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准商琛时间的第四天晚上,阿昆开车前脚刚出村寨,她急慌慌,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跑下竹楼,蹲到半地下室的铁栅栏外面,向黑洞洞的里面望去。
她急迫地向地下室里呼唤,“警官,警官,你还好吗?还可以说话吗?”
“咳咳。”最里面传出两声细微的咳嗽,而后是一阵艰难缓慢的挪动声。
迎着月光,她才看清这位警官的模样,两个眼珠被活生生挖了出来,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警官气若游丝的靠在墙壁上,但仍是一身傲骨,问她,“你是陆老板的妻子,告诉他别做梦了,我不会说的。”
她不能耽误时间,迅速传递着消息,“警官,你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你的同事?他不是陆老板,他是商琛,是国内商氏集团的总裁,你一定要活着,活着回去才有证据查他的底细。”
警官直觉敏锐,反问道:“你是陆老板的妻子,我怎么相信你?”
她沉着应道:“我对您坚守的秘密没有兴趣,我只想联系到可以救您离开的同事。”
里面的警官撑起一口气,伸手摸到栏杆,艰涩的说:“...我的定位器被他们扔了,咳咳...无法定位这个村寨的位置...不过我在寨子前面的大树底下...咳,埋了个对讲机,应该没有被他们的人挖出来...”
“好,对讲机,我去找。您挺住,一定要撑下去。”
与此同时,一辆军用越野车停在寨子外面的隐蔽暗处,女人奔跑的步声通过蓝牙耳机传到他耳朵里。
驾驶座的阿昆询问着,“先生,已经过五分钟了,您不回去吗?”
后座的男人缓缓阖眼,落魄又绝望的笑了笑道:“不必了,是我输了。”他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厚叠用信封包的钱,扔给阿昆,“拿上这笔钱,趁条子还没来,赶紧走。”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怜爱他
想想粹粹受的苦
第89章 大结局下 【 囚爱成徒】
“先生, 您这是说什么话!您现在走,只要条子抓不到您,就还有机会...”阿昆回头看着后座的男人, 从他颓败的神色里, 看出他的放弃。
警车鸣笛的声音在山间盘旋,红蓝交替的光不断在林间闪烁。
阿昆急道:“先生,我们走吧!”
“不了, 粹粹还在里面, 我得去找她。”商琛推开车门, 在警车呼啸声中逆行, 一步一步消失在黑暗中央。
在那个竹楼里, 商琛见到手握对讲机,慌张不安的女人, 他咧开唇角冲她笑了笑, “老婆,有人来救你了。”
女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她浑身发抖, 知道这座竹楼已经被警方围住,但在这个当口,她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泪水从她眼尾断了线。
商琛伸臂将颤抖不已的女人拥入怀中, 轻拍她的后背, 沉声安抚道:“你赢了,粹粹,你赢在我爱你,赢在我舍不得。输给你,我心甘了。”
“你都知道, 是么?”她看透他的冷静,这绝对不是正常反应。
他松开她,轻抚她侧颜,墨眸眷恋不舍的凝睇他,不想错过现在能见到她的一分一秒。
这一切他早都安排妥当。
她见不到警察,他带她来见警察,他把地下厅的密码给她,让她人证物证具在。
他给她和那个卧底交流的时间,他们说的话通过她脖子上的项链——那个窃听器,一字不差的进入他心里。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亲手将自己送上囚徒之路。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把孩子生下来。”他抬手抹去她的眼泪,牵起她的手走向竹楼门后,站在她背后,笑着送她走,“走吧,粹粹,出了这个门,你就安全了。”
如果她能回头,一定看得到他眼眶里的泪光,可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即使此时此刻,他已经穷途末路。
她战栗的握住门把手,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身后传来男人深沉的嗓音,他舍不得,咽下喉间所有苦痛,缓缓阖眼,嘶哑道:“粹粹,好好过下去,别忘了,死刑前来监狱看看我,别让我死不瞑目。”
黎粹能坚持的精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因他这话,她齿关不停地发颤,全身抖得不行,唇瓣咬的血红,双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一步。
从她身侧,男人伸出大掌握住她攥紧门把的那只手,他在成为囚徒之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为她打开门,还没等黎粹有所反应,背后一股沉而决绝的力量将她推了出去。
警察见到竹楼开门,全体举枪冲上台阶,实施抓捕。
“粹粹,走,跟他们走。”他将她推到跑过来的警察手里,见到两个警察带她离开,俊颜突然浮现从容不迫的淡笑,在她身后道:“别哭,这是我欠你的。”
警察们错过她身侧冲进竹楼内屋时,刮起的风丝吹在她湿润脸廓上,她双腿止不住颤抖,低着头泣不成声。
坐上警车前,她抬起头仰望星空万里,用细若蚊喃的嗓音问身边的警察,“他会判死刑吗?”
“什么?”警察没听清她模糊的话语。
她摇摇头,没再多问。
这璀璨无垠的万里星河已经给了她答案。
后来,那个男人判了死刑,缓刑半年执行。
法院下来通知的当天,她和父母坐在妇科医院里的走廊外,手里攥着一张人工流产手术的挂号单。
“下一位,黎粹,请做好准备手术。”护士冰冷的话语回荡在走廊里,这回音撞在四周冷白色的墙壁上,好似能穿透皮肤和羊水。
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晃神驻足,清晰的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生命力。
她心一横,抬步朝着手术室走去,身后传来父亲叫住了她,关切的呼唤,“粹粹,爸相信你,做任何决定都别让自己后悔。”
“粹粹,你是一个好孩子。”黎母心疼女儿,眼圈一红,“妈也相信你。”
许久,她捏紧手里的手术单,鼻尖酸红,毅然决然的转回身,拉起父母的手臂,道:“走,爸妈,我们回家。”
黎远廷眼含热泪,道:“好。我们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回家了。”
无论如何,你要相信。
人间,善良即是正义。
————
十年后。
秋风萧瑟,公园石阶上坐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俊眉朗目见是似曾相识的孤冷。
刚才他和母亲在派出所吵架了,因为他把想拐他的人贩子拐到了火车站,还被那个差点被他拐了的人贩子报了警,让警察叔叔抓个正着。
母亲让他道歉,他跑了出来,他只有十岁,以为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世界,连他的母亲都不能。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大沧桑的身影,如一道暗色系的高山,矗立在小少年的面前。
男人伸出粗粝的大掌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一张口便是难听的粗哑声,那声带好似被锯齿磨过,带着训诫的口吻,“小子,怎么了?”
“您真的是我父亲吗?”小少年困惑的抬起眼,他们昨日见过面,这个男人说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当时还半信半疑的给男人出了道题。
心理医生用来测智商的题,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普通人,但结果,男人比他得出答案的时间更快。
男人轻笑,“你昨天不是测过了?”
“那您为什么不和我妈见面?”小少年余光扫到慌慌张张跑进公园的母亲,面不改色的和男人说话。
男人半蹲在小少年面前,在儿子面前毫无防备道:“还不到时候。”
话音刚落,一位温婉的美妇人焦急的跑过来,在男人身后道:“抱歉,我儿子乱跑给您添麻烦了...”
男人脊背一僵,听到身后的声音动不敢动。
小少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背起书包走到母亲身边,冷静的为他们介绍。
“妈妈,这位叔叔说是我爸。”
——
我叫黎罪,罪恶的罪。
但我母亲给我起这个名字的含义是离罪,远离一切黑暗罪孽的罪。
我不算一个正常的孩子,没人能走进我的世界。
班主任曾经让我们回家写最讨厌的人事物,我写的是,我最恨不聪明的废物和自作聪明的蠢货。
结果,班主任叫我母亲到学校,可惜的说了一句,“黎罪妈妈,黎罪是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可孩子的心理健康更需要家长重视。”
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面孔,我更讨厌多管闲事的普通人,比如这位班主任。
但我妈,她也是一个普通人,却用尽所有努力让我感受这个世界的明亮和温暖,我看得到她的善良,就愈发好奇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母亲和外公外婆对于父亲的一切绝口不提,他们带我离开了家乡,来到另一座城市定居。
我的自闭症很严重,母亲辗转找过很多国内权威的心理医生,那些医生都对我母亲说:“黎罪妈妈,黎罪的状况很特殊,你的儿子是个天才,他不喜欢和外人交流的原因,是他从心里本能的排斥我们这些普通人,他认为我们无法理解他,您的家族或许他父亲的家族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可以和他沟通。”
有,十岁那年,当我第一次见到刚从国际重刑大狱出来的父亲,我才明白,同类的重要性。
我和父亲很像,他给了我血脉,连同他冰冷孤寂的世界也遗传给了我。
我爸姓陆,我说我应该叫陆罪。
父亲说不重要,他说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太长,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他说跟着母亲的姓比跟着他好,比他干净。
我查过我父亲蹲过的国际重刑监狱,那是马来国旁一处四面环海的小岛,犯人来自全世界,个个堪称人间恶魔,罪大恶极,但在服刑期间,九成九以上的犯人因为难以忍受里面非人的折磨跳海自杀。
十年来,只有八个人熬过服刑期出狱,我父亲是其中之一,也是八个人之间服刑期最长的人。
我问父亲当初为什么不判死刑?
父亲说,是死刑,但在死刑执行前,国家因为一起涉及近百亿的贪腐走私案焦头烂额,警方苦于抓不到证据,才找到监狱里的他,希望利用他的智商破案,提出的条件是免除死刑,送他去马来岛上的国际重刑监狱。
“他们没想到您能活下来。”我不相信父亲看不出他们的目的。
父亲只是笑了笑,用损伤极其严重的声带粗沉的说道:“爸也没想过。”
对于里面的人,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父亲受损严重的声带,右手被切断的小拇指,左脸狰狞的刀疤,都证明了那个监狱和地狱无异。
我想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和国际重刑监狱相比,死刑是更好的选择。
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发现父亲珍藏的结婚证,那本结婚证的红漆表面皱的发白,里面内页血迹斑斑,还能隐约看到父亲以前的名字,我才知道父亲原来不姓陆,才揭开属于他和我母亲之间的那些过往。
我问父亲,“您想活着,是因为把结婚证带进监狱了,是吗?”
父亲粗糙的大掌揉揉我的脑袋,什么都没说,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我猜对了。
父亲不是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是因为这本结婚证,他每看一次就犹豫一次,在经年累月的犹豫中,他撑过了地狱般的十年。
“您不是罪的囚徒,您是爱的囚徒。为了母亲的正义,您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我不理解父亲的行为,“感情不应该是您的弱点。”
“儿子,等你长大就懂了,感情才是人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