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过, 顾策房间的灯仍未熄,苏染染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 无法入睡。
她虽然高兴顾策没有盲目的对未见面的亲人期待过多, 却也猜出,他这种态度, 肯定是有缘由的, 不由越发心疼他。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不管前方的路如何,她都会陪着他一起面对, 再也不会畏畏缩缩的只知道躲在他身后,不会让他一直孤独前行, 只能一个人咬牙面对未知的一切了。
关于顾家的事, 哪怕会惹他怀疑, 她也要尽可能的将自己所知告诉他,让他有所准备。
她哪里知道,墨玉书早就和顾策透露过他的身世和那家人之事, 又因为怜惜这个少年,对于他查到的事,不曾有所隐瞒, 给了顾策许多暗示。
顾策又是一个聪明的, 听了许多那府中之事,有些事自然明了于心, 对某些人,也就不会报什么奢望了。
苏染染折腾了大半宿才睡,却是天才蒙蒙亮就醒了过来。她洗漱了一番, 对着镜子打了好几遍粉,遮住了困倦之色,就心急的出了门,想去看看顾策起来了没有。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练武读书了。
苏染染推门出去,就听到屋后有动静,跑过去一看,竟是自家爹爹和顾策在切磋呢。
她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的笑,这哪里是爷俩在切磋啊,连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得出来,这明明就是她爹在拿顾策当小孩子,故意输了哄他开心呢。知道您心疼儿子,想哄他高兴,可您这也输的太假了啊。
顾策也是又感动又想笑,又和陈大勇过了几招,就借着和苏染染打招呼收了手,又见陈大勇一副要一直陪着他的架势,赶紧使眼色示意苏染染帮忙。
苏染染大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上前拉着陈大勇的衣袖道:“爹啊,我听说,京城这边的吃食和咱们那边不太一样。您出去逛一逛,帮我们买点早饭回来尝一尝呗。”
陈大勇一听,就是一拍脑门,哈哈笑道:“好好好,染染这个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呢。爹这就去拿银子,出去给你们买好吃的去。”说完,他又一脸笑的叮嘱顾策今日就练到这吧,赶紧回屋歇一歇。
陈大勇风风火火的去和宋老伯说了不用准备早饭的事,又打听好了哪里有早点铺子,就带着刚子一起出了门。
苏染染打发走了自家老爹,就迫不及待开门见山的和顾策说,她又做梦了。
她迎着顾策古怪的目光,先简单的描补了几句:“师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晚上睡不着,一直在想你那失散了多年的家人的事,结果就做了一晚上的梦,可把我累坏了。那梦里也是一个书生认亲的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气得我醒了就想骂人。咦?我现在想想,我这梦有点小话本的味道呀,我完全可以把它写出来呀,你快帮我参谋参谋。”
顾策毫无选择的被这姑娘扯进了屋,听她讲起了梦中的故事。
苏染染讲故事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这里面有些是我梦到的,有些是我才想到的灵感,准备写进小话本里面的啊,你就听听,别多想啊。”
顾策听着这话,再看她的小表情,怎么都是一副让他一定要多想一想的意思呢。他赶紧摆出一份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与家人失散多年,好不容易亲人团聚,却发现一切并没有他想像中美好。喜悦过后,要面临的却是诸多窘境。比如,家中房间有限,因他归来,弟弟妹妹就要让出院子,弄得一家人很不愉快。比如,比起一直承欢膝下的弟弟妹妹,爹娘待他客气的更像是面对一个客人,有好事时,他们本能想到的人中并没有他。这样的小事一件一件,堆积起来反而更伤人心。
最让这书生痛苦的是,他的上司因为与他的亲生父亲政念不和,对他极为不喜,干脆设计把他丢去了偏远之地苦熬资历,致使他多年不得志,要许多年后才能一展心中抱负。
顾策越听她说,心中越是惊异。师妹所说的那寻回孩子的一家人的情况,听着怎么这么像武安侯府的情况呢?
他又想到了当初染染第一次和他说起她做了噩梦时的忐忑不安,在那之后他们就去了安县,提前接了师娘回家,帮师父师娘避过了一次危险,还机缘巧合的保住了县里粮库的粮食,还有后来发生过的一些事,还有他们的痛感相连之事,都让他对之前的大胆猜测又加深了几分,他的目光不由幽深起来。
苏染染不知顾策心中的震惊,她终于将最重要的事都变相讲了出来,可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腹饿难忍,昨日她光惦记着这事儿了,都没有好好吃东西。
一家人就这样在这小院暂时安顿了下来,陪着顾策安心备考。
虽然苏娘子和苏染染都有一些生意上的打算,却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顾策考完春闱之后。只除了一件事,是他们不想耽搁的,就是看房买房的事,这也是之前一家人商量了许多次,一起做下的决定。
这个想法是苏染染先提出来的,她心知京城的房价会年年上涨,再加上因为顾策的原因,若是他这一科中了,家里人要留下来陪他等着庶考结果,陪他侯缺,若是没中,三年后也要再来,到时候不只房价,连租金估计都要翻倍了,怎么想都还是自家在京城买院子更合适,起码肯定赔不上。
一家人把能动用的银子都带了出来,原本只打算买一座一进的小院子的,结果最后却是直接买下了相邻的两个院子。
这事一开始是墨家的管事提出的建议,这管事的一共带他们看了四处院子,这两座院子是最后一处。
这两个院子原来住着的就是两家亲兄弟,老大是吏部的一个小吏,老二是做生意的。如今当哥哥的得了一个机缘,在北地谋了一个不错的官职。虽然品级低,却是管实事的,若是他家兄弟和他一起去任上做生意,他也能提携一二。两家人商量之后,便决定把京中的房子卖了,凑了银子到新的地方安居立业去了。
那管事的最后带了陈大勇他们过来看这两个小院子,等他们看过之后,才含蓄的提了几句建议,劝着一家人尽量将两个院子一起入手。
其实他把两个院子要一起卖的事情一说,顾策就相中了,那个管事说的什么宜居,又有不少京中小吏在此居住,还可拓展人脉之类的,他都没多在意。
当日回到家中,他只用一个理由就说服了陈大勇夫妇。
“咱们把这两座院子都买下来,现在住一个租出去一个,等将来我和染染成了亲,再把租出去的院子收回来,我们就住在两老旁边,咱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苏染染听了这话,心中狂跳,顾策的意思是将来他们不用去那个糟心的武安侯府住了?虽然她已经做好了要与他同甘共苦的准备,但若是能有这样的惊喜,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哪怕只是一丝可能,她也要抓住机会,提前做好准备。
她立刻拍手称赞道:“师兄这个主意甚好,不过空着的那个院子也不往外租了。咱们挂两个牌子,一个顾府,一个苏府,到时候师兄在家中招待客人也方便,等我们成亲了,咱们把中间的院墙通一个小门,就相当于还住在一起了。”
苏染染这么说,是为顾策考量。
他与自己家和武安侯府的关系,日后肯定会时不时的被人提起,与其让他将来因为与自家同住给人留下话柄,不如直接表示出独府而居的意思,正好他的户籍也是单独立的,任谁也说不出来别的什么。
两个院子,一个是顾策拿出了之前和金子洛一起合伙做生意的银子买的,一个是陈大勇一家凑出来的。
等到一应手续办完,顾策把房契往苏染染手中一塞,得意洋洋的对她道:“这是师兄给你挣的嫁妆,等我以后再赚到银子,可就没有染染师妹的份了,我可要攒起来,留着将来交给我家娘子啦。”
苏染染:“……。”
她听着爹娘的笑声,慢慢红了脸,竟然有些怀念从前那个木头顾大人了。
院子买好,各自挂上了门牌,最后一个挂了顾府,另一个原本苏娘子定的是陈府的,却被陈大勇坚持改了回来,这里就是苏府,哪怕到了京城,无人知晓他们的过往,这事儿也不会更改。
两家卖主要出远门,里面的家什就都留了下来,白送给了他们。里面东西齐全,一家人收拾收拾东西,就直接搬过去住了。
让他们意外的是,杨元贺母子竟然相中了墨家管事帮他们找到的另一处一进院子,直接出银子买了下来。那处院子本来苏染染一家也挺相中的,后来因为要买这两座相邻的才放弃了。
知道这事之后,苏娘子特别高兴,那院子离她们的新家不远,这样她和这位喻娘子互相串门子就方便了。
喻娘子也是眼见着笑容就多了起来,拉着苏娘子感慨了好几次,说是有了自己的院子就是不一样,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的感觉。她原来还不同意现在就在京城买房的,想等着儿子在哪里落下脚来再买房安家。
喻娘子别有深意的笑着道:“我家元贺坚持要买,被我追问的急了,这才说了实话,说是他想让我能住的安心,也想讨喜欢的姑娘欢喜。说那姑娘喜欢热闹,若是将来他们能在京城定居,她肯定欢喜,而且这里和你们家离的近,串门方便,那姑娘一定能喜欢。”
第108章 给顾侯爷提个醒。
苏娘子一开始看着喻娘子一边说着这话, 一边盯着她家染染看,还没听出喻娘子这话里的意思,心说你盯着我家染染说什么, 我家染染已经订亲了, 我可没有第二个女儿能嫁给你儿子了。
想到第二个女儿,她猛的反应了过来, 喜欢离她们住得近, 爱来她家串门还没嫁人的姑娘家, 可不就是说的如意那丫头吗?
她惊讶的看过去,就见喻娘子含笑对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姑娘性子爽利, 我也很喜欢,就是怕咱们高攀不上人家。我就是先和你说说, 我家元贺说了, 这事儿要等他们国公爷回京之后, 他的前程和去处定了再做打算,他舍不得人家姑娘跟着他去边关吃苦呢。”
被迫听了全程,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喻娘子用意的苏染染心情有些复杂, 又有些心动。
杨元贺这人,最近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苏染染对他的印象倒是挺好的。为人不错, 粗中有细, 再加上虽然他的身世糟心,自己却是肯上进的, 人家如今可是有品级的官员了,论家世,配如意肯定是够了的, 再加上喻娘子这人也是一个和善的。
苏染染是最希望好友能早日觅得良缘的,所以她思量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在给金如意的信里,提了几句杨家母子买房的事,又把喻娘子的话隐晦的提了两句,至于好友能不能把这事与她自己扯上关系,苏染染就不会问也不会再提示了,一切且看缘分吧。
她现在最大的两个隐忧,除了好友的终身大事,就是顾策的身世了。
说起来十分奇怪,那日武安侯府派人在城门口堵顾策,被他挡回去了,竟然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这实在不像着急认孩子的人家会做的事。
苏染染暗地里没事就在琢磨这件事,难道那家人找不到她们的新住处了?还是他们如今有儿有女的,对顾策是不是他们儿子都无所谓了?
一想到后面这个可能,再想起前世那些人一边巴着顾策,想让他帮那侯府恢复荣光,一边又在暗地里偏心的嘴脸,苏染染就替顾策不值,心道这辈子一定要帮他早日看清那些人的嘴脸。
她初到京城,遇上了顾府的管家那几日,是十分害怕他们马上找上门来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思索,她却是想明白了,其实那家人早点找上门,也比像前世那样,春闱放榜之后再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要好得多。早点认了亲,最多是沦落成不招皇帝待见的世家子弟中的一员,总比被恼羞成怒的皇帝陛下记在黑名单上要强得多。
于是,她又天天数着日子,若是到了腊月那家人再不上门,她就要去那府前绕一绕,想个法子给他们提个醒指一指路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只是苏染染。
墨玉书接到京城这边的来信,知道武安侯府一直没有动静的时候,就有些头疼。若是对方一直不动,那当初顾策求他的事就办不了,这样事情岂不是就要按照他们担心的那样走下去?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干脆就让人去做了一点小小的安排。
于是,这一日,武安侯顾文博跟着几个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就遇上了老侯爷在世时一个部下的几个子侄。
那部下是老侯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对老侯爷十分敬重,老侯爷去了之后,人家年年的节礼也是没有断过。
那几个年轻人在这遇到了顾文博,也是十分恭敬,赶紧上前来拜见,又连着敬了他好几杯酒,很是吹捧了他一番。
顾文博不由有点飘飘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爹在世时的风光。
那几个年轻人敬过了酒,就要告辞,一个年纪小的突然开口道:“大哥,咱们还没恭喜伯父家有喜事,骨肉团聚呢。”
同桌喝酒的朋友听了都是一脸惊讶:“什么喜事?什么骨肉团聚?大哥你这不够意思呀,这么大的事,兄弟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顾文博这几杯酒一起下肚,人有些晕,听了这话比其他人还茫然,也直直的看着那个说话的小少年。
那被唤大哥的人吓得一把扯过自家弟弟,一脸尴尬的押着他给顾文博赔罪道:“伯父恕罪,这事儿怨我胡说八道,胡乱猜测了。实在是那日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位小公子长得和伯父年轻时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啊。不只长相,连坐在马上的英姿,都与伯父当年极其肖似,再加上正好贵府的管家去拦人,侄儿就一时糊涂,和这个臭小子多了几句嘴,伯父恕罪恕罪。”
他这样一说,顾文博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间脸色就有些尴尬,讪笑道:“兹事体大,还在查,还在查。”
先前说话那个小的忍不住插嘴道:“不用查了吧,他要不是伯父的儿子,那这事也太神奇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竟然长的这么像的?”
他这话勾的一屋子人都起了好奇心,都嚷嚷着要去见一见他们口中那与顾侯爷长的极像的人。
那些人一走,顾文博不顾其他人的起哄,沉着脸离开了酒楼,上了轿子就往府里赶。回到府中,他就直奔范姨娘的院子。
范姨娘得了消息,赶紧迎了出来,将人迎进了屋,亲自动手替他拿了家常衣裳,又要上前帮忙,却被顾文博甩开了,唤了一个大丫鬟上前服侍他更衣。
范姨娘看着他紧皱的眉头,还以为他在外面又遇上了不顺心的事呢,便不太敢往前凑。
武安侯府是靠军功起家的,老侯爷也曾战功赫赫,偏偏生了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小的连上战场都不敢,只想靠着祖荫过日子,大的虽然去了边关,却没过几年,就因为受了一次重伤,也成了懦夫。
四个孙子一个刚知道存在就走丢了,剩下的也个个不争气,老侯爷是含恨而终的,临死一直在说这府里要败了,要败了,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老侯爷去世之后,顾文博没了能约束他的人,借着曾经受过伤的事,就心安理得的窝在了京中,再不提去边关的事,还在兵部给自己谋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越发不思进取起来。
偏偏这还不算,他还办了一件糊涂事,放着好好的正房夫人,宇文家的嫡女不管,竟然让一个外室进门做妾室的当起了家,这事儿在那些重规矩的人家看来,可是天大的笑柄。
如今不过十几年,武安侯府就败落了,不但在京城排不上名号了,连正经帖子都难收到几张了,也只有一些旧人顾念着老侯爷的恩情,还愿意和他们往来一二。
因为这其中就有范姨娘的原因,每次顾文博在外面受了冷落回来,都要拿她撒气,吓得她现在都不敢往上凑了。
顾文博任那大丫鬟服侍着更了衣,又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水,这才看向范姨娘,开口道:“上次明光说的那个少年,你真的让范勇去查过了?他都查到了什么,就敢说那不是我儿子?”
范姨娘听了这话,十分惊讶,怎么好端端的又问起了这个?
她笑着上前,一边给顾文博捏起了肩膀,一边道:“阿勇亲自去问过了,那少年身上根本没有策儿的胎记,那家捡到人时,孩子的年纪模样还有穿的衣裳戴的东西也都对不上,应该只是凑巧了。”
顾文博这回却没信她的话,上次顾留回来就说了,那少年极像年轻时候的他,后来是范姨娘说她娘家弟弟这些年帮着他们找孩子,有经验,他才让那范勇先去看看。
之前范勇那小子来回报说还是找错了,他也没在意,主要是这些年也找到了好几个,结果哪次也不是。
但是这会儿,有了今天酒楼里那帮少年的话,顾文博却突然就起了疑心,这会儿再细细回想他那个夫人还有妻弟过来说的话,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说那少年长的特别像他,宇文明光明明还说了,那少年无论年岁长相名字都对得上,怎么到了范勇这里就都对不上了呢?
他一把将范姨娘扯了过来,眯了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甩袖起身道:“你让范勇将那家的住址给我,待我明日亲自去一趟。”
说完,他也不等人答话,就径自入了内室睡觉去了,只留下范姨娘在那心虚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吩咐下去,让人去找范勇要了地址。
顾文博说是第二日就去看那少年,结果当晚他的上官就让人送了信过来,吩咐他从明日起要去兵部当差,帮着核实各处报上来的名册和军需耗用册子。
这事儿每年进了冬月都有一回,顾文博自是知道其重要性的。
他领的这个闲差,平日里仗着上官照顾他,常常是三五天不见人影,每回到了关键时刻,却又是极分得清的,表现的比谁都积极,这一去竟是连着三日不曾归家。
这边范姨娘却是在家越琢磨那日顾文博说过的话,越觉得不对劲。
她那日会心虚,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她这次是真的没上心过问这事儿。
而她这一回之所以对这事不上心,真是先入为主小人之心了。她是怎么都不相信宇文姐弟两个会真心帮她找孩子的,多半是想找个冒牌货来帮宇文明月脱罪的。
因此,她听了自家弟弟的汇报,本能的还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她当然希望能找回来,可却不能是宇文明月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