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怪的,是这事吗?
她怪的明明是他明知危险不可测,却还硬要逞强!
“还好。”段铭承双手捧住少女凝脂般的脸颊,感受着掌心中的温暖肌肤喃喃道:“还好你没事。”
还好……他的疏忽没有真的铸成大错!
“段大哥。”短暂的静谧过后,纪清歌终于开了口,少女剔透的眼瞳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的眉眼:“你要答应我,日后若是再有这般危险的境地,不可以再如今日这般鲁莽,不然……”
“好。”
纪清歌一句话尚未说完,段铭承已是柔声应了下来,倒是让纪清歌噎了一瞬。
大约是看出了小姑娘心里的腹诽,靖王殿下缓声道:“清歌,我没有敷衍。”
“今日会造成这般恶劣的局面,皆因事先安排的时候未能尽善尽美所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才会将你置于敌人屠刀之下。”
“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段铭承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从今往后,再遇事时我必会三思后行,必不会再出这等纰漏。”
——毕竟,出纰漏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段铭承心中明白,今日这一桩,纯粹是他真的足够侥幸,恰好颜锐手中的是那一支有了残损的火铳。
而运气之所以是运气,是它本来就不可捉摸,不受人掌控。
即便是他真的运气好,可其他人呢?
他的小姑娘,他皇兄,皇嫂,还不到十岁的太子,忠心耿耿的下属,以及周围所有人。
他不可能将他们的安危都置于那无法捉摸的运气二字上面。
若他今日迟来一步……不,哪怕仅仅是迟来半步,他都会痛悔终身!
这样的疏忽今后必须不能再犯,不论是查案还是其他方面,段铭承叹口气,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滑如凝脂般的肌肤:“放心吧,今日这一场,已经足够我吃个教训了。”
听他说得格外郑重,纪清歌也终于缓和了神色,段铭承灼灼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转开头,这才道:“段大哥记得便好。”
他二人说话间,便就有宫人前来回话——皇后胎气稳固,已经服用了太医开出的安胎药,想是歇息几日便无大碍,其他朝臣和眷属中英国公年纪大了,有些受惊,已经遣太医和侍卫小心陪护着送返家中,除此之外其他人更是没什么大事,除了惊心动魄了一晚各自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唯独那个雍王世子叫死士敲晕了过去,经过太医救治也已醒来,正哼哼唧唧的捂着脖子被他爹娘逼着喝药。
而今夜设伏的人员伤损也清点了出来。
战损率最为严重的,是坤组。
颜锐在遭遇离组围剿的时候一心想的是尽快脱身,所以一旦冲出罗网,就头也不回的远遁而去,原地留下了一堆伤者,出去八名禁军阵亡之外,离组飞羽卫亡者只有两人,其余都是受伤。
但当颜锐冲到景和宫门前,遇到了镇守于此的坤组的时候,目的已经不再是脱身。
颜锐的目标是躲避在景和宫内的皇后和太子,他不论是劫持人质和天子谈判也好,对峙也罢,景和宫都不是会立即离去的处所。
他要在此逗留,就不可能再像对付离组那样,冲过防线即可。
留下一堆伤者在宫门,但凡里边尚有人还保留着些微的行动力,他就要面对背后受敌的不利局面。
是以颜锐毫不手软,依仗着手中的火器取胜之后当即就命令手下死士去清场,只有彻底清剿了背后的敌人,颜锐才能够放心在景和宫内行事。
坤组包括校尉坤玄在内,十二名飞羽卫只余两名生者,彼时已经重伤昏迷,这才被当做了已死之人忽略了过去。
这样的消息不要说是段铭承默然无语,就连纪清歌心中都颇为沉重。
今夜稍早些的时候,坤玄还在尽忠职守的叮嘱她们要避在殿内紧闭门窗,此时就……
而与此同时,宫外的消息也陆续传递了进来。
西山大营的兵马在卫肃衡带领下已经进城,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一起在城内搜捕颜家的余党,扑灭城中四起的火源,以及安抚百姓,核查身份等等。
帝京城内由于事先被飞羽卫暗中一遍遍过筛子似得排查,受灾程度并不耸人听闻,而损毁程度最为严重的,竟然是大长公主府。
彼时大长公主府内震彻了霄汉的那一声巨响就如同是开启了今夜血腥的序幕,而就算城中百姓并不知道禁宫中发生的事情,也无一不被那九天雷鸣般的巨响给吓得满心都是惊恐。
巨响传遍了半座皇城,随后席卷的就是如同地龙翻身一般的震颤,距离长公主府稍近的屋宇有的甚至被震塌了顶棚,惊得不少人家寒冬的夜晚合家老小都逃到了街上,瑟瑟的挤在一处不敢归家。
而大长公主府内,更是不少屋舍都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颜锐借着含墨的言辞,蛊惑了燕锦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再籍由她的手,向这一处距离禁宫只隔着一条金水河的府邸内运送了足足两大桶的西洋火|药。
这样的东西,当初在白海的时候,仅仅一个尺把高的小桶就险些炸毁一座偌大的地库,又何况是数倍之巨?
等到五城兵马司赶到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大长公主府几乎半数屋宇都被移成了平地!
由于损毁得实在太过严重,直到消息回传的时候,五城兵马司也尚在搜救,具体的伤亡和损失都还未能统计出来。
听完目前京城内的局势,段铭承便将一连串的指令下达了出去——
首当其冲的,是要在城内搜捕颜家的残党。
颜锐只带了十一名死士混入禁宫,但颜家在京内的党羽不可能就只有这区区十一个死士。
其二就是安抚民心,至于更多的,要等事态安稳了之后再做定夺。
光是搜城就不是小事,等安排好手头事务的段铭承再次回到里间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纪清歌此时将原本披在身上的他的氅衣脱到了一旁,只穿着宽大的中衣,拥着锦衾,过于宽大的领口处一片柔腻的雪白随着呼吸韵律轻轻的起伏着,下面隐约透出了一点淡红,那是少女贴身穿着的抹胸。
烛光映在身上,就如同给这纤细的少女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辉光也似,发丝衣袖无不浸润在光晕中,段铭承一瞬间竟不觉屏住了呼吸。
“段大哥?”偏头看到段铭承立在隔扇那里望着自己,纪清歌不明所以的唤道。
隆冬时节,宫人怕她褪去衣衫上药包扎的时候会受寒,特意在室内点了两个炭盆,饶是如此都还怕她会冷,服侍她换上了段铭承的中衣之后还特意给她找来了一件墨狐的大氅披在身上,宫人自然是好意,但在炭盆的烘烤之下,纪清歌却渐渐浑身都发热,索性脱了那件厚重的大氅,这才不再有想冒汗的感觉。
“清歌……”
不知是不是室内炭火果然过于旺盛的缘故,段铭承只觉得口干舌燥,就连出口的话音都有了些许的喑哑。
纪清歌有些疑惑的望着他,段铭承眸底暗色流动了片刻,到底还是近前几步,抓过那件被纪清歌放在了一旁的大氅,不由分说的就将小姑娘一股脑的罩了进去。
……他的小姑娘有伤在身,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禽兽附体。
“欸?段大哥?”纪清歌没反应过来就被围了个严丝合缝,狐裘柔软的皮毛痒痒的蹭着她的面颊,热意几乎是立即就再次涌了上来。
想要再次拽开这热死人的氅衣的手才刚刚扯开了一点领口,就被段铭承攥在了手里。
“别动。”
低沉中透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听得纪清歌不明所以,见段铭承眼神似乎是正望着自己脖颈,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映入纪清歌自己眼帘的,是被她扒开了些许领口中露出的雪白肌肤,衬在皮毛丰满的墨色狐裘之下,愈发显得细腻柔白,由于是自身视角的缘故,纪清歌看到的比段铭承能看到的更多一二分,甚至连少女胸前青涩稚嫩的浅浅沟壑都历历在目,纪清歌呆了一瞬,猛然就红着脸用力拢紧了领口!
“段大哥!你——你——”
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朵尖儿,纪清歌恶狠狠的瞪着段铭承。
片刻之后,被炸毛的小姑娘赶出了屋门的靖王殿下无语的戳在重紫阁院子里吹着冷风……
……天地良心,他虽然想……可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第241章
上元节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成了许多人口中脍炙人口的传言。
当日百姓中的伤亡并不算严重,有赖于飞羽卫事先一遍遍暗中排查的功劳,绝大部分被安放在闹市及其他人群稠密地区的火|药都被事先动过了手脚,并没有按颜锐预计那样引爆。
而当夜大长公主府的那一声惊天炸响和随之而来的巨震,也在众说纷纭中传得什么说法都有。
尤其是在隐约得知了有贼人闯入禁宫试图行刺之后。
很快,市井之间的传言便成了是大长公主与歹人勾结,想谋害自己的血亲,结果却被老天看不过眼,天降罚雷,劈了半座公主府,这样的言辞就传遍了帝京。
人们的想象力总是丰富多彩的,而这种原本不少人听了不过一哂的谣言,也在后续天子降旨之后陡然之间就传遍了帝京。
建帝段铭启亲口下旨将大长公主段熙敏和驸马燕容一同贬为庶民,整座大长公主府筑起高墙,彻底圈禁,如此一来,几乎与谣言相互印证,于是谣言摇身一变就成了八九不离十的真相,一时间,段家帝王乃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这类的说辞在民间不胫而走。
纪清歌因为有伤在身的缘故,被帝后二人留在宫内养伤,住的就是靖王旧居重紫阁,不仅仅帝后二人细心照拂,就连不少当日在场的官宦人家也都会在入宫觐见过帝后之后再来见一见这位勇气过人的元贞县主以表谢意,毕竟当日若是无她挺身而出,这些人如今还能活几个都不好说。
只不过这座宫室原本的主人靖王殿下脸色始终灰溜溜的,自那一晚他被纪清歌羞愤交加的赶出了门之后,后续这些日子他的小姑娘竟然下令宫人严防死守,一步都不准他再进内室。
一个是自己主子,一个是自己主子的心上人,重紫阁中的宫人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不得不请示了皇后,把皇后娘娘笑得扶着肚子直喘气,直接拍板叫她们听县主的,这才让宫人们有了底气。
于是又一次前来探望的靖王殿下再次踏入重紫阁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两名宫人肩并肩的往门口一站,堵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不让路,靖王又不好强闯,只能摸着鼻子忍了。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直到太医再三诊脉,言称可以挪动不会有妨碍了,纪清歌这才得以乘着宫中特意拨派的车驾一路小心送回了安国公府。
住在宫内的时候,消息并不灵通,等她回转了卫家继续修养的时候,这才终于开始零零碎碎听说了后续的些许传闻。
燕锦薇……听说残疾了。
颜锐往大长公主府里偷运火|药的时候是直接藏在了燕锦薇院子的假山下面,被隐藏在府内的暗桩偷偷引爆之后,燕锦薇的住处就成了首当其冲的的地方。
据说最终获救的时候是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人只剩了半条命,一条腿,而且容貌也有了损伤,再后来,听说这个姑娘似乎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心智出了问题。
更多的,随着圈禁高墙的迅速垒砌,也就没有了后续的消息。
她上元节入宫,出宫的时候正月都已经过完了,太医虽然准许她挪动,但依然再三强调,腿骨虽然未折,却仍要继续修养,所以回到家之后就再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起了伤来。
时光一晃已是二月过完,纪清歌终于被恩准了可以活动,虽然依旧不允许出府,但府中总算可以松散松散,她也总算才能透透气。
早春三月,安国公府中的花园中也已经萌萌然有了新绿,那些早开的花卉更是已经在枝头打了簇簇的花苞,纪清歌在园中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慢吞吞的散着步,身旁曼青稳稳扶着她的手。
她其实腿伤已经无碍,毕竟不是真的骨断筋折,只是身边的丫鬟们只要看到她起身,就一个个都如临大敌,非要寸步不落的搀扶着,生怕一个错眼她就能把自己摔了似得。
“姑娘,您都走半天了,在前面歇一歇吧。”曼青口中说着,不待纪清歌反对,身后早有小丫头一溜烟去前面几步远的一条路旁的青石条凳上铺了软垫,纪清歌哭笑不得,没奈何,也只能从善如流的前去坐了。
“你们这些丫头,当姑娘我是纸糊的?”
然而再是抱怨,曼青等人也依然不为所动,只抿着嘴笑着守在一旁,一副只要她敢乱跑,她们就要动手逮人的架势。
纪清歌没奈何,好在左近就是一株桃树,一簇簇的花苞挂在枝头,纤小圆润,花苞顶尖上微微吐露些许的粉色,也有个别开的早的,隐约带出一丝丝馨香。
坐了一时,正想继续走走,还没起身,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隐隐约约的由远而近,似乎还夹杂着低低的抽泣,纪清歌心中纳闷,不由望了过去。
从她坐的地方,斜斜遥对着的就是垂花门,此时门外正有一队仆妇正抬着箱笼,提着包袱,迤迤逦逦的从外经过。
“那是……?”
曼芸张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柳姑娘要归家了。”
咦?
纪清歌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跟在七手八脚抬着东西的仆妇身后的,正是柳初蝶和秋霜这一对主仆。
柳初蝶似乎是并不情愿,手中握着帕子不时擦拭着眼角,脚下步子磨磨蹭蹭走得极慢,秋霜在一旁垂着头一步步跟着。
“怎么突然就回家?”纪清歌有些纳闷,她记得表嫂曾同她说过,这位柳姑娘追着卫家进京的打算是想让卫家替她相看人家,而之前秦丹珠也曾有此意,所以诸如踏春这类的活动的时候也曾带她出去见人,如今这突然的是……不给她找了的意思?
虽然那一次雨夜伏击之后,秦丹珠曾负气的说过一句叫柳家接回去,但其实后续并没有真的动作,纪清歌心里知道,这其实是卫家从上到下到底还是心肠柔软的缘故。
柳初蝶比她长一岁,她今年已经十六,柳初蝶都十七了,这个年纪若真被送回柳家,能有什么像样的人家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