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茵点点头,握上她的手,“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二姐姐要是说你不敬她,你就直接认错,说护主心切,听见了没有?”
她这小丫鬟是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事事都要她吩咐好。不过也幸好虽然她没什么心眼子,却处处为她着想,不然那些年在王府的日子,她一个人也过不下去。
交代完了,江若茵便提着裙子埋进了门槛,到父亲母亲面前行了礼,“父亲,母亲。”
江若兰一见她,就又捂着嘴嘤嘤嘤的哭起来。
江戎是个文臣,骨子里好风雅,就是再喜欢小女儿,也是受不得人这样哭唧唧的,“你妹妹都来了,还哭什么?你有什么委屈,就过来好好与你妹妹分说分说,哭多了自己伤身体。”
顾氏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桌子捅了老头子一把,两个人挤眉弄眼的,说到底还是心疼小的又不好意思做的太偏心。
江若兰方才在父亲母亲面前是巧舌如兰,这会儿江若茵过来了,却又偏偏不说了,只是哭。
江若茵看着心烦,这种手段的小娘子她在王府手撕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后几年她性子渐渐沉下去,手段越发狠戾,这会儿倒是用不着背地里阴人,正好仗着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与她这二姐姐好好说一说。
她挺直腰背,双手端在身前,双眼只看向座上的二老,“既然二姐姐不说,那就由我先说吧,想来二姐姐也是不好意思把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啊,方才谢家二哥哥来,是因着为了替他妹妹跟我讨一枚玉佩,我与谢二哥哥说了两句便将叫丫鬟把东西拿过来送与人了,本就是我前几日在公爵府娘子的元宵喜宴上迎来的小玩意,既然谢三妹妹喜欢,便不好夺人所爱。何况我与谢二哥哥就站在门口,我连门都未出,他家小厮和春荷都能作证,再不济还有咱家角门对面那位卖糖葫芦的听墙角,我怕什么?”
“谁知道你那玉佩是真给谢家妹妹的,还是想要送给谢二哥哥的。”江若兰只瞧见了一半,自然不知道她俩究竟做了什么。
江若茵听了就觉得更好笑了,“我就是真送给谢二哥哥的又如何了,人家来找我,我光明正大送的,又不是偷偷与外男私会,有什么送不得的。倒是二姐姐张口闭口我吊着小王爷又勾搭着小侯爷,把我与勾栏瓦舍的女子比,这也是相府女儿能说出口的话么?我还没来与爹爹叫委屈,你倒先来哭上了,无非是想仗着姐姐教训妹妹的名头来压我。
“我不能叫姐姐这么胡乱的怨了,今日无论姐姐说什么,我都没错。”
“你胡说什么呀!”江若兰哪成想她这五妹妹还真敢把那些腌臜话拿出来说,便只能接着同爹爹哭,“五妹妹怎么这般污蔑我。”
“我有没有污蔑二姐姐,姐姐自己心知肚明。”
江若兰说不过她,就只好提起手帕挡在口鼻面前,耸着肩膀,双眼含水的瞟向座上二老,又怨气十足的看了一眼江若茵,“妹妹这么有底气,都不知道我们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五妹妹不过欺负我是个庶出的,便从来都不拿我当姐姐看……”
江若茵能强撑着脾气在这儿跟她细细掰扯这么多半天,已经算她态度好了,结果这小妖精还没完没了,看样子是今日非要踩她一脚不可。
她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以前也没觉得她这位二姐姐这么烦啊。
江戎不太会哄姑娘,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顾氏。顾明霜不大愿意的,但又得装装主母的门面,只能对着江若兰好言相劝了两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相府的女儿,如今多少勋贵娘子都想攀上咱们家的亲。我跟你父亲也不想你低嫁受委屈,这才一直没定下来,你倒好,还在这儿埋怨自己是庶出的比不过你那两个嫡出的妹妹。”
顾明霜话糙理不糙,江若兰也就渐渐的不哭,“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是这个意思,那可就寒了我跟你母亲的心了。你也是要出嫁的人了,总是遇到点事儿就哭可不行,日后到了夫家碰上什么事儿,难不成还要事事都回来娘家哭?”江戎又给顾明霜补了两句,毕竟嫡母难做,说的过了又要说她容不下人,要是传出去了也不好听。
“知道了父亲……”江若兰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嘀咕着。
她阿娘要她趁着如今在家中能多看她两眼,就多去爹爹哪儿找找存在感,想个办法把那江小五彻底按下去,说不准以他们家的交情还真能攀附上齐王府家的亲。
现在看来指着这两位偏心眼的,肯定是行不通了。
江戎见她可算低了头,便打算一边给一棍,一边骂一句,“小五自然是有错的,你如今也大了,确实不该再如此任性了,这样下去谁敢要你了。”
江若茵不在乎的往江戎的膝前一凑,握起小拳头给他锤腿,“女儿是不在乎的,就是真没人要了,那女儿就在家守父亲母亲一辈子。”
“说的什么胡话,哪有女儿不嫁人的。”顾明霜看似埋怨,但她嘴角的弧度却处处体现着对这个小女儿的疼爱。
江若茵也笑,她许久未曾体会过这种轻松的环境了,她后来被齐王和周珩锁在后院里,就是偶尔回江家,也只能在周珩的眼皮子底下说些无关痛痒的官话。
她心里的那些苦,那些怨,没有一句是能说出来的。
可女儿的神情终究骗不过父母,他们又不敢问,久而久之就不回去了,免得每一次都叫父亲母亲担心。
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心里有什么委屈就直说,就是欺负了人还有父母给撑腰。
可江若兰见不得这样,嘴里忍不住嘟囔,“五妹妹有小王爷呢,哪会没人要。”
“你还说。小五虽然有错,但你也不是当姐姐的作派,哪有做姐姐的拿自己妹妹与那勾栏瓦舍的娼`妓比的。”顾明霜一直就不喜欢那两个庶出的,又听女儿说她用这种词去辱她,再好的脾气也撑不了多一会儿。
江家两个庶姐,都是她与江戎早年无所出的时候,老太太塞过来的偏房所生。第一年塞的那个生了个女儿,老太太不愿意,又塞了一个过来。不过说来也巧,这第二个也就是江若兰的生母,怀了没多久后她的肚子也动了,便生了江若茵的三哥哥,这老太太才算是消停了。
大的还好一些,早早的定了亲,又养在老太太膝下,学的还算规矩,这个二姑娘养在她生母身边,教的是没有半点涵养,早前家里不怎么在意两个姐儿,就夹着尾巴做人,最近忙着为她择婿,家里对她的关注就多了些,立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侧室里养出来的,究竟还是上不了台面,还天天想着高嫁,就怕真嫁过去了最后也是给相府丢人。
江若兰得了主母这一番说教,不甘心的剜了一眼江若茵,哪料那小妮子竟然看都不看她,满眼里都是父亲母亲。
顾明霜摸了摸江若茵的小脸,恰巧看见院里的丫鬟正要去给四姑娘送药,便把桌子上盛着甜品的托盘拿起来塞在江若茵的手里,“你看看你,自己偷吃的都不知道收好了,还给我们端上来了。去给你四姐姐送过去吃,她要吃药了,给她解解苦。”
“诶。”江若茵甜甜的应了一声,她也好久没见她的四姐姐了,便连跑带颠儿的去了。
“慢点。”顾明霜看她那个样子,也不免的笑了,但她又叹了口气,转头对江若兰说,“你也别觉得我们太偏心你妹妹,她年纪小,又赶上京中妇人愿意嚼舌根,自小就有人在她耳朵旁边说她是个克星,家里人不宠谁还能宠着她?你这么大了,本不该再叫我跟你父亲操心你们这些孩子间的事情了。”
她也知道她与江戎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太骄纵了,可当江若茵六岁的时候就因为所谓的命硬克人,被同龄人扔了一头鸡蛋菜叶子,叫她走远点别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提不起教训孩子的心情了。
他们做父母的还没嫌弃什么,别人倒是先嫌弃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的儿子真能配得上相府似的。
江若兰听了顾明霜的说辞,也只是不好驳了主母的面子应和了两声,可依旧是坐在那儿生闷气。
恰巧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手里端着一封红帖子,递到两位主人家手里,“相爷、夫人,皇后娘娘送了帖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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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谢礼(修改有新内容)
屋里的烛光有些昏暗了,江若茵挨个剪了烛芯才稍微亮起来。
她身后坐着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面色较她更苍白,因为常年的病弱,愁得眉梢都落下去了,不像江若茵那般有精神。但两个人的眸子都是明亮的,是一汪黑池,却清澈的能照出万物,映着点点烛光,就像少年从不熄灭的朝气。只是比起她的,剪烛芯的少女眼角会稍微高一点,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两个人的眼睛才真是长的一模一样。
漂亮的眼睛都会说话,只是盯着人不动,都能叫人感受但那目光里带着的情绪来。
江若青盯着她的背影瞅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江若茵剪完最后一个烛芯,才把剪刀放到春荷托着的盘子上,提了提罗裙走过来,坐在她的边儿上,拿着桌子上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四姐姐盯着我好半天了,想说什么?”
“今日母亲晚饭提的那件事儿,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用过了晚膳,顾明霜跟他们说,他们的皇后姨母过几日生辰礼,下了帖子宴请京中的亲友们进宫热闹热闹,还特意说了要带着孩子们去。
这就是想要相看相看,有意给太子纳妃了。
江若茵喝完了茶,才放下手不慌不忙的说道:“那用我有什么想法儿,咱家与皇后姨母本就是近亲,无非就是个进宫作陪的添头罢了。”
“我说的是这个么?”江若青见她不着调儿,一把握住了,激得自己有些咳。
江若茵连忙给她顺了顺气儿,让她把后半句给吐了出来,“我是问你,若齐王真就着这件事儿,跟皇上求了亲,你要如何?我听说你下午跟二姐姐吵的那一架了,我从前也觉得你跟周珩是最好的,但现在你说你不想嫁,又是为何?”
江若茵顺气儿的手顿了顿,随即便坐了回去,忧愁涌上心头。
似乎是做的太过了,她那会儿才刚带着齐王父子命赴黄泉没多久,偏偏赶上江若兰在那个档口提,便没忍住自己那个暴脾气。
真是造孽。
周珩从小在皇后娘娘跟前儿养大,那会儿齐王还未回京,齐王妃又早去,再加上盛元帝想要制衡齐王的势力,便要了周珩入宫给太子做伴读,名义上的养孩子,实际上的质子。后来齐王告病回京,卸去兵权,周珩才回了齐王府。
江若茵小时候经常随顾明霜入宫见皇后,一来二去的便跟周珩熟了起来,成了一段藏不住的少年佳话。
所有人都以为,江若茵总有一天会顺顺当当的嫁进齐王府,过完这富贵的一生。
不过他们猜的也没错,但那是从前的江若茵,却不是现在的。
“没有为什么,四姐……我害怕……”江若茵低下头,眼帘垂了本分,遮住眼中的影子,就那么盯着桌子,两手绞在一起。
江若茵打小就跟个小霸王似的,虽然偶尔也会撒撒娇,却从未向人这般示弱过。
“怕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他害的不浅。”江若青终于放过了她那双抵死纠缠的手,手背上已经被她不知不觉间抠出了几个指甲印。
她的指甲还是前些日子春节新染的,如今已经长出些许的白牙,就好似她那日从唇边滴落在雪地上的红。
她好看的眉拧巴在一起,被江若青伸手抹开了,“别怕,梦都是反的。”
江若茵把她姐姐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姐姐的手总是凉的,就是她用自己的手心去暖,也没有办法。
人生死有命,她连亲姐姐的身体无能为力,却妄自参与了那么多人的命。
她更怕的,是现在所见不过是一场梦,是她跌落赎罪前最后的走马灯。
——
还未等来进宫之日,她到先等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江若茵在相府安睡了两日,才终于放心这不是一场幻境。于是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补她那几年惊魂不定夜夜噩梦的疲惫。
这天她照旧是起的晚,刚打着哈欠洗脸就被门前儿来传话的婆子催,“五姑娘,前厅来了客人,相爷跟夫人叫您过去呢,您可快着点。”
“哦,来了。”江若茵狐疑来的人是谁,她从不记得这会儿有什么别家人来找她,找她二姐姐倒是正常。
她催着春荷梳了头,只捡了一只朴素的银钗作配,又挑了件碧色的衣裳,领子上是兔绒的,显得人小巧可爱。
江若茵手敷上领子,那天比这还要冷,春荷也是给她批了一件兔绒的斗篷。
她摇摇头,转身对等了半天的妈妈回话,“刘妈妈,我好了,我们去吧。”
“哎呦我的五姑娘,你可叫人家好等!”
江若茵从后院一路去了前厅,视线刚一越过屏风,便看见站在厅中的男子今儿穿了一身水墨色的圆领袍,发冠上也是一块墨玉,她这才发现他眉峰凌厉,眼窝略深,哪怕是泪痣这般温柔的装点也遮不住他的杀伐气。
他天生就是将才。
江若茵越过屏风,对着厅里的人挨个行了礼。
见该来的人来了,谢迎书也回了安。
他身旁带着个小孩子,从江若茵一进来就看着她笑。她看着比江若茵还要小,只到比他的腰际高一点,脸上是尚未脱去的稚气。但或许是因为出身武侯世家,身上的衣裳也不像别家小姐那样华丽,以精干为主。
谢迎书推了推那个孩子,“给五姐姐问安,谢过五姐姐。”
小丫头一点都不认生,走上前来两步脆生生的道了一句:“五姐姐好,谢谢五姐姐割爱。”
江若茵瞧着她还算可爱,拿了一把桌子上的松子糖塞到她的手里,“这有什么可谢的,你们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谢迎书一看她就想笑,还是别着头对着江戎,说话间还是带着点笑意的,“昨天带了东西回家,正好碰见了家父,他一问,说什么也要我带着谢礼来江府。”
他把谢礼两个字咬的略比别的字重些,江若茵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她悄悄的扫了一眼江戎,又看向谢迎书,微微瞪大了眼珠子,有些咬牙切齿的用口型问他:“你不会拿给我爹看了吧。”
谢迎书只是对她微微点头,用袖中拿出了个礼盒,上面刻着的是京中著名的脂粉铺子繁锦楼的字样,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掰开上面的铁扣,露出里面精致的几个小盒子,盖子上点缀着琉璃,盒身更是细致的雕花,纹路栩栩如生,旁边还放了两支作为摆放陪衬的干花,就是只开了外面的盒子,也依然能散发出一点点幽香来。
“侯府都是粗人,家里也没些姑娘玩的物件,想来想也只有胭脂水粉送给五妹妹才稳妥些。我家里人都不太会挑这个,也只能什么贵买什么,还望五妹妹不要嫌弃。”
江若茵心道:我还真嫌弃。
她不爱胭脂水粉,其实也不晓得繁锦楼的东西有多好,但那毕竟是永宁侯叫他送来的,她不收,那是驳了侯府的颜面,“若茵在这里谢过谢二哥哥,谢过侯爷了。”
江若茵的脑子里还念着之前谢迎书答应她的那把弯刀,接过盒子的时候却比自己想象的要沉的多。
她诧异的看向谢迎书,后者却只是噙着一抹笑,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他们这边还没怎么着,院儿里倒是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