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子下的极妙。”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沉淳厚的声音,惊地宋绵连忙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长袍,墨发只用一根素净的桃木簪松松束起,几缕青丝落在肩头,一副悠然闲散之态。腰间系着一块和田美玉,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清冷狭长的眼眸盯着宋绵看,眼里透着股赏识。
若说程棠是仪表堂堂的朗朗少年,那这程予便是那具有君子风姿的君子兰。
宋绵没想到程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毫无预料之下同他打了照面,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默了良久,她开口唤了声 :
“程五叔……”
☆、005
“你是宋家的丫头?”程予气定神闲地问。
“是。”宋绵低声应,心里略微意外,“没想到五叔还记着我。”
程予却没看宋绵,越过宋绵的身侧,走至棋案前坐下 : “会下棋?”
宋绵心念微顿,答他 :“会一些。”
程予抬眸,淡扫了宋绵一眼,又将棋盘上的棋子归放回棋盒,话中平淡 : “过来陪我下一局。”
宋绵意外,但仍道 :“是。”
她走到棋盘前坐下,显得颇为拘谨。坐在程予的正对面,宋绵心底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她略微不自在地伸出藏在衣袖中的手,将白子夹在指缝中,冥思许久后才落下。相比之下,程予却是神色自若。
宋绵从小就跟着殷老夫人为她精心挑选请的女夫子读书习字,因这女夫子酷爱下棋,宋绵自小就同她下,因而棋艺也练的颇高。她原以为她的夫子棋艺已是这世上难寻的,却不想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她才见识到,什么才叫做真真正正的高手。若是她的夫子能和程予下这盘棋,那定是能棋逢对手的。
约摸一柱香的时辰,一盘棋已下完。结果是宋绵胜了……只是宋绵心里清楚,她能赢,不过是程予有意让她的。
“多谢五叔相让。”宋绵低眉道。宋绵此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从未自负。也不会将别人的故意相让当做是自己的真本事。
“是你天资高。我不过只让了你几个子。”程予抬手,端起案上的茶尝了尝。
船内不知燃了什么香,清香中又透着股甜腻味,闻着人心旷神怡、心平意静。宋绵未免气氛尴尬,随意找了话题 :“平阳郡主的海棠诗会,五叔您为何躲在这儿?”
“人多口杂,不如这儿清净。”程予又重新清了棋盘,悠悠落下一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之气。
宋绵见自个在这儿待了许久,不好再多叨扰,于是道 :“不知五叔可否将我送上岸,我出来这样久了,怕外祖母派人出来寻不到我而担忧。”
面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浑身气韵却是与她的年纪不符。明媚的阳光透过花窗照在她白净的脸上,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清透。一双清眸灵动微亮,似蕴了灵气。如此花颜月貌,倒是世间罕见的。
收回视线,程予向屋外唤了声 :“似云。”他的声线悠远飘忽,却似音质上等的古琴弹奏出的美妙之音。
方才领着宋绵进来的丫鬟在外头应了声,接着进来问 : “五爷有何吩咐?”
“让船家靠岸。”程予吩咐道。
似云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
画舫逐渐靠岸,宋绵起身,再次道谢 : “这次多亏了五叔出手相救,宋绵就先告辞了。”
程予不言语,也并未再看她,从始至终研究着棋局。
宋绵沉默地跟着似云出去。
外面的日头正烈,似云拿了一把纸伞出来 : “宋姑娘拿着伞,这样雪白细嫩的肌肤,若是被晒黑了,那可真真是可惜了。”
宋绵伸手接过,又是道谢 : “多谢似云姐姐。”
画舫靠了岸,墨画打了伞,小心翼翼地搀着宋绵下船。
回到宴席,殷老夫人果然派人去寻宋绵了。
“方才我让人去寻你,怎的不见你了?”殷老夫人拉过宋绵的手,关切道。
“我贪玩,在湖上玩久了些,害得外祖母您担心了。”宋绵不想将船沉水之事告知殷老夫人,怕她忧心。
“平安回来就好。”殷老夫人向来疼爱宋绵,怎会因这种小事责怪她。
宋绵坐回自个的位置上。
殷亭玉凑了上来 : “绵绵,你怎的没给我带莲蓬?”
宋绵这才记起,方才沉船之时,她将摘好的莲蓬给落在船上了。此刻只怕早就沉浸湖底了。
“我忘了。”宋绵歉意道。
殷亭玉脸上大为失望。
宋绵倏地想起一事,出言打趣她 :“傅家人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城,是不是你的好事将近了?”
“傅家人来京城,干我何事?”殷亭玉立即红了脸,一副扭捏之态。
宋绵闻言一笑,知殷亭玉害羞,也没继续打趣她了。
“宋妹妹方才上哪去了?这好一会儿不见人影的?”坐在左侧位的殷茗玉忽然发问。
“我方才泛舟去了。”宋绵道。
“泛个舟怎的会去这样久?”殷茗玉显然不相信。
“茗玉姐姐不知,宋姑娘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喜好自然是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坐在一旁的余渲忽然插了一嘴进来。
殷亭玉撇撇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余渲和殷茗玉两人一凑到一块,就极为惹人厌。
宋绵早就知她们二人说话向来刻薄,因此也懒得与她们多嚼口舌。
几个闺阁小姐在一块吟诗吟的不尽兴,又提议说要去湖边烧酒烤肉。然而话是这样说,事情皆是由丫鬟们做的。姑娘们都在家里娇生惯养惯了的,哪里会干这种粗活。
几个丫鬟在一边忙活,姑娘们便坐在绿茵茵略微干净的草地上,喝着茶水对着诗。
“我说着怎么找不着你们,原来是跑这儿来了。”说话之人是莫家莫五公子莫启渊。
莫家六姑娘也在其中,因而兴奋道 : “五哥,姐妹们在宴席上玩的不怎么尽兴,便都过来烧酒烤肉来了。”
“这样的好事,竟也不叫上我。”这莫启渊向来是最爱凑热闹的,尤其最喜和这些闺阁姑娘打趣,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你们等等,我回去把程棠兄他们也叫来。”
莫启渊说完,还真回去喊程棠去了。
只不过余下的姑娘们,却都统统坐不住了。
这程棠的相貌与才情,京城里熟人不知熟人不晓?凡是京城里的姑娘家,就没有一个不对程棠这样的青年才子动心的。原本还盘腿而坐的姑娘们,此时一个个都开始注意起形象来,又是摸摸发簪,又是问丫鬟们自个的发髻乱了没有,颇有些圣上选秀的场面。
唯有宋绵和殷亭玉两人,照样悠闲喝茶,不为所动。殷亭玉是因为早就定了人家,这傅垣也是样貌俊朗,才华过人,所以对程棠并未动心过。而宋绵……若不是前世的事,她这下恐怕也是该紧张了。
没过一会儿,那莫启渊果然是把程棠给拖来了,除了程棠以外,还喊来几个公子哥。
这会儿子又热闹了起来。这些京城公子们风流惯了,向来会玩些文人雅士的花样,这下又提议玩起击鼓传花。
宋绵一抬头,视线便和那程棠对上了。
程棠原只是悄悄打量她,也没料想他会突然抬头,这下猝不及防打了照面,他连忙躲眼避开。并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盯着别人姑娘家看,总归是不太好的,何况这宋姑娘又生的这副花容月貌,他唯恐被人误会了去。
宋绵也注意到了他这一细微的举动,下意识地皱了眉头。这一世,她是真的不想再和程棠扯上关系了。他娶谁也好,她嫁谁也罢,从今以后,两人都是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众人提议玩击鼓传花,不过就是那些个风流才子想看看宋绵这样难寻的美人,展现才情时是何等风姿。结果上天偏偏不如他们意,在无数人手中传来传去的桃花枝,偏偏不在鼓声停止时落在宋绵手中。这下,公子哥们都大为失望。
宋绵更是觉得无趣,没玩几轮便已离席了。
程棠也注意到了,视线微抬。直到那抹纤细轻盈的身段消失在眼帘,他才收回目光。
坐在他身侧的莫启渊向来最会察言观色,注意到了程棠的异样,他也颇为意外,便打趣他道 : “没想到咱们大名鼎鼎的程家三公子,竟也拜倒在这位宋姑娘的美色之前。”
程棠面色不改,淡然自若道 : “莫兄误会了,我对宋姑娘,并非是你所想的那般。”
莫启渊笑的更开心了 : “程兄就别掩饰了,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宋姑娘,又为何几次三番地盯着别人姑娘家看?这宋姑娘生的这等容貌,京城世家公子里哪个不是倾慕的,程棠兄也莫要否认,男人嘛,总归是那么回事,况且宋姑娘还生的这般好看,老实说,莫某也是有几分动心的。”
程棠冷瞥他一眼,抿着唇不欲再说。
莫启渊便以为自个说中了他的心思,话便更多了 : “只不过宋姑娘七岁大便被接到京城里来,住进了那殷家。殷家大公子殷诏,文采卓越,气质卓然,和这宋姑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是表亲戚的,你说他们二人会不会从小就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了?”
程棠皱了下眉,冷声说 : “这又与我何干?”
“程棠兄,你都生气了,还说与你何干?这人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是要尽早分清的才好,要不等到哪日失去了,那可是后悔莫及的呀。”莫启渊摇着他那把山水墨画折扇,眼里含笑,这笑中又带着几分趣味。
余渲就坐在他们二人附近,将他们之间的谈话听的是一清二楚。她最痛恨别人夸宋绵相貌好,她的样貌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可与那宋绵比起来,偏偏差了一大截,这本就是她心头一大恨,却没想到她暗自倾慕已久的程家三公子,竟也被宋绵的那副模样勾了去,这怎能令她不气?
☆、006
这日,宋绵刚起来床,墨画正伺候着,说了句 : “姑娘,我早上起来,听前院的人说,大公子今日就回来了。”
宋绵听了,却没多大反应 : “表哥去了那样久,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墨画瞧着自家姑娘当真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多上一嘴 :“姑娘,大公子对您的心意,府上的人都看在眼里,就连老夫人都有意撮合你们二人,难道您对大公子就无半点情意?”
宋绵看着镜子里越发娇嫩的面容,冷清道 :“先别说我对表哥无意,即便我心悦表哥可那又如何?你认为大舅母会同意我们二人的婚事?”
“可是以奴婢看来,大夫人待您也是极好的啊。”墨画疑惑不解道。
“大舅母对我颇为照顾,也只是顾着外祖母的脸面罢了。”宋绵早就看清连氏对她的态度。若是只是单纯把她当亲戚看待,连氏自是会好好待她的,但若是要让她给连氏做儿媳,连氏怕是第一个反对之人。
“可大公子对您的情意,是那样情真意切,痴心一片,姑娘您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心?”墨画替殷诏打抱不平。
宋绵不禁忆起了前世。前世殷诏便对她情根深重,后来她嫁去了程家好多年,殷诏好多年都未成家。后来听说连氏因此大病了一场,才逼着他娶了沈阁老家的千金。只不过这位沈姑娘本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嫁过来没多久,竟病逝了。此后,殷诏再也没传出要娶继室的消息。
殷诏对宋绵的情意,宋绵都明白。只不过她自始至终都只把他当做兄长看待,她对他只有亲情,无半点儿女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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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绵今日起的迟,因而吃过早膳没多久,殷老夫人那边就来人传她过去用午膳。
宋绵换了身衣裳,便过去了。
刚走到沁香斋门外,宋绵就听到男子之声。不用想,宋绵也知道定是殷诏回来了。否则这殷家后宅,哪能是一个外男随随便便进出的。
果然,宋绵一进内室,就瞧见一位明朗少年,身着靛青色烫金圆领长袍,腰间系褐色锦带。相貌清隽朗朗,气度卓越不凡。此人正是宣平候的大公子,圣上亲封的探花郎殷诏。
殷诏原是在答殷老夫人的话,听得下人说宋绵进来了,忙向门外望去。
“外祖母。”宋绵一进门就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她专做视而不见。
“宋丫头,你表哥他一回来,就奔我这来了。正好,我留下他,我们三个一块儿用饭。”殷老夫人明显心情大好,脸上笑容也多了。
“诏儿心系祖母,所以一回家,就过来向您请安来了。”殷诏说着这话时,目光才从宋绵身上移开。
“表哥平安回来便好。”宋绵道。
殷诏听了,这才敢光明正大地瞧她 : “有些日子未见,表妹似乎消瘦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多谢表哥关心,我身子骨向来很好。不过是最近胃口不大好,所以吃的少些了。”宋绵垂着眼帘说。
“我在襄阳的时候,得了几箩筐青梅,当地人说吃了最是开胃的,既然表妹食欲不振,那我便让人把那几筐梅全给你送去。”殷诏神色关切道。
“多谢表哥好意。可是这襄阳带来的东西,还是给舅母表姐她们多分些好,阿绵又怎敢一人独吞?”宋绵道。若是被连氏知晓,殷诏特意从襄阳待回来的特产,全送给了她一个人,那连氏还不知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