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从中随便捡了两件,白玉响铃簪,翡翠琉璃坠,目光淡淡瞥了眼景玉。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院门外忽然走来一行人,一身着大红锦缎长裙的清丽女子身边带着个探头探脑的机灵少女,正是二房叔父家的云菲与云玫两姐妹。
“二姐姐,你在玩什么游戏,怎么将景玉押在地上呢?”云玫离开了云菲的身边,走过来时被地上的首饰盒子吸引了目光,顿时咋舌,“这么多首饰!外祖母也太偏心了些,我和大姐的加起来都没有你一盒子多!”
口气难掩的羡慕嫉妒,复看了一眼云姝,哼的一声,甚是不满。
“玫儿,别胡说。”云菲将云玫拽到了身后,不满的斥责了一声。
嫡女与庶女身份有别,她们自是比不上的。再说,玫儿还小,用不上那么多的首饰,而她对这些珠宝翡翠也不是很喜欢,还不如她的马鞭好看。
“二妹,你这是在做什么?”云菲知道景玉是云姝眼前的红人,眼下这幅阵仗,看起来可不像什么游戏,不由得微微诧异。
“清理门户呢,对了,大姐找我有事吗?”云姝淡笑问。
“也没什么事,听说你昨日落水,染了风寒,就和玫儿想着来看看你好了没有。”
“我已无大碍,多谢大姐和四妹惦念……那大姐且和四妹在旁稍歇片刻,权当看个热闹。等我处理了这事在陪你们聊天。桃子杏儿,快去搬两张椅子出来,在拿一些瓜果蜜饯给大姐和四妹妹打发时间。”
两个小丫鬟立即应了一声,勤快的搬了两张椅子在廊下。云菲拉着云玫坐了上去,两姐妹饶有兴趣的看热闹。
云姝吩咐完了又蹲下身,手指托着景玉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景玉,我待你如何?整个云家的人有目共睹的,你心里也清楚吧?”
“二小姐待奴婢不薄。”
“你知道就好,是因为我信任你,才将所有贵重的东西交于你保管的。也自问在吃穿用度上对你一向慷慨,从无苛刻,可你为何又要做那些监守自盗的事情?我且问你,祖母送我的那套碧玉滕花玉饰与大哥送的赤金缠丝手镯你都卖去了哪里?我若是能将失物找回,兴许会考虑给你卖到一户好人家。否则,这事若是传到大哥的耳中,你只怕会被捉到大狱之中,后果你可清楚?”
景玉一听,脸色蓦地大变,没想到云姝什么都知道了。更让她惊惧的是京卫军的大狱!那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进去什么都不问就先打四十大板给个下马威,她如何受得住?那都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景玉心慌慌的捉住云姝的脚,匍匐在地急切的求饶:“二小姐,二小姐……奴婢错了,求您绕过奴婢吧,这事千万别让大公子知道,否则奴婢……奴婢什么都交代。奴婢将首饰都卖给了李厨娘,李厨娘的大哥是开当铺的,就在北二道街。奴婢总共卖了五两银子,都藏在枕头里……”
此话一出,四下里人人吃惊。竟是胆大到这种地步,敢与府内的厨娘勾结,将小姐的首饰私自变卖。别说是卖了她,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云姝轻轻的将脚从她的怀里撤出来,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淡淡的说:“其实你本来可以拿着这些钱离开的,非要来找我问个缘由,无非是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再花言巧语的哄着我信你一次吧?现在人财两失,你心里可满意了?奶娘,把她带走把,别叫我再看见她。”
这回景玉不再挣扎逃跑,哭啼啼的被两个婆子捞着腋下拽起来,踉踉跄跄的出了院门。
上一世,云姝在发现了景玉偷卖了她的饰品后也着实发了一通大怒,狠狠的责罚了她,却也没想过要将景玉卖掉。最终被她的眼泪巧语所欺,心软了又信了她一次。
大概也正是因为那次的责罚,景玉怀恨在心,才会有了后来的种种因果……现下她虽然被卖了,看起来很糟糕,但也免去了多年之后葬身火场的下场,算是因祸得福吧。
“这胆子也够肥的喽,连二姐姐的东西都敢偷了卖了。还有后厨的那个李厨娘,做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不过是仗着是大伯母奶娘的亲戚才留在这里的,现下桶出这么大个窟窿,看她怎么办!”
云玫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心直口快的说完就被大姐云菲狠狠瞪了一眼。云菲突然后悔带着这个傻妹妹出来,到处得罪人。厨娘再不好,也是大伯母让其留下的,而云姝是大房的嫡女,又怎么可能听人说她的母亲不是?
“云玫口无遮拦,二妹可别生气。”云菲陪着笑脸。
“大姐多虑了,四妹说的一点都没错,没个真本事,还手脚不老实,这种人可留不得。我可不管她凭着谁的关系,拿了我的东西总要给个说法,回头再找她算账!”云姝笑嘻嘻的拉着云菲和云玫进了屋,坐在踏上吩咐桃子和杏儿将首饰盒抬了进来,并排放在矮几上。
“四妹妹,你和我是爱美的同道中人,姐姐这有许多的首饰,还都是新的没有带过的,款式也新颖,你喜欢哪个,随意挑了去,都送你。”
“真的?你没骗我!”云玫惊喜万分,她早就对这些首饰垂涎已久,却也知道云姝这个人霸道还小气,自己的东西不要别人也休想碰一下。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送给自己这,“几个都行吗?”
“都行。”云姝含笑点头。
云玫立刻要去伸手拿,却被云菲挡在了半道,不悦的蹙眉,“玫儿!”
“大姐,是二姐说要给我的,可不是我要的!”云玫委屈的撇嘴。
云姝连忙握住云菲的手,微微一笑,“我晓得大姐是天生丽质,容貌过人,自是不喜欢这些琐碎的饰物。可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好看,让我们这些妹妹为你做绿叶陪衬吧?”
云菲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还拦着四妹妹,不让人家美一美?”
云玫在旁听了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说完嘿嘿一声,见云姝拦住了云菲,连忙伸手抱走一个首饰盒,转过身去挑了起来。
云菲看着云姝脸上的笑意不像做假,却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做,心底略微不安,觉得她太过热情了。
其实云菲哪里知晓云姝真正的心境,她送东西是出自真心,对她们姐妹也是出自真心。
云菲虽然是大姐,不过为人太过谨慎,谁也不想得罪,又谁都不敢深交,处于中立。虽然容貌出众,但前一世却被云瑶压制的毫无光彩,后来嫁了人,却也不幸福。
丈夫妾室成群,她又一无所出,日子可想而知。
至于云玫,口直心快,没什么心眼,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曾被云瑶诓骗来对付她,不过云玫也不傻,反应过来后偷偷地将云瑶的计谋都告诉了云姝,最终因此得罪云瑶。
这对姐妹因为她和云瑶的恩怨,在云府内如同夹缝中求生存,过的分外艰难,是她欠她们的,如今就该弥补。
“对了,二妹可听说了?周姨娘跌入池塘是三妹所为,现下正被祖母罚跪在祠堂里认罪呢!”云菲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这话是谁说的?”云姝故作惊讶的问道:“陷害姨娘可不是小事,这要是传出去,三妹的名声可就坏了。”
“现在府里上下都在传,说是周姨娘昏倒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个手环,那手环正是三妹的。三妹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平日带人也是和颜悦色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云菲话音突然顿了一下,在看着云姝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其实外面还有一个说法,说是云姝将周姨娘推下的池塘,却故意栽赃给云瑶。如果按照这两个人的性格来看,又加上云姝平日也很不待见周姨娘,经常冷嘲热讽的,她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更大。
可偏偏反过来了,云瑶将人推下水,云姝将人救上来?怎么看这事都透露着诡异……这事云菲自是不愿意掺和,她带着云玫今日过来,也只不过是聊表问候,免得被人挑出差错来。
至于内里的真实情由,她是没有兴致探究的。
两姐妹坐了一会,见云姝面露疲惫之色,起身告辞了。
第六章
用过晚饭之后,云姝靠在矮几上望着窗外出神。
忽然她转过头,问侍立在一旁的杏儿,“今日几月初几?”
杏儿连忙去翻了眼黄历,“小姐,今儿九月初八。”
“哦……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呢。”顿了顿,又问:“我爹回来了吗?”
“小姐,老爷奉了圣命去江宁监督水利工程进展,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少说还要半个月才能赶回来,怕是赶不回来过重阳节了呢。”
云姝伸手要过黄历,兀自翻看了几页,忽然嘴角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随手将黄历丢到一旁,让杏儿服侍自己换了一身橘红色的襦裙,又命桃子用食盒装了两道小菜。随即不许她们同行,独自一人拎着食盒出了朝花苑。
桃子和杏儿大概猜出了主子要去何处,心道到底是亲姐妹,妹妹被罚跪祠堂,一日没吃没喝,当姐姐的肯定是心疼了的。只是小姐不让她们两个跟着,只怕在出了什么岔子,顿时急躁的满园乱转,坐立不安。
忽然院外行来一英挺健硕的身影,龙行虎步而来,进了院子就立时察觉出不对。云泊霖淡淡的扫了一眼两个小丫鬟,“你们主子呢?”
“大公子!”桃子和杏儿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小姐,小姐她……”
“说!”
不耐烦的呵斥一声,两个小丫鬟立时扑腾的跪在地上。
……
云姝一路避过几个婢女和家丁,顺利的抵达祠堂。
此时天色已晚,祠堂的门关着,里面烛火晃动,隐约见一人影跪在其中。云姝唇角似笑非笑的扬着,前世她跪的可是池塘,又冷又硬的石头上,风吹日晒,一整日下来膝盖都快废了。
如今云瑶跪在祠堂里,温暖且膝下有铺垫,可谓是舒服之极了。
只是,她怎么能让她如此舒适就过去了?
云姝径自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闪身入内,随后轻轻掩上门缝。
云瑶听到了声响也当是祠堂内扫撒的婢女,根本没在意。百无聊赖的看着掌心内的纹路,喃喃自语的道:“怎么突然间多出来这么多的纹呢?难看死了。”
云姝站在云瑶的身后,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她的掌心。掌纹纵横交错,浮浅模糊不清,端的是一个杂乱无章。
世人皆道有这样掌纹的人多为不吉,预示着生命坎坷,道路险阻曲折。可云姝记得云瑶前世过的可是顺风顺水的,一路披荆斩棘,高歌直上,最终如愿以偿的和太子大婚了。
虽说最后死于她手,有些短命,可回溯前半生那也是活的精彩异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什么坎坷险阻?可见世人常说的老话也不可信呐!
云瑶隐约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着个人,这里是祠堂,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地方,指不定有亡魂徘徊在此,一想到此,云瑶顿时毛骨悚然。
云瑶隐约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着个人,这里是祠堂,供奉列祖列宗排位的地方,指不定有亡魂徘徊在此,一想到此,云瑶顿时毛骨悚然。
她浑身紧绷,慢慢的转过头去,蓦地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昏暗的烛火光芒应在那双眼里,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云瑶吓傻了,尖叫破口而出的瞬间,被一只白玉小手堵住了。
“三妹妹莫怕,是姐姐我啊。”云姝笑的恶意,稍稍侧了下身,从云瑶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清了云姝的模样,云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勃然大怒,“你做什么装神弄鬼的吓唬我!”
“哪里有?姐姐可是好心来给你送晚餐,怕你饿坏了肚子。”云姝边说边将食盒摆放在云瑶的身前,一层一层的拆开食盒,将饭菜给她摆上。
云瑶是真的饿了,她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此刻腹中咕噜噜的叫。她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用手摁住腹部,不给云姝好脸色,“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在这里罚跪?你还有脸来?”
“这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推人下水的,你只该庆幸周姨娘母子平安,否则你此刻跪的可就不是祠堂了。”云姝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犯了这么大的错不知悔过,还横眉立目的对我,枉为我一片热心对你。”
“你……”云瑶气得不轻,“你装什么清白?要不是你提议整治周姨娘为母亲出气,又出尔反尔的不肯去了,我至于如此吗?你反过来又跑去救人,将我弄得里外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姝隐约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沉稳急促,渐渐近了时又忽然消失。她目光瞧着云瑶那副恨不得将她撕成两半的恼恨,忽然心念一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语气也随之软了几分。
“算了,就当是我的不是,三妹妹消消气,吃口东西吧,免得饿坏了身子,母亲该心疼了。”
“什么叫做就当你的不是?这分明就是你的错!”云瑶一挥手,将送到近前的餐盘打翻,菜汁迸溅到了云姝的裙摆,在橘红色的丝质布料上留下一片污渍。
云姝似是也气不过,狠狠的拍了两下裙摆,抬头幽怨的瞪着云瑶,扬声道:“别人都说你蕙质兰心,温婉贤淑,却不知这不过是你做出来的表象,暗地里总是欺负我,你可是觉得心里好过才如此的吗?”
“我为何不去为难周姨娘,还不是为了你和母亲着想。偏偏你不知深浅,险些将母亲也拉下这摊稀泥里,你自己满身泥泞也就算了,做什么要害母亲!”
云姝这番愤愤不平反到让云瑶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时想过要害母亲?”
“所以说你愚蠢,母亲知道周姨娘怀了身孕,她恐怕这事传开了,被在外的父亲知晓,万一生下子嗣,很可能周姨娘就揽去了父亲的全部宠爱。”
“母亲为此终日忧虑无眠,我不想母亲伤心难过,问她如何能开心起来?母亲便说周姨娘在一日,她便无法开心。这话分明就是想赶走周姨娘,可周姨娘既然嫁给了父亲,生是我们云家的人,死是我们云家的鬼,又如何能赶走她?母亲忽然对我说:后院的池塘去年淹死过一个嬷嬷……”
未等云姝话落,云瑶蓦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骇然的瞪大眼睛,“你小点声,莫要胡说!母亲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母亲疼爱你,希望你无忧纯真,又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些而叫你担心呢?我一直都羡慕着你,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和你一样被母亲疼爱的孩子,所以在母亲说完那句话后,我想也没想就立刻答应了。”
云瑶知道母亲不喜欢云姝,所以几乎信了云姝的话,“真是母亲让你这么做的?”
云姝叹了口气,“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我相信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并不是真的想害周姨娘。好在我当时虽然鲁莽的应下了,可过后我仔细的想了想,爹爹是工部侍郎,朝廷命官,自然是有一双锐利洞察一切的双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爹爹?
况且大哥是京卫军指挥同知,日日做的都是稽查办案之事,杀人这等大罪谁能做的天衣无缝?早晚有败露的一天。到那时,我云家丑事败露,就算我揽下全部罪责,爹爹和大哥的仕途也必然受影响,到那时我们云家就完了!”
“所以就算母亲在恨周姨娘,我也不能帮着她害人性命啊!哪料到你这般不明事理,又鲁莽,要不是我及时将周姨娘救上来,母亲和云家就被你害惨了!”
说完这话,云姝听见脚步声远去,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竟是两个黑影远去,不由得一愣。
另一个是谁?怎么她丝毫没听到声响?对方又是何时来的?
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稍稍松了口气。且这些也确实是李氏真正的心境,只不过有些是她添油加醋说出来的,也不影响她的本意。
云瑶心慌慌,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小声喃喃道:“好在没出大错。”
话说完了在抬眼看着云姝,瞧她那一脸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模样,不由得皱眉诧异,什么时候她这么识大体了?
……
门外,云凯旋刚从几十里地外的江宁省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想到留在府中的眼线回禀,云瑶将周氏推下池塘,险些害的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