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童珂眼睛直勾勾看着妙梅如蒙大赦颤颤巍巍站起来,旁边的妙兰还下意识上前搀扶,被童珂瞥了一眼,缩回去了。
妙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靖安侯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宠得厉害,况且小姐也是才貌双全,也有手段心机。小姐要是看不惯她,她怕是连反抗的余地的没有。气氛越发沉重,她整颗心也越缩越紧,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了。
童珂无趣挪开眼,瞅瞅湖水已经将团扇泡湿,再没了挽回的余地,起身吩咐妙兰:“让人把这些腌臜东西捞干净,别吃坏了锦鲤的肚子。”
“是。”妙兰赶紧应下。
童珂蹙眉掸掸有些皱了的洒金缠枝锦褙,带着妙兰走出亭子。
被忽略的妙梅听着脚步声离得远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刺骨的寒冷窜上膝盖。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心里一突,难不成她仰慕王公子的事情被小姐察觉了?
不,不可能。她仓皇摇头,脸色煞白。
路过的小丫鬟翠儿见妙梅瘫在地上,赶紧跑过来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你,你去外院迎客苑,赶快,给王公子传信,就说……”她看着翠儿懵懂的眼睛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就说我做错了事,小姐厌了我。王公子的话我没能传给小姐。”
翠儿有些不解,“姐姐是小姐面前的大丫鬟,跟了小姐多年,小姐怎么可能厌烦姐姐呢?要不……”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妙梅后背直冒冷汗,哪里厌烦听这个不知名下等丫鬟的话,厉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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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世代习武领兵打仗,童珂的爹童涛也是如此,自幼习武,不过十五就跟随老靖安侯奔赴战场,十七获封前锋,十八成名。只不过靖安侯长年征战在外,跟靖安侯夫人蒲氏聚少离多,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靖安侯世子童剀,童珂的哥哥此时也跟随靖安侯在边疆镇守。如若不出意外,两年后才会凯旋。
偌大的靖安侯府只有童蒲氏与童珂两人,童珂自然怎么自在怎么来。只可惜童珂重生了,一路上繁花似锦,雕梁画栋也激不起她丝毫的感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临死前的事,说来也是爱情迷人眼,她英明一世也栽在王孟若头上。谁能想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会落个同归于尽下场呢?
念头闪过,她跨过盛荣堂的门槛,刚还在院子里嬉闹成一团的小丫鬟纷纷笑着冲她行礼。她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娘在吗?”
众丫鬟中嘴角长个红痣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笑嘻嘻地在各位姐姐前回道:“在呢!”
童珂笑着点点头,示意妙兰给小丫鬟点糖,径自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去了。
小丫鬟奇丫接过糖,笑嘻嘻地给妙兰行礼,“谢谢妙兰姐姐。”
妙兰也冲她笑笑,也没接话,匆忙跟上去。
人一走,丫鬟们就围住了奇丫,你一言我一语。“好呀,奇丫你个小丫头,眼力见儿挺快的,竟然被你抢了先。”
“就是!谁不知道小姐最是大方,人也宽容,怎么就让你小丫头片子得了脸!”
奇丫也不恼,伸开手将手里的花生糖分出去大半,“我运气好嘛!”
刚走到门口,绘着富贵长青的竹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帘脚的铜狮小坠磕碰一下,发出脆响的金鸣声。面容姣好的妙菊满脸笑容迎出来,“给小姐请安。夫人刚还在说,院子里那些小丫鬟突然闹腾起来了,肯定是您过来了。”
童珂挑挑眉,红唇微启,“怎么,你也想吃糖?妙兰,快给她几颗。”
妙菊抿着笑道:“那奴婢今儿可是有福了,早知道说两句好话就能从小姐这儿骗来糖,奴婢平日里嘴就应该甜一点。小姐,快请进,今儿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童珂颔首,迈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临窗软榻上细细看着账册的蒲氏。童珂莫名鼻子酸涩,别过头吞下泪意,疾步走到蒲氏身边,紧紧抱住蒲氏的胳膊,脑袋紧紧靠在蒲氏的肩膀上,“娘。”
蒲氏有些吃惊,她这个女儿自幼早慧能干,好久没见过女儿这副模样了。
她匆匆撂下手里的账册,摸摸女儿的手,顿时皱起了眉头,“下人这是怎么伺候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眼神如刀射向旁边立着的妙兰。
童珂拽着蒲氏的手臂撒娇般摇了摇,插话道:“不干妙兰的事,我只是在清心亭坐了久了些。老是待在屋里难免胡思乱想。”
蒲氏哪里不知道女儿这是掩护妙兰,倒也没继续深究,毕竟女儿大了,怎么也得有自己的心腹。再说要连贴身丫鬟都制服不了,她就得担忧了。她轻拍女儿的背,佯装无奈道:“你呀!”
第5章 脏水
供奉的鎏金螭纹铜香炉飘出袅袅檀香,蒲氏温暖的怀抱似乎让童珂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童珂揽紧蒲氏的胳膊,闭眼凝神,前世种种浮现在脑海又转瞬远去。她又抱紧了些。
蒲氏看女儿又是撒娇又是依赖,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她不着痕迹地看向立在一旁装木头的妙兰。
妙兰头顶夫人严厉的眼神,缓缓摇摇头。
蒲氏就更疑惑了,既然没有事情发生,女儿为何是这般模样?“珂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累了。”童珂低喃道,身子又往蒲氏怀里拱了拱,安心极了。
蒲氏哪里肯信,不过女儿不说她就不问了。女儿不愿意说,总会有人开口。她轻拍着女儿的脊背,“要是累了,就在娘的暖阁里歪一会儿,娘让蒲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鲫鱼豆腐汤。”
童珂点点头,却也不起身,只是赖在娘亲的怀里。静默一刻后,她突然开口:“娘,把妙梅打发了吧。”
蒲氏拍着童珂的手一停,转瞬恢复正常,淡淡地应下:“好。”
旁边的妙兰、妙菊却被蒲氏陡然变得戾气四射的眼神吓得哆嗦,妙梅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小姐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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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蒲氏一个字定了命运的妙梅却全然不知,她还沉浸在恐惧中慌乱地在房间踱着步子不得片刻消停。她不时透过敞开的大门往外瞅,却还是没将报信的翠儿盼过来。
倒是在靠在床上打络子的妙竹被她惹得心烦,一把把络子扔到床上,出声道:“你坐一会儿吧!来来回回转悠晃得我眼都快瞎了。”
妙梅根本听不进去,厉声驳斥:“你不耐烦就滚出去!”
妙竹噘着嘴冷哼一声,揣好打了一半的络子气愤地跑了出去。她没跑多远就觉得不对,凭什么她让地方。那件屋子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妙梅怎么不走?
她愤恨地踢踢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还不是仗着小姐平日里总是宠着妙梅,妙梅才敢这么横。
她也知道这么跟妙梅置气不好,妙梅是靖安侯府家生子,跟她这个半路入府的不一样。纵使没了小姐的宠爱,妙梅还有家人靠着,她呢?不倒贴爹娘钱财就算好的。
罢了,还是回去跟她道个歉吧。抬头不见低头见,僵着对谁都不好。她憋着气慢慢往回走,刚走到墙角就看到一个小丫鬟领着一个披着包头的人往她屋里走。
她心里一突,大白天在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竟然还披着包头!见小丫鬟关门走出来东张西望,她赶紧缩回墙角,心砰砰直跳。
她咬咬唇偷偷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缝往里看,顿时一惊,她竟然看到了王公子!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来,王公子竟然私下里跟妙梅见面!她蹑手蹑脚退后几步,觉得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了,才大步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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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轻轻掀开,额角带着深褐色抹额的蒲妈妈端着一盅鲫鱼豆腐汤轻手轻脚走进来,行礼轻声道:“夫人,小姐,汤好了。”
蒲氏亲手给童珂舀了一碗。炖成奶白色的鲫鱼汤盛在挂了一抹白的红釉小碗中,顿时让童珂胃口大开。
蒲氏眼里这才露出点喜色,“多喝点。别学那些小姑娘家瘦得像跟葱似的,经不住风雨。”
蒲妈妈上前递给蒲氏一方素锦帕子,蒲氏接过帕子帮童珂擦擦嘴角,笑道:“你慢慢喝,娘去看看厨房有没有新鲜虾仁,给你做点虾仁馄饨。”
埋头喝汤的童珂这才抬头看了眼满脸是笑的蒲妈妈,转瞬又敛下神色,“好,谢谢娘。”
“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蒲氏拍拍她的头,起身刚走出门口,就沉下脸,“查清楚了?怎么回事儿?”
蒲妈妈凑到蒲氏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蒲氏瞬间气得浑身发抖,这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候在抄手游廊的妙竹吓得白了脸,不知道她到底做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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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妙梅期期艾艾地跪倒在王孟若脚下,一咬牙猛地磕了个响头,瞬间额头青紫一片,看着甚是吓人。
王孟若还有些恍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扑过来的妙梅抱住了腿。他竟然回来了。
他不同往常的沉默让妙梅心直往下沉,她咬牙抱紧他的腿,哀声哭道:“王公子,您救救奴婢吧!您要是见死不救,奴婢恐怕以后就见不到您了,更没办法给您透露小姐的消息了!”
状似求助实则威胁的话让王孟若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妙梅从始至终就是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现在竟然还敢威胁他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极快地掩下,温声问:“这是怎么了?那用得着行这般大礼,快起来。”
话虽圆滑,他却根本没有伸手搀扶妙梅的意思,袖手玉立。
妙梅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骨碌爬起来急急道:“王公子,小姐可能知道奴婢在给你传递消息,厌弃了奴婢。这可怎么办?”
王孟若眼神闪烁,“你说珂儿知道你给我传递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妙梅其实不知道,但是这也不耽误让王公子帮她求情。小姐爱重的除了靖北侯府的家人,就是王公子了。“奴婢近日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今儿刚给小姐通禀您过来了,小姐就不耐烦了。小姐肯定是知道了!”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却让王孟若大喜过望,今儿珂儿没有丝毫征兆突然就厌恶了妙梅,那是不是说珂儿可能也带着记忆重生归来?这辈子的珂儿还是他的妻?
一时之间,他反倒不知该喜该忧。生生世世相守相爱,他从来没觉得是假话,珂儿还是他的妻,还是他的珂儿。
只不过如若珂儿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他重新追求罢了。
心里的喜意咕嘟咕嘟直往外溢,余光却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妙梅,他压下心里的不耐烦,温声道:“你多虑了,你是珂儿眼前的得意大丫鬟,珂儿怎么会突然厌烦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好生伺候珂儿,免得珂儿误会我们两个之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妙梅怔怔地看着言笑晏晏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什么得意大丫鬟,什么误会,根本就是在撇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偏生她确实没有证据!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说些什么却说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笑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不行!她猛然回过神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哀声哭道:“王公子,奴婢甘愿为您做一切,只求王公子能庇佑奴婢一时,奴婢定当好好伺候公子!”
王孟若慢慢扯开环住他的手,轻皱眉尖,苦恼道:“妙梅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从来只爱慕珂儿一人。妙梅姑娘是珂儿信任的大丫鬟,这些惹人误会的话还是少讲得好,没得往我身上泼脏水。”
“误会?”妙梅喃喃道:“误会?误会?”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误会?你竟然说我们只是误会?”她再也顾不上什么隔墙有耳,大声哭嚎道:“你竟然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当时是谁明里暗里暗示我,让我泄露小姐的事情的?现在说我是脏水,你倒是别接我的话,别接我的消息啊!”
王孟若没想到妙梅真的会撕破脸皮,顿时有些后悔他脑子不清醒,竟然来了内院。他匆忙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妙梅也不甘示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
他一把甩开想要攀扯他的妙梅,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愤怒的蒲氏。
第6章 心软
王孟若乍然重生归来,还有些迷糊,却在对上眼里冒火满脸愤怒的蒲氏,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四肢百骸俱是寒意。他不禁打了个激灵,无数念头闪过,转瞬冲蒲氏扬起笑脸,“伯母,我正想出去呢,我还想着珂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一句话将他自己剖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要是蒲氏刚才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说不定还真的信了!她没有应声,冷冷地睨了手足无措的妙梅一眼,勾起嘴角冷嗤道:“王公子还真是好教养,竟然做客做到内院小丫鬟房里了。难不成我们靖安侯府的招待还不如一个小丫鬟吗?”
王孟若状似被斥得羞愧低头,心里却思索着该怎样脱身。他不知道蒲氏到底听了多少。如果没听到也就罢了,要是全都听到了,他敛下眉眼遮去眼中泄出的狠戾。
他扑通一声跪下,咬牙忍下膝盖传来的剧痛,“伯母,您真的误会了!小侄如此施为真是有隐情,还请伯母容许我能跟珂儿见一面。”
“呵,男女授受不亲,王公子还是不要开口闭口珂儿,珂儿的叫,免得别人误会我们家姑娘跟你有多熟似的!”蒲氏怎么都没想到她精心挑选的未来女婿竟然偷腥偷到家里丫鬟头上了!她只恨她自个儿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
她懒得再听王孟若说些有的没的,事实摆在眼前,再怎么诡辩也无济于事!她恨恨地喊道:“蒲妈妈,还不赶紧将王公子扶起来?要是王公子在咱们靖安侯府出什么意外,我可跟王家交待不起!”
王孟若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这话一出,显然蒲氏不准备跟王家交往了!他匆忙膝行上前,哀切喊道:“伯母!小侄真的跟妙梅没有任何干系!您可以问妙梅,我连妙梅的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我曾经就发过誓,这辈子只会娶珂儿为妻,一生一世敬重珂儿,爱重珂儿,绝无背叛。若我违背誓言,一声孤苦伶仃,香火尽失。”
妙梅还以为他这番话是为她解脱,她也知道现在的形势。要是夫人真的认定两人之间有了收尾,断然不会放过她。她一咬牙跟着跪在王孟若身边,“夫人,王公子却无虚言,奴婢也跟王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如若您不相信,您可以派人查验,奴婢还是……还是处子之身。”说完,她强忍着羞意冲蒲氏磕了一个响头。
世人最是在意誓言和名节,看着两人这般坚定,蒲氏面露犹疑。
珂儿和王孟若的亲事是靖安侯和王老爷一起定下来的。王孟若之父王芷乃兵部尚书,靖安侯领兵在外难免会跟京中官员打好关系,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靖安侯与王芷也算得上是世交,小辈之间也多有来往。
王孟若这孩子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温文有礼审时度势,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现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又有兵部侍郎这个爹和靖北侯这个准岳父背书,怕是不出几年就能飞黄腾达,在朝中夺得一席之位。
这么个好女婿,蒲氏当然是抓得紧,要不是靖安侯说要多留珂儿在闺中几年,怕是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她打心底里不敢相信自己挑中的好女婿竟然敢在她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再加上两人言辞凿凿,她不禁有些动摇。她朝身后的蒲妈妈使个了眼色。
蒲妈妈微微点头,领着几个仆妇就将妙梅拉了下去。
蒲氏掩着口鼻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冷淡道:“走吧,没得让王尚书埋怨我们靖安侯竟然在下人屋子里款待他的独子。”
王孟若听完心中一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嘴中还是泄出忍痛的呻.吟。
见他这幅样子,蒲氏有些心软,本想让人扶着点,却想到刚才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她硬着心肠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