同身受。
眼下,她也算是亲手杀了沈贵妃,陆元霜的仇她报了。陆家毁于皇权之争,她实是无能为力,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剩下的事只能依靠她的爱人。
谢汝又困了,半梦半醒间,有人把她抱回了床上。
“夫君……夫君……”
沈长寄低声应着。
他抱着她,一起睡着了。
后半夜,雪越下越大。
沈长寄忽然就醒了。
他靠在床头,局促地呼吸,心口剧烈地痛着,身上的寝衣被冷汗浸透。
他好久不做梦了,再一次梦到了前世。
他又梦到了前一世她死去的场景。
怎么回事,为何又梦到那样叫人绝望的画面,他们现在的生活明明很幸福,毫无预兆地,为何又将人忆起往昔。
有细碎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他敏锐地捕捉那些画面,那是前世,他得知她嫁人的消息后,冲到沈国舅的书房中质问他的场景。
心口再一次绞痛,疼得人很想将胸膛穿破。
“将那心挖出来”,他满脑子都是那一个念头,好像它离了身体,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这样一个疯狂的念头,他从床下摸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寒意森森的刀刃泛着冷光。
“夫君……”
谢汝梦中无意识的呢喃突然唤醒了他。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怔然回神,才发现刀尖已经抵上了心口,划破了衣服,很快就要刺破皮囊,直扎心底。
“夫君……”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