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阵忙乱,丫鬟拥着江婉媛往外面走。
她被烫到了一下,却没有那么严重,哭天抢地不过是想给春红争取时间而已。她估摸着差不多了,刚想说自己要回去,就看见江婉容进来。
江婉容今日穿得素净,却压不住那股明艳端庄的气度,活脱脱是世家贵女的做派。此刻她微微偏着头听晴安说话,下颌流畅精致,脖颈白嫩纤细,锁骨只露出一小截,却无端有种魅惑之感。
她一时看得有些呆,直到江婉容话将她唤醒。
“丫鬟说你被烫到了,烫成什么样子了,让我看看。”江婉容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对着光亮的地方看了看,笑了声,“得亏我回来的早,再迟些你这都快看不见印记了。”
江婉媛被奚落得脸上通红,抽回自己的手。她今日来心里还藏着小九九,怕被人抓到现行根本不敢久待,骂了一声“当真不是你受伤,自己一点都不心疼”,然后小腰一扭,直接出去了。
江婉容倒是没让人去追,自顾自的坐下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她送了什么过来?”
“就是些小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亏得她们还找出来。”
晴安转过头去将箱子搬到桌子上打开,只见箱子里零零散散装着几样首饰,成色是一等一的好,不过试样不流行,倒是落了下乘。
别人用过的东西,就是再好江婉容心里也膈应。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让晴安将东西合上,“收好了,改天出门找个铺子将它们给当了,省得看着心烦。”
晴安没敢劝,利索将东西都收起来,“那就这样算了吗,可还有好多东西没还回来。”
“我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江婉容嗤笑一声,“今儿她们将药拿走了没?”
“拿了,就拿了一包,估摸着想找大夫在私底下重新配一副。”
“那就等着吧。”江婉容现在倒是不着急,就等着她自食苦果。
过了两天,柳朝兴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打听到魏三近来无端得了一大笔银子,整日花天酒地,醉时曾说过一两句银子的来路,像是来路和平北侯府的人有些关系。这事关紧要,他不敢自己拿主意,特意请江婉容过去一趟。
平北侯府就是是她即将要嫁入陆家,她心里也清楚,她这桩婚事碍了不少人的眼,有人要在背地里给她使袢子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是陆家的哪位出了手。
她一时没有什么头绪,也想着出去找柳朝兴问问清楚。别人打听到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总不能在银钱上亏待了,手上一时没有多余的银子,她就开始盼着江婉媛那边出事。
妙菱打着帘子进来,搓了搓自己通红的手,脆生生说:“姑娘,能在月榕院外头闻到药味了。”
“能等这么多天,也算她能沉得住气。”江婉容在纳一对护膝,她针线活不算是好,可用料实在,在护膝里排满了棉花,缝好了以后递给妙菱,语气里都是担忧,“明日怕是麻烦得很,你可能受得住。”
妙菱眨了眨眼睛,手指摸着护膝,应声,“姑娘您放心好了,不过是哭上一哭,这又不用费什么力气。”
几个丫鬟当中,属妙菱的年纪最小,看着柔柔弱弱的,可机灵得很,明日的事情还真她去做最合适。江婉容心下有些愧疚,总觉得委屈了她,沉声说:“你自己注意些,见势头不对,只管往我身边躲。”
她又拉着妙菱仔细交代许多,这才安心一点。
明日天不亮,抚芳院里就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声音尖细又透着惨劲,只往人耳朵里钻,旁人纷纷探头朝抚芳院里探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的院子离得不远,姜嬷嬷很快就来问话,见一个小外套跪在青石板上。小丫鬟头发散乱,眼眶通红浮肿,整张脸看着惨兮兮的,顿时她心头一跳。
“办事一点不仔细,你说说,要是旁人用了药出了事情怎么办!”江婉容厉声说,眼角余光瞥见姜嬷嬷,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挤出一句,“嬷嬷可有何事?”
姜嬷嬷自觉听到见不得的事情,看着妙菱的残样心中七上八下,“老夫人听您这边有些动静,派老奴过来看看怎么了。”
“能怎么,这丫头……”江婉容指着跪在地上的妙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后转头要往外面走,“这事情还有些严重,我得亲自和祖母说去。”
姜嬷嬷眼皮子一跳,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忙跟了上去。
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晚上睡得迟,现在还昏昏沉沉的。她看见江婉容过来,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
“祖母,我院子里发生了事,我没办法子,特意过来请教您。”
“这么严重?”
“说严重倒是不至于,就是我前段时间配了药方,这丫鬟也不看紧些,不知是被谁当做金贵东西拿走了。”江婉容轻轻蹙眉,“药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原本丢了就丢了,可若是被谁拿了去胡乱吃了或用了,出了岔子就不好。”
“就为了这事?”老夫人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妙菱,小姑娘抽抽噎噎,哭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是个心善的,瞧不得人这样,开口缓和着,“我当是什么事儿?丢了就丢了,也没谁闲着没事拿药去吃。”
“我只是不放心罢了。”江婉容叹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愁,她上前做到老夫人身边,撒娇般说:“您说要是有那没见识的,当初补品吃了,出了事还要来找我,我冤不冤呀?”
“就你是多心的,这事怎么怪到你,是你逼着他吃的不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若是还不放心,等会儿就差人去问问府里的人……”
话还没有说完,有个丫鬟急急忙忙走进来,“老夫人,不好了,二姑娘……二姑娘她……她不知得了什么病,浑身都是疹子,脸上也都是。”
“你说什么?”老夫人眉头紧蹙,疑心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丫鬟又重复了一遍后,话里面都是哭腔,“夫人让奴婢过来只会您一声,请您院子里的大夫去瞧瞧。”
“那赶紧的。”老夫人心里一沉,连忙去唤姜嬷嬷,让她领着丫鬟去找大夫。
姑娘家的一张脸尤为重要,且江婉媛尚未婚配,若是一张脸毁了,那就真的是……
想到这里,老夫人面色也沉了下来。内宅中见不得人的手段她见得多了,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巧,若是中间没点弯弯绕绕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松开江婉容的手,凌厉的目光扫过去,语气威严含着探究,“你说媛丫头怎么好好就病了。”
事情既然都做了,心虚这种东西不过就是没藏好的破绽。江婉容自然不会蠢到去承认,眼光从手背上划过,端坐在一旁,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晃动,“我也被吓到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她直面老夫人的打量,目光坦然,没有一丝不适。
老夫人拉耸的眼皮子闭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说,“等大夫看过再说,你是她的姐姐,也过去看看吧。”
“好。”江婉容这次应得快。
☆、011
就是老夫人不说,江婉容都是要去一趟月榕院,毕竟东西没要回来,她心里也惦记着。
月榕院早就乱成一团,丫鬟们进进出出也没个章法,相互间险些就撞上了。她带着人直接去了正厅,还没有进去,就被春红给拦了下来。
春红脸上顶着个巴掌印,巴掌印用铅粉遮了一层,于是铅粉都质量不怎么好,红红白白的一片看着就吓人。
她自己却不怎么在意,抖着声音说:“姑娘,二姑娘身子不大舒服,现在不方便见您。”
“我知道她病了,祖母也让我过来瞧瞧。”江婉容看着春红这样心里难受,她知道江婉媛脾气不好,可也没想到她这么作践自己身边的人。她缓声说:“你先下去,将脸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春红在江婉媛身边跟了不少年,受过不少罪,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关心的话,顿时眼眶就红了。不过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欢大姑娘,也不敢多说话,只看着大姑娘,眼神里都是哀求,“姑娘,您别为难奴婢。”
江婉容也不想让一个丫鬟为难,想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喝——“是不是江婉容过来了!”
而后帘子被粗暴掀开,从里面窜出一个人来直接要往江婉容的身上扑。
夏岚动作快,仗着自己个子高,体格比一般女子强悍些,直接冲到自家姑娘面前挡着,直接推了一把来人。
江婉媛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惊讶之后就是满心的愤怒。她一双眼睛都是通红的,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女人,一口银牙都快被咬碎,“江婉容,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
她戴着面纱,露出来的额头上全是红色的疹子,密密麻麻有些还躺着脓水,看着都让人一阵作呕。抚芳院里的丫鬟都没见过什么世面,除了绯珠和夏岚还镇定些之外,全都不自觉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这种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恐惧与嫌弃,极大程度的刺激到江婉媛,她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丫鬟们按住。
李氏跟着出来,做娘的见到女儿这样如何不心疼,她心肝发着颤,毫无以往贵妇的做姿,哭着搂着自己女儿,质问江婉容,“你到底给她吃了些什么东西。”
“母亲问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害了媛姐儿不成?”江婉容问得理直气壮,而后想到什么,嘴角轻轻上扬,一字一顿道:“莫不是在母亲心里,我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才什么坏事都会怪到我头上?那我可真是冤枉。”
李氏一口血都快要吐出来,甚至想直接冲到江婉容的面前抓花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可这种憋屈又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说是自己女儿偷了东西结果让自己中了毒。
“就是你知道我想要方子,故意放了一副毒药,让我去拿的。”江婉媛全然失了理智,双肘被按着,头仍旧往前伸,额上青筋像是要蹦出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会。”
江婉容只是笑,上辈子她掏心掏肺地对她们,她也没见最后她们放过她了。她刚想要上前,夏岚怕她伤着拉了她一把,“小姐。”
“无碍,我只是想同我这位妹妹说说话而已。”江婉容拍拍她的手,径直走到江婉媛得面前,自顾自的坐下来。
她同江婉媛距离很近,面对一张红肿溃烂的脸,她不仅没有丝毫的害怕,嘴角的弧度甚至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太过平静,平静到有些诡异,在场的人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就连江婉媛都动作都停下来,手指瑟缩,“你想干什么?”
“早上去了祖母那里,还在说我丢了副药,不知是被谁拿走,万一吃坏了身子就是我的不是,你猜猜祖母说了些什么?”她说这话,就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般,直叫人心底发寒,“祖母说这事怪不到我,毕竟药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差之毫里失之千里。自己不怕出事不管不顾地用了,又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
江婉媛眼睛发红,“所以你是故意的?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她可不就是她们的报应。
剜骨噬心之痛,众叛亲离之苦她皆已受,还怕什么报应。想起前世种种,江婉容笑意更深,眉目间风情更甚,一语双关道:“我倒是希望有报应。”
李氏只觉得一股寒气冲到天灵盖上,脸色煞白,身体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那些被时光掩埋起来的辛秘在黑暗中翻涌,话堵在嗓子眼中难受的紧,她几乎要忍不住问江婉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当初知道实情的人早就已经永远闭上嘴,江婉容一个小丫头断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愤怒掩盖住自己的失态,“我教养你多年,就养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成。我定是要告诉你的父亲,让他知道自己生了怎样的好女儿。今日能不顾姐妹亲情,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他日是不是想要罔顾人伦,毒害我们!你趁早将解药交出来,到时候我还能听你说一两句好话。”
“母亲在说笑吗?又不是我故意毒害妹妹,又何有解药一说?”江婉容见她这样只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也只会威胁人这么一招。她转过身就要离开,冷冷清清地说:“既然妹妹已经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先走了。”
“我看你敢!”李氏心神大乱,也顾不得以往贤良淑德的形象,暴怒着:“来人啊,把大姑娘关起来,等侯爷回来再行发落!”
夏岚她们慌了神,将江婉容围在中间不让别人靠近。至于底下的丫鬟婆子,到底是有几分忌惮江婉容,一时不敢下手,只相互看着。
“怎么,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们了?”李氏冷笑着。
有个婆子狠狠心,直接上前说:“姑娘,得罪了。”
江婉容有些反常,连挣扎都没有,直接跟着婆子后面走。
李氏瞧着她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这是江婉容逼着她动手的。
——
江和豫一回来,就听说大女儿下毒,将二女儿害了的事情。他对前妻的一双儿女没什么感情,女儿嚣张跋扈不识礼数,儿子招猫惹狗难成体统,没有一个让他能拿得出手的。
可笑话的是,他同时也是一位好父亲,对着李氏的一双女儿疼爱非常,做足了慈父的架势。一听江婉媛被毒害了,顿时火冒三丈,直接跨步走向月榕院。
李氏见到他来,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泪光盈盈,身段细软,再开口时已经不成声:“侯爷,我们媛姐儿……”
大夫没能解开毒性,只开个缓解的方子,因此江婉媛脸上依旧是一片红肿。她羞于见人,只是捂着脸哭,“爹,我难受。”
见妻女如此,江和豫心中也是难受,他怜惜地摸了摸江婉媛的头发,接着目光一冷,这股难受又转化成怒气发出来,他问一旁的李氏,“那孽障现在在何处?”
李氏并不接话,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泣不成声,倒是真有几分真情实意,“侯爷,你说说,我拿容姐儿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她为何要对自己的姐妹下这样的狠手……”
底下有伶俐的婆子站在门旁边,作出引路的样子。
江和豫扶住她的身子,承诺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而后便让人带路,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他一脸煞气,丫鬟婆子见到了都是心惊胆颤,直接闯到后院,踹开门呵斥,“那个孽障呢!”
抬眼就看见罪魁祸首坐在玫瑰椅上安静品着茶,他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孽障,你害了人之后,竟还能心安理得坐在这里!若是早知今日,当初你一生下来,我就该直接掐死你,一了百了,省得你祸害亲人。”
面前的男人高大巍峨,偏偏怒气改变了他原本英俊的面貌,让他变得面目狰狞,仿佛野兽般。这就是生她养她的父亲,骂她是孽障的父亲,明明认识了几十载,她仿佛头一次看清面前男人的模样。
她安静到有些诡异,江和豫心里打了一个突,而后冷笑,“怎么,你还想着怎么害我不成?”
“父亲口口声声说我害了媛姐儿,可有证据?”
江和豫一顿,事情真相如何他也没来得及了解,只是李氏说的话还能有假?他脸色黑了一层,忍着想动手的念头,一字一顿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你不成?”
“正是,女儿正想这么说。”江婉容站起,双手叠放在腹前,毫不避讳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身量在女子间不算矮的,却江和豫面前依旧有些不够看,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锐利到不可阻挡。
“毕竟我同平北侯府的婚事在即,未来郎君是我赵国数一数二的儿郎。我又有什么理由,在这个当口上陷害我的妹妹,我就不怕事情传出去,那陆家要悔婚?”
听见“悔婚”二字,江和豫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