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陛下一起,去长公主喜欢的岭南,摘一朵她喜欢的雪莲。”
皇帝咳了咳:“梁厚。”
令窈看向皇帝,原来爹爹想做的事是这个。
皇帝察觉到她的注视,低声道:“以后朕不能时常在宫中陪你了,朕想去看一看阿姊曾看过的风景。这座皇宫,以后再也不能囚住朕。”
前半句透出愧疚,后半句透出决心。
像是一朝得了自由的鸟,飞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令窈心中感慨万千,轻轻抱住皇帝,拍他的后背:“爹爹,去做你想做的事,卿卿早已长大,无需谁的保护。以后,爹爹纵情肆意,卿卿来做爹爹的庇护伞。”
皇帝红了眼圈,“嗯。”
由秋入冬,大雪兆丰年。
岐山,日夜赶工挖掘的地道早已中断,孟氏的大军悄悄领着孟氏族人朝南迁移。
他们即将归家,回到熟悉的清河本家。
孟铎披着白狐大氅在雪地里行走,孟齐光跟在他身侧,年迈的步伐略显笨重,胡子上沾了雪。
“军师不问我,为何下令堵住两条通往汴梁的地道?”孟铎出声。
孟齐光叹口气,“堵住地道,下令迁移族人,这三个月以来,主君所做的事,桩桩件件皆指向一个目的。老夫虽然愚笨,但也看得出,主君已无心恋战。”
孟齐光想到什么,语气遗憾:“主君当真舍得弃掉江山?地道已经打通一半,只要继续打通另一半,汴梁唾手可得。”
孟铎含笑:“军师是否怪我太过儿戏?”他从袖下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孟齐光手里:“军师若想为孟氏族人杀我泄愤,下手便是。”
孟齐光一愣,丢开匕首,重重跪下:“主君的选择,便是孟氏一族的选择,无论主君决定做什么,孟氏一族只会听从,绝不会有异议。”
“我许了你们江山易主。”
“主君许的是孟氏一族安居乐业,子孙荣享富贵。江山易主,是主君许给自己的。”
孟铎愣住,勾唇嘲讽一笑:“确实如此。”
孟齐光叹气:“自广陵一战,属下便看出来了,主君的心,在杨氏之女那。”
孟铎没有否认:“是,我的心被她捏在手里。”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既然难过,过不去就不过了。”孟铎喃喃自语,“从前是我天真,以为毒入五脏六腑亦能挽救,却忽略了这毒有多烈,一入口中,当即毙命,哪会给人挽救的余地?”
“主君是在说那杨氏皇太女?”
孟铎纠正他的称谓:“她就快登基做帝王了。”
孟齐光改口:“女子做帝王,只怕道阻且长。”
“所以她需要我。”
孟齐光心中暗叹,颠覆一个男人的野心,不是件易事,颠覆一个无情男人的野心,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从未想过,他们冷静沉稳的主君,熬过了所有的对手,韬光养晦数十年,最后却栽在了曾经教过的小姑娘手里。
从广陵之战后,主君有多挣扎纠结,他皆看在眼里。他知道有一天,主君终会做出决定。
是选江山,还是选美人。
细想想,其实这样也好,粮草总有用尽的一天,一日悬而未决,便一日不得安生。
“接下来主君打算做什么?”
孟铎摊开手心,低眸凝望那枚被令窈故意遗落的玉扳指:“这件东西她已等了三个月,如今我已处理好所有的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东西送还给她。”
孟齐光抱拳行礼:“愿主君心想事成。”
山阳在前方等候多时,“先生,你快些。”
孟铎朝山阳走去:“来了,急什么。”
山阳背了他就往山下蹿:“怎能不急?我可不想因为先生,错过她的登基大典。”
宫中,为了新皇登基一事,众人忙得里朝天。
令窈百无聊赖倚在窗边看东宫来往的宫人。
她头上戴金龙玉冠,冠后斜插一步摇,是穆辰良送她那支世家步摇。腰间系一玲珑小巧的玉牌,远看是稀松平常的玉牌,近看放能看到上面雕刻的西北军标志,乃是能够调动整个西北的玉令。同玉牌一同系在蹀躞带上的,是一纯金打造的小元宝,刻一郑字,掌通天下贸易商道。
令窈浅叹一口气。
身后有人靠近,声音温润:“卿卿,大好的日子,作甚叹气?”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令窈头一歪,靠在郑嘉和肩上,“幽州的探子来报,岐山搬山造道的动静已经停下,可我仍未接到孟铎的回应。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作何想法,所以才叹气。”
郑嘉和不言语。
令窈问:“哥哥不高兴了?”
“你亲自替穆辰良在汴梁开府,我都没说过什么,又怎会为了孟铎的事不高兴?”
“原本也是要替哥哥开府的,可是哥哥自己提前置下了府宅。”
“我又不像穆辰良,这点小事也要劳你操心。”
“我愿意替哥哥操心。”
郑嘉和替她抚平鬓角碎发:“再过半月,你做了帝王,我便不再是你的哥哥了。”
“不是哥哥是什么?”
“是臣子。”
“不,仍是哥哥。”令窈字字清亮,将话告诉他:“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不是臣子,亦不是面首,而是卿卿最亲近的哥哥,无论人前人后,卿卿都要唤你哥哥。”
郑嘉和牵过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唤我哥哥吗?”
令窈想了想,眨着眼笑道:“倒也不是,以后哥哥便知道了。”
郑嘉和没再问下去,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映出两道阴影,应了声:“嗯。”
“哥哥会永远留在汴梁城吗?”
“卿卿在哪里,哥哥便在哪里,哥哥唯一永远留下的地方,是卿卿的身侧。”
令窈重新开心起来:“卿卿的身侧,永远都有哥哥的一席之地。”
有郑嘉和作陪,令窈很快忘了因孟铎带来的郁闷,她不再想三月期限已过的事,她专心想登基的事。
男人再好,好不过权力。
他若连向她屈服都做不到,她还记挂他作甚?
半月一晃而过,登基大典在即。
登基前一天,令窈在金銮殿前预演翌日大典之事,其他的事皆已预演完毕,就只剩下登上宝座这最后一件事。
本该有宫人代替群臣,在殿下高呼万岁,令窈挥挥手,将他们全都禀退。
令窈独自一人在殿内,殿门大开。她歪坐在宝座龙椅上,单手托腮,睨视下方空荡荡的地,忽地有些后悔禀退宫人。
太静了,坐在这上面,若无人俯首称臣高呼万岁,乐趣便少了一半。
为了登基一事顺利进行,令窈几天几夜都未睡过安稳觉,此时坐在龙椅上,忽地困意来袭。
这地方是她的,她安心得很,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入殿的脚步声。
“是谁?”她并不急着将眼睁开,懒洋洋丢出两字,尽显帝王威严。
“是我。”
男人的声音一出,令窈呆呆愣住,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仍闭着眼,半信半疑地问:“皇宫禁地,你如何进得来?”
“有山阳在。”
“殿外有暗卫把守,你杀了我的人?”
“没有,是郑嘉和放我进来的。”男人停顿半晌,添上一句:“穆辰良要替你拦我,没拦住。”
令窈张开眼:“我从未要他拦你。”
男人幽深的眼眸迎上她视线:“你总算肯睁眼看我。”
令窈难为情,小声嘀咕:“我怕你是假的,是我做梦梦到的,一睁眼就没了。”
“我不是假的,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梦境。”
令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歪靠龙椅的后背逐渐挺直,端坐昂首问:“三月期限已过,你来作甚?亲自向我下战书吗?”
孟铎朝前一步。
令窈:“站住。”
孟铎停下。
令窈气鼓鼓:“明日是我的登基大典,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几天,再来下战书吗?”
“我不是来向你下战书的。”
令窈不听:“我等了你三个月,你一句回应的话都没给我。你这个阴险狡诈玩弄人心的混蛋,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光,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可恶的老男人。”
令窈说着话,偷偷窥视孟铎神情。
任她将话说得有多难听,他依旧是一副从容尔雅的做派,连眼都未眨一下,眸底平静如水。
这让她更生气了。
手边没有可以砸的东西,她只得摘下指间硕大的宝石戒指,狠狠朝他砸去。
孟铎灵巧避开。
宝石戒指没能砸中人,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
“没能及时回应你,是我的错。”孟铎看了眼地上跌碎的戒指,收回视线看向龙椅上的少女。
他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从前他做文臣时走进这金銮殿,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龙椅。而如今,他的目光却不再被它所诱,那上面坐着的人,比它更具诱惑。有生第一次,他眼中的唯一不是死物,不是权力,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这个人自私自利,甚至不爱他,她的喜欢,永远都无法与他的爱慕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