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组一共十二名飞羽卫,之前留了四人救援离组中的伤者,此时跟来景和宫的连同巽风在内一共只有八人,如今巽风和其中一人中弹,其余六人只能依仗身法在包围颜锐和这名死士之后不断游走,变换方位,以免被火器瞄准。
“颜锐?”段铭承目光扫过院中情景,手中握着既明的刀柄,双眸中毫不掩饰的露出杀机。
颜锐呵了一声,他此刻手持的两支火铳中只有一支还能击发,索性一松手将射空了的那支往地上一扔,双手平举着这只来自于大洋彼端的无敌火器,枪口直指段铭承,蓄势待发。
“没能在那一夜弄死你,是我最大的失误。”
颜锐望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强敌,出口的话音依然冷静,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这一场,失败了。
而他,只怕也已经无法脱身。
此时在院中的飞羽卫虽然人数不多,但……他自己这方的死士却几乎已经折损殆尽,如今唯一活着的一个正手持火铳和他背对着背相互警戒。
他之前能凭着手中的火铳以少胜多连战连胜,但那是在依仗了这样的火器大夏中原无人识得的先机上,彼时他人数虽少,但一则占了先机,二则是他那时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却也足够彼此两两进行轮替。
火铳这种东西是不折不扣的远攻之王,任何强弓劲|弩都难以比拟。
它唯一的弱点,就是不能连发。
而针对这一弱点,颜锐早就进行过多次的布阵和演练,最初他们一行的十二人当中,每次击发手中火铳的,其实只有六人,一轮齐射的同时,另外六人只负责警戒和威慑,等到前面的人快速重新装填之后,彼此间进行轮替。
这样的布阵虽然称不上是完美无瑕,但却能占尽出其不意的先机,毕竟这种东西不论性能还是威力,在中原大夏都无人知晓,它的弱点也同样无人知晓,只要能够抓住对手刹那的惊骇和迟缓,他们的胜局就难以撼动。
但这样的优势,随着他麾下死士的不断折损也在逐渐减弱。
毕竟不论武器再如何逆天,它都只能单发,想要形成一定的战力,必须要保持一个最起码的人数,而现在……他的优势已经用尽了。
适才在与离组的交手中仅仅只是突破离组和禁军的围剿,就让他们折损了六人,而景和宫外的一场激战,更是将人数降到了只剩四人。
原本……若没有那个县主的搅局的话……他凭借这点武力想要挟持皇后,本来还是可行的,毕竟皇后和她身边的女眷都手无缚鸡之力,可偏偏……出了一个碍事的纪清歌。
这个商户女凭藉着自己的武艺身法和毫不胆怯的勇气,硬生生凭着她的一己之力给他们造成了不必要的拖延。
否则就算靖王没死,等他赶来的时候,颜锐手中的火铳应该也已经抵在皇后的肚子上了才是。
颜锐缓缓的吐纳着寒冰般的夜风,他心中明白,今日……不,他毕生的筹谋,已经功亏一篑。
没有了基础数量的死士的存在,他即便手持火铳,也已是大势已去,毕竟火铳无法连发。
虽然现如今靖王和他的手下尚且只围不攻,那不过是因为他手中尚有一支火铳罢了。
而一旦他手中这最后一支填装好的火铳击发之后……颜锐知道,对手不会给他重新填装火|药弹丸的时间。
火器再是强悍无匹,也终究只能再使用一次。
颜锐看似平静的眸底已是一片暗沉,目光在段铭承身上转了一瞬,又移向他的身后。
只可惜,有了段铭承高大挺拔的身形遮挡,他身后少女只堪堪露出了一角裙摆……颜锐再一次将目光落回到段铭承身上。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纵然飞羽卫的人数占了优势,而且援军也会即将到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却不敢妄动。
——颜锐手中的那支火铳,黄铜打造的铳口稳稳的指着靖王的前心,指尖不松不紧的压在扳机上,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扣下的时机。
巽组飞羽卫再是身法出众,也没人敢赌自己能快过颜锐的动作,毕竟他只需微微动一下手指罢了。
而颜锐却同样不敢率先动作,理由无他——一旦他击发了手中的火器,他将失去手中最后一张底牌。
可……
“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有逃的可能?”段铭承被火铳锃亮的管口遥指着前胸,神情中却没有丝毫慌张。
或许是段铭承的神情太过冷静,颜锐微微皱起眉头:“穿了软甲?还是护心镜?那些东西……”
不等他说完,段铭承便淡然的接过了话头:“无效对吧?”
——他从白海带回那支火器之后,从知府邓志良的口中审出了它的填装方法,段铭承彼时就曾数次试验过,这东西击发而出的虽然只是一颗小小的弹丸,但它的射速远超弓|弩,能挡住箭矢的软甲在火铳面前就如同一张纸,甚至就算是对准青石扣动,都能在青石表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凹洞。
确实是……无人可挡。
“既然知道这一点……”颜锐冷冷的看着这个自己平生遇到的最难对付的敌人,“你莫非是想赌我不会攻击?还是……”
他话音有意停顿了一下。
“想劝降?”
回应他的,是段铭承的一声嗤笑。
“你凭什么以为你有投降的选择?”
“投降?你和你的养父颜时谨,数次暗中作祟,导致我大夏百姓死伤流离者数十万之巨。”段铭承冷冷的说道:“凌迟戮尸,以祭亡魂,才是你们唯一的下场。”
“那也无妨。”颜锐抿紧了口唇,手中的火铳稳稳指向段铭承的前胸。
“我这一条命,换你这一位亲王陪葬,也不算很亏就是了。”
第237章
夜风簌簌,上元节的后半夜,冬季凛冽的寒风渐渐呼啸,将云层吹散了一部分,月光渐渐趋于明亮,这偌大的景和宫院落中,彼此对峙的危机态势愈发浓烈。
颜锐不是个怕死的人,真要怕死,谁还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既然敢做,就代表他早就考虑过一旦失败会有的后果。
他只是遗憾自己毕生的筹谋就此失败。
——在已经如此接近,只差最后一步的距离上,失败。
今日这一场,早在他雨夜伏击功亏一篑的时候就注定了会败。
有靖王辅佐的大夏王朝几乎难以撼动,这一点连颜时谨都承认,为此,他父子二人才会禅精竭虑的设计出那一场伏击。
而那一场周密的计划,不仅仅没有杀死靖王,就连那个县主都逃过了一劫。
否则若是她死了,起码今日他来到这座宫室门口就不会被白白的拖延住时间,这女人……
颜锐又一次望了过去,段铭承却如同山岳一般挡在纪清歌身前不动分毫。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颜锐明白自己逃走无望,索性也就冷静了下来,而靖王入宫后传递的消息也很快就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毕竟就不提禁军中的精锐不是吃素的,光是建帝段铭启,都不会就干等着让自己弟弟去以身犯险。
很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音急促却又整齐划一,从听到声响到宫门外涌入了黑压压的禁军也不过就是数息的时间。
而禁军前脚刚至,圣驾也已随后赶到。
从宫门处禁军现身,到宫墙上纷纷人影闪动,耗时不过是一瞬间,很快,四周院墙上已是箭矢林立,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遥指着颜锐,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下一刻他和那名死士都会变成筛子。
就在包围形成的同时,大夏天子那明黄色衣袍的身影也出现在景和宫院门。
之前负责暂留援救离组伤者的巽组飞羽卫手脚麻利,清点活着的伤者并移交给接应的禁军统共也不要多长的时间,而这四名飞羽卫后续与乾组汇合之时,也带去了靖王根本没来及交代的珍贵情报——乱党手中有威力强悍的异域火器!
此时乾组飞羽卫们以乾阳为首,每人手中都是高大的燕尾双弧盾,这种盾牌是战场面对敌方骑兵冲锋时才会使用的厚重大盾,盾身几乎与人同高,厚重的铁木为基础,内层包裹厚厚的牛皮,而盾面外层则还钉着一层等身的厚铁皮,这样的大盾其实根本不是普通步战适用的,也就是飞羽卫人人强悍,这才能在一手握刀的前提下持盾缓缓推进,若真要交手伤敌的话依旧得舍弃盾牌才能发挥出自身武力。
但也唯有这样可抵抗骑兵冲锋的重盾,他们才有把握能挡住火器的直射。
援军的到来并未让颜锐神情有什么变化,平举着火铳的双手依旧极稳,适才曾被纪清歌用锐利簪尖划出了一条长长伤痕的右臂已经鲜血淋漓,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些许的疼痛,如今是他保持集中注意力的最佳良药。
不过是一死罢了。
颜锐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大敞的院门中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心中只觉得可惜。
如今他已是身陷重重包围,眼看着目标终于出现在眼前,他却已经连调转枪口的动作都已经不能做出。
虎视眈眈等着他露出一瞬间破绽的,又何止是一两双眼睛?
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被乱箭穿心,全凭了他手中握着靖王的性命!
颜锐深吸口气,尽量缓缓的吐出胸臆,铳口没有丝毫偏移的遥指着段铭承的前心。
反正他凭借手中的火铳,最少还能带走一条人命,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算是不枉了。
端看……此人是谁罢了……
是靖王?
还是被他藏在身后的姑娘。
景和宫院中是一副宛若静止的画面,大敞的殿门内依旧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纪清歌一身狼狈的倚在墙壁上无法动弹,靖王颀长挺拔的身形牢牢的挡在她的身前,院落正中,就是手持火铳的两名乱党,院落中尚有数人倒伏在地,有已经毙命的死士,也有巽风和一名飞羽卫,在以颜锐为圆点的不远处,就是人头攒动的一层层禁军和分散成一个围剿阵型的巽组飞羽卫。
飞羽卫和禁军没人敢轻举妄动,但同样,颜锐此刻也只能隐而不发。
看似平静无声的气氛就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段铭启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一幕,视线在颜锐身上一转,又望向段铭承和他身后的姑娘,停顿了片刻,段铭承也侧目往来,兄弟二人目光一碰,天子的目光便落到了敞开的殿门处。
“梓潼,可无恙?”
听到天子的音色响起,漆黑一片的殿内当即便有了回应,季晚彤镇定自若的声音传出殿外:“回陛下,臣妾无恙。”
段铭启微松了口气,再次望向了剑拔弩张的宫苑。
“颜时谨的养子?”
这带着天子威仪的一语入耳,颜锐却只咧了咧嘴角,根本不应声。
但段铭启也不在意他应声与否,只突兀的上前几步,竟绕过乾阳,将自身暴露在了乾组的盾阵之外。
段铭启的举动顿时引来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陛下!”“圣上!”
皇帝陛下并不理会,乾阳想要持盾上前再度遮挡,也被段铭启摆了下手制止了脚步。
“你既一心想要朕的性命,朕如今就在你眼前。”段铭启沉声道:“何不调转武器,冲朕而来呢?”
颜锐冷哼了一声——这皇帝拿他当傻子?
他若有调转枪口的时间的话,还用他说?反正只能带走一条命,那自然没谁能比大夏天子的命更有价值了。
眼角余光再次扫了一遍四周,宫墙之上一簇簇箭矢闪着锐利的寒光,而周遭围得风雨不透的禁军手中更是明晃晃的利刃。
……也罢了,靖王的命,也不算很廉价就是了。
“在下听闻陛下和靖王彼此之间兄弟情深。”颜锐阴测测的开口,手中平举的铳身没有丝毫抖动:“在下虽然没能夺了陛下的江山,迫于无奈,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夺了陛下的手足也不算太吃亏吧。”
此话一出,建帝段铭启的眼中骤然就燃起了恚怒,负在身后的双手也在怒火蒸腾之下握紧了拳。
大夏天子乍然涌现的怒火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段铭启在位已久,久居高位的威仪夹杂着怒火喷薄而出:“竖子尔敢!”
颜锐压根没有转头,阴鸷的双眼仍紧盯着段铭承,沉默了一瞬,忽然嗤的笑了一声:“不若在下提个建议?有劳陛下写一份禅位诏书,用过了御宝之后在宫门外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在下就不取靖王这条命了,陛下觉得如何?”
偌大的庭院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有大夏天子抿紧的双唇昭示了这位九五至尊心中的怒火。
“怎的?莫非陛下之前和靖王殿下的手足情深都是装给人看的不成?”颜锐脸上浮出了讥笑,口中不紧不慢的说着:“也是,史书上早有记载,最是无情帝王家……”
“住口!”
段铭启的一声断喝截断了颜锐的话音,但颜锐眼中却浮起了丝丝的兴奋。
……或许今日……尚有可图?
只要他能动摇这位帝王的心志,是不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