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下意识地站起身:“孙女在。”
“直接送字上去太散漫了,而且落在别人眼里,恐会留猖狂之嫌,对九郎不利。大姑娘,听你祖母说你绣工极好,你可愿意替九郎将这幅字绣出来?”
程瑜瑾愣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能为祖父分忧,乃孙女之幸。”
程瑜瑾明白程老侯爷的意思了,给皇帝祝寿,直接送字太过张扬,能不能递到皇帝眼前不说,但是同朝官员必然是得罪了。但如果换成绣屏,那就不一样了,大件更能引得皇帝注意不说,摆在那里也能时刻让皇帝看到上面的字,连带着便让皇帝能时刻想到宜春侯府。这不比直接写字讨巧?
给皇帝送千秋礼这么大的事,按理绝没有女眷插手的份。给皇帝贺寿不可能只有一件屏风,当然还要搭配其他的东西,只不过主次有别,主推其中一两样而已。程老侯爷如果真打算送屏风,大可让程元璟写好祝寿辞,然后让外面最好的绣娘绣,委实没必要让程瑜瑾冒这个风险。程瑜瑾虽然是未出阁的女子,但是给圣上送礼,倒不必避讳男女,反而要担心绣毁了的风险。
程瑜瑾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程老侯爷这是在抬举她。程瑜瑾自己清楚她可以比外面的绣娘绣更好,但程老侯爷不知道,他本来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程瑜瑾立即站起来谢老侯爷,而程老侯爷却在试探地看程元璟。
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根源是想帮太子。圣上明知道太子就在京城却不能见,想来心中极为悲痛,趁着千秋节这么好的掩饰,程老侯爷让太子写一副祝寿辞,以宜春侯府的名义递上去。等圣上看到牵挂多年的儿子为他贺寿,他心中多少能慰藉些吧。
而程老侯爷又不敢直接送太子的字,虽然太子“失踪”已经十多年,但保不准有心人还记得,如果被杨首辅发现端倪,那就糟糕了。所以程老侯爷想来想去,只能折个中,太子的祝寿辞依然写,只不过不是以卷轴,而是以绣屏的方式送。
这是程老侯爷第二个私心,他本来打算请外面最好的绣娘连夜绣的,可是前两天恰巧听到程瑜瑾被人退婚了。女子被退婚,再好的人材也无法挽回,程瑜瑾恐怕再难说到好人家了。程老侯爷便想让程瑜瑾来执针,他的想法是让程瑜瑾担个名,实际还是绣娘动手。程家不会明面上说这是谁的针法,但是只要这件绣屏被皇帝看重,自然而然的,程瑜瑾的身价就高了。
说不定,还有机会嫁个好夫郎。
这个法子对太子、程瑜瑾都好,程老侯爷想为太子铺路,又想搭太子的风拉自己孙女一把。
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了。
程瑜瑾向程老侯爷谢恩,不明白为什么空气寂静下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程元璟,程元璟一转头,就撞入那双疑惑又漂亮的眼睛中。
心仿佛被一根羽毛挠了挠,程元璟不期然想起程瑜瑾的处境。因为自小被过继,她懂事非常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察言观色,无时无刻不在讨当权者的欢心。
其实,她活的很不容易。
程元璟收回眼神,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好,就按侯爷说的办。”
程老侯爷大喜过望,他高兴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嘱咐程瑜瑾:“既然九郎同意了,那这几日你勤勉些,多去看你九叔写字,然后拿回去细细临摹。绣的时候如果有一针拿不准,那就去问你九叔。总之多看多问,明白吗?”
程瑜瑾乖巧应下:“是。”
程老侯爷又和他们说了很久,这时候下人在外面通传:“侯爷,老夫人说饭已摆好,就等着侯爷入席了。”
程老侯爷站起身,程瑜瑾看到连忙上前去扶。程老侯爷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说:“说的高兴,竟然没有注意时间,差点误了吃饭的时辰。走吧,先去用饭。”
程老侯爷到时,中堂里果然已经坐满了人,看到程老侯爷进来,所有人站起来请安:“侯爷。”
“家宴不必多礼,都坐吧。”
程老侯爷一路面,程元贤几人立刻上前来扶,程瑜瑾顺势退开,站回女眷席上。程瑜瑾跟着程老侯爷一同露面,还搀扶着老侯爷,不少人都对程瑜瑾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程瑜瑾当然注意到了,她脸上不以为意,仿佛她本来就是这样有脸面。而她心里却在想,飞得越高,盼着她狠狠跌落的人就越多。她被退婚,指不定多少人心中称快,她现在还在家里,侯府里人碍于亲戚情面,都假装不提这件事,可是一旦她出现在外人视线中,冷嘲热讽的人不知得有多少。
程瑜瑾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她最大的错,就是那天不该上山去找程瑜墨,不该进山洞,不该救霍长渊。就因为她救了人,所以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赔上儿子的命,临死婆家和娘家都在称好。
就算她侥幸得到先知,旁人也在埋怨她为什么要退婚,为什么不够柔顺,为什么得罪了霍侯爷。程瑜瑾嘴边抿出浅淡的笑,那又如何,她就是要将婚书当面扔到霍长渊脸上,她就是不给程瑜墨好脸色,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程瑜瑾这辈子都不跌落云端。
程瑜瑾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落在专心和姐妹们说话的徐之羡身上。
她可不觉得梦里她嫁了霍长渊,这辈子就要为霍长渊守贞。这棵歪脖子树谁爱要谁要,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她程瑜瑾有名声有美貌,干脆换一个喽。
第13章 受伤
因为程敏回家,宜春侯府久违地吃了顿团圆饭。程家所有人都坐在这里,男女眷各一桌,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热闹非凡。因为都是亲眷,规矩没那么计较,程老侯爷和程老夫人也乐得看儿孙打闹。
庆福郡主的亲生儿子程恩宝也抱来了。当年庆福进门五年无出,程老夫人做主将程瑜瑾过继给庆福郡主,沾沾喜气。后来程瑜瑾果真带来了喜气,庆福郡主竟然在三十高龄怀孕,生下了儿子程恩宝。庆福中年得子,还一举得男,可想而知大房多么开心。而程瑜瑾的存在,也顿时尴尬起来。
她一出生就被抱走,生母阮氏更疼养在身边的,养母庆福当然更爱自己生的,只有程瑜瑾,夹在中间,什么都不是。阮氏说她嫌贫爱富,庆福也防着她,觉得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霍长渊说她太端着,不及程瑜墨活泼自然。那是当然,程瑜墨小时候玩了一身泥也不必害怕,而程瑜瑾呢,唯有让自己特别特别出色,才能得到养母一个笑脸。
程恩宝是大房唯一的男丁,还有个郡主娘宠着,可想而知有多无法无天。他像个小炮仗一样跑来跑去,故意给丫鬟添乱,折腾得众人都没法吃饭。程元贤看见里面闹哄哄的,忍无可忍喝道:“程恩宝你在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庆福郡主一听就急了:“他还小,你吼他干什么?”
庆福是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程元贤也不敢不给她颜面,只能转而去喝另一个人:“瑾儿,你是干什么的?还不快看着弟弟。”
程元贤声音很大,在嘈杂的背景中格外刺耳,程瑜瑾应声站起来,低头应是。
另一桌上程老侯爷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去看程元璟,程元璟平淡从容,看不出情绪。程老侯爷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恼,倏然沉下脸去骂程元贤:“孽障,这是你能叫的吗?”
程元贤被骂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程元贤一开始迷惑,后面渐渐反应过来。他看了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程元璟一眼,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璟和瑾发音相似。刚才,他就像在喊程元璟一样。
饭厅里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程老夫人在另一桌上放下筷子,脸色极其不善。程老侯爷皱眉看着程瑜瑾,先前家里都叫程瑜瑾为大姑娘,很少直呼名字,再加上程老侯爷对几个孙女不上心,程元璟也没有养在侯府,导致他一直没有注意,程瑜瑾和程元璟名字竟然撞了音。虽然有细微的不同,但是读得快了,还是犯忌讳。
程老侯爷说:“大姑娘的名字怎么和九郎的一样?为尊者讳,她年纪小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吗?”
程元贤本来就不忿程老侯爷偏心小儿子,听到这里立即扯着嗓子嚷嚷:“历来只听说过儿女避讳父母、祖父母名字,什么时候还要避讳叔叔的?父亲你这偏心也太没界了吧。”
程老侯爷听到大怒,他用力拍了下桌子,指着程元贤骂道:“混账!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连九郎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你不惭愧就罢了,竟然还嫉贤妒能,对九郎出言不逊?”
程元贤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当着众多亲戚小辈的面被父亲骂,他也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如今多年积怨爆发,更是不管不顾地叫嚷:“父亲你还关心我这个儿子吗?多年来你一门心思扑在外室身上,连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孩都当亲子养,却对家里不闻不问。现在我和二弟都长大了,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指点我?”
程元璟低头转着酒杯,灯火下看不清神色,程老侯爷心里却狠狠一惊。
来路不明?敢说太子来路不明?程元贤疯了吗。
程敏眼见程老侯爷脸色不对,连忙唤了声:“大哥!父亲身体不好,你这是说什么呢?”
说完之后又忙去劝程老侯爷:“爹,哥哥他喝了酒,口不择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些话。他不是有心的,爹您不要生气!”
程老侯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连连哆嗦:“你……你个孽子,好得很!拿家法来,我亲自教训他。”
女眷全都站起来,又急又怕地围在一边,听到这话连忙劝阻。程老夫人气得冷笑:“好啊,你这是和谁逞威风呢?你就为了一个根本算不上避讳的名字,就要动手打老大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侄女取名不避讳父母,反而要避讳叔叔。你干脆把我们母子都打死吧,我死了,正好给你的老相好腾开位置,省得一个外室名分委屈了人家!”
“娘!”程敏又去拉程老夫人,她是外嫁女,回娘家是客,众人都要给姑奶奶颜面,所以程敏才敢站出来拉架。程老侯爷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感到从心底漫上一股疲惫。
他最开始带小薛氏回来时,确实不知道程元璟的身份,他只以为这是小薛氏在外生的儿子。曾经聪慧活泼的未婚妻被岁月磋磨成那副模样,程老侯爷看着如何不心酸。因为薛家案的牵连,小薛氏竟然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被人欺辱却不负责,要她独自一人带儿子。程老侯爷心中大恸,当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带他们母子俩离开,回到京城后,就说这是他的儿子,他来替小薛氏撑起颜面。
谁能想到,回京城后,过了几年,竟然得知这一大一桩辛秘。
太子五岁时去道观养病,谁知遇到山洪,道观被冲垮,太子也失踪了。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能在山洪中活下来,朝臣都默认皇太子已经夭亡。然而皇帝却不肯相信,年复一年地寻找着太子的踪迹,近乎癫狂。谁都能看出来这成了陛下的心病,臣子们心照不宣保持沉默,皇太子的尊位也保留着,反而二皇子正在健康长大,早几年晚几年根本没区别。
程老侯爷给小薛氏和程元璟在外面置了宅子后,明显感觉有人在盯着他。后面往来了几次,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在暗巷里堵住他,让他好生照顾太子爷,最近宫中不安分,陛下不放心接太子回宫,暂且以程家的名义安置太子。等日后殿下回宫,宜春侯府必有重赏。
程老侯爷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这么多年,宫中借程老侯爷的手,源源不断地给程元璟送资源,而程老侯爷宠爱外室的名声也越传越广。程老侯爷知道程家这是撞上了大运,身家性命都系于太子身上,一旦事成,日后三代富贵无忧。他全心倾注在程元璟身上,没有精力管侯府里的事,等回过神来,两个儿子一个长成了酒囊饭袋,一个庸庸于众。
程老侯爷心中痛惜,可是很快,心思又放回程元璟身上。只要有太子在,程家就算一家子纨绔子弟,也经得住他们败。然而程老侯爷没想到,两个儿子在程老夫人的灌输下,变得极为仇视程元璟,甚至仗着自己的身份,公然说一些难听的话。
那可是皇太子啊!
愚昧,无能,且自大。程老侯爷对家里人十分失望,他一腔苦心却没人能懂,反而还净干些自取灭亡的事。再被程元贤和程老夫人挥霍下去,他在太子面前积累的颜面都要消磨完了。
程老侯爷失望透顶,反而更下定决心要给程元贤一个教训。这一顿不只是给程元贤涨涨记性,更是在向太子殿下表态。程老侯爷怒气冲冲要家法,下人推脱着不肯去,被程老侯爷吼了一顿,只能硬着头皮取出藤鞭。
程瑜瑾没想到仅仅一句话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程老侯爷在气头上,要是真让老侯爷打了程元贤,明天老侯爷气一消,人家还是子孝父慈一家人,程瑜瑾就要被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摆脸色了。
程瑜瑾当机立断,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人前,说:“祖父息怒,此事是因我而起,父亲都是为了维护我。祖父要罚就罚我吧,您不要动气,勿要气坏了身体。”
程瑜瑾这一下跪的结实,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程元璟脸色本来十分冷淡,看到程瑜瑾跪下,他眉梢动了动,沉下脸道:“这关你什么事,起来。”
程瑜瑾怎么能起来,她见程老侯爷手里拿着藤条,心中狠下决心,冲上去握住了藤鞭。女眷都被吓得尖叫,紧接着就看到程瑜瑾握住胳膊,颦眉忍着痛的样子,程老侯爷下意识地觉得不小心抽到了程瑜瑾,他立刻将藤条扔下,问:“大姑娘,你怎么了?”
程元璟没想到程瑜瑾竟然扑了上来,他盯着程瑜瑾的胳膊,脸色十分难看。
程瑜瑾皱着眉,一手按住胳膊,却还要乖巧地抬头对长辈笑笑:“我没事。祖父您没有伤着自己吧?”
程敏在一旁简直要看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孩子。程老夫人也戚戚然,叹了口气道:“都别闹了,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没一个孩子明事理。姑娘都是娇客,身上留不得疤,还不快扶大姑娘下去敷药。”
程老侯爷现在还哪生得起气,程元贤也一脸悻悻,被庆福见机扶着站起来了。程瑜瑾忍着伤和长辈们请了罪,固辞长辈的好意,独自带着丫鬟去碧纱橱里上药。
碧纱橱在最里边,程瑜瑾是未出阁的姑娘,清誉一事不能马虎,杜若牢牢将房门关了个踏实。连翘轻轻揭开程瑜瑾的衣袖,“呀”了一声,赶紧又压住声音:“姑娘,你手上没伤……”
杜若听到连忙赶过来,烛火下程瑜瑾的手臂如瓷器一般,白皙细腻,分毫无损。杜若长出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姑娘当真……”
程瑜瑾示意她们嘘声,眼睛飞快地朝外面扫了一眼,说:“依样上药,将我的胳膊密密缠上几层。出去后,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
“奴婢明白。”
第14章 避讳
程老侯爷这样一折腾,头昏眼花,被人搀扶着休息去了。程元璟送程老侯爷回房,其他人站在正堂里,目送这两人离开。
等人走后,程元贤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一天到晚爹就知道偏心外室子,今日竟然还要打我。呵,幸好我比他大许多,母亲当年当机立断,给我申了世子。要不然,我看我爹那模样,恨不得把宜春侯府的家业也全给这个奸生子。”
“老大。”程老夫人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小辈还在,你瞧瞧你说的叫什么话?”
奔者为妾,未婚生子是为奸,程元璟生在外面,本来就比不上家里过了明路的庶子,更何况小薛氏未婚生子,孩子六岁时才进了程家的门。程老夫人没少对小薛氏冷嘲热讽,不遗余力地在孩子面前辱骂小薛氏。当年小薛氏乃是清贵之女,程老夫人连小薛氏的脚后跟也够不上,薛家出事后,宜春侯府急着撇清干系,才让程老夫人捡了便宜。程老夫人对小薛氏扭曲的恨意,慢慢渗透给下一代,教的程元贤堂堂一个世子,张口闭口贱人、奸生子。
方才事变时晚辈就全部站起来了,年纪小的赶紧被乳娘抱走,剩下程瑜墨、徐之羡几个懂事的,现在也早就被嬷嬷带到另一间房,避开长辈们说话。程元贤说的这些话,另一间房是听不到的,但小辈们毕竟还在,程元贤当着未婚侄女、外甥女说这些,委实不成体统。
然而程老夫人也只是随口骂了一声,神态并不多在意,看到程老夫人这样样子,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
程敏在公府接触到的人物比娘家更高,未出阁时还不觉得,现在再置身娘家,顿时觉得大哥做事也太不靠谱了。她娘也是,一昧护短,从小宠着惯着,什么都是外人带坏了爷们。搞得她哥三十多岁,一把年纪,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二哥也被养的唯唯诺诺,本事没多少,算计家里人倒是一把好手。
程家衰落,已成定局。
然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回娘家是做客,委实不好说太多,只能两头劝道:“娘,大哥,父亲他毕竟已经将九郎养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年纪大,身体又不好,你们忍忍他便罢了,不要再起冲突。再说,我听公公说,九郎年纪轻轻就身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连公公都让二爷和九郎打好关系,你们怎么能把自家人往外面推呢?”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沉默,程敏叹气,又劝:“娘,大哥,争一时之气倒是痛快,可是侯府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该怎么办?你们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面的孙儿们想想啊。正好九郎刚调回来,吏部的任书还没发,你们不妨给九郎找找门路,安插到翰林院里去,日后的回报大着呢。”
程元贤立刻怪叫着嚷嚷起来:“翰林?就他?”
“怎么不行。”程敏瞪了大哥一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们可别忘了,人家是正经进士出身,前两次名次一直很好,直到殿试才掉下来的。”
说起殿试,程家所有人都沉默。别说殿试,他们家连乡试都没见识过。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才对十六岁中进士毫无概念,能一个劲的作妖。
婆婆和小姑子说话,阮氏不敢插嘴。听到小姑子让给程元璟找门路,阮氏急了,她瞥了庆福一眼又一眼,见庆福毫无站出来的迹象,她才忍不住说:“给九爷找门路进翰林院?可是二爷还……”
程敏是彻底没话说了,行吧,娘家哥哥一个比一个自视高,嫂子还是个拎不清的,她再劝下去,自己一番好心还要被嫂子记恨。程敏不再吃力不讨好,而是站起来说:“我是外人,这些话不好多说,娘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大姑娘。”
碧纱橱里,程瑜瑾一脸虚弱地靠在罗汉床上,看到程敏进来,连忙就要起身见礼:“姑姑。”
“快坐快坐,你身上还有伤呢,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程敏连忙拦住程瑜瑾,程瑜瑾却摇头,道:“礼不可废。”
程敏叹气,看着这个孩子规规矩矩行了家礼。她心想,两个哥哥已经指不上了,他们这辈子也就是那个德行了,然而程家第三代里,哥儿们也没一个拿得出手。瞧瞧大哥家的程恩宝,都被庆福宠成什么样,带出去简直被人笑话,二房的两个男孩,也略显小家子气。
数来数去,程家最争气的竟然是两个姑娘。大姑娘端方静美,二姑娘天真可爱,一个受高门婆婆喜欢,一个受郎君喜欢,都是极有前程的。程敏想到这里唏嘘,一个家族要靠女子出名,可见这个家族衰落近在咫尺。程家是这样,她的夫家徐家何尝不是如此。
程敏叹了口气,拉着程瑜瑾坐到身边,轻声问:“还疼吗?我瞧瞧你手上的伤。”
程瑜瑾心想这可不能给你瞧,她挽起一截衣袖,露出里面惨白的纱布,然后就将袖子放下了:“姑姑,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程敏看到里面密密匝匝的纱布就抽痛,偏偏程瑜瑾一脸轻松地说没事,避重就轻,怕她担心。程敏对这个侄女的怜爱几乎溢出胸腔,她也不拆穿程瑜瑾,握着她的手说道:“女儿家身上不能留疤,我那儿有一瓶上好的舒痕膏,是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一会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晚上你让丫鬟拆开纱布,好好涂一遍药。”
淑妃娘娘赐的药?徐家大小姐在宫里做娘娘,这也就是一样朝中无人,徐家却比程家有底气的原因。程瑜瑾心思转了转,最后对程敏腼腆一笑:“谢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