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使不得,裴少卿折煞我们了,为人平反冤屈,本就是职责所在。”
“就是就是,哎?裴少卿,你看你身后。”
裴寓衡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宣玥宁今日盛装打扮,穿着象征着亭主的紫色衣裙,就站在大理寺的门外平静的看着他。
已是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两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遥遥相对。
披帛被风吹起,遮起她的那张美丽的脸,待其落下,她方对他道:“夫君,我们回家。”
裴寓衡已经消退的发红眼眶,又再次红了起来。
他迈出门槛向她走去,像是讨糖吃的稚童一般,炫耀手中的诏书,“夫人,我为父亲平反了,你看这是诏书。”
宣玥宁小心地接过诏书,不出意外感受到了他强撑着的那口气要散了,递过来的手,都是颤抖的。
她赶紧将他扶上停在一旁的马车,温声细语道:“嗯,我知晓了,陛下在各处都张贴了这份诏书,夫君,你辛苦了。”
进了马车,没有外人,他躺在她为他特意备下的柔软皮毛上,脸露疲惫,“夫人,我累了。”
“我知道,我知道。”
她忙着喂他吃药,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为他揉着额头,“睡一会儿吧,睡醒我们就回家了。”
他轻轻摇头,“我们还得去趟裴家。”
果然,他说完没多久,左金吾卫将军,就找到了他们的马车,将他们带去了裴之行的府外。
裴之行被判绞刑,他们一家亲眷被判流放,诏书一出,金吾卫就将裴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速度之快,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
现下裴家里人声鼎沸,有人嚷嚷着自己不过是裴之行的小妾,不应该跟着去流放。
有人嚎啕大哭,还有甚者听说要被流放当场就要抹脖自尽。
也有人拦着金吾卫不让他们拿裴府东西,没有银钱上下打点,他们怎么能熬的过流放之路,只怕路上就要死了。
金吾卫奉旨行事,哪里惯得他们,当下一抽刀,凡阻拦者,照坎不误。
宣玥宁扶着裴寓衡下马车,还为他披上披风,两人站在裴家门口,看见他们慌乱的样子,仿佛瞧见了在长安城被抄家的他们。
不过当时他们有宣夫人,她当机立断同裴父和离,而后遣散奴仆,护着他们几个小的,再看现在的裴家。
她嗤笑一声,之前是他们目露贪婪的盯着裴家家财,现在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终将要离她们远去。
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古书古玩被抬出来,激起层层尘土。
裴夫人穿耳的尖叫声响起:“那是我们家的钱啊!”
左金吾卫将军揉揉耳朵,而后指着地上那些箱子同他们二人道:“待登记造册之后,这些东西,你们便能全部领回家。”
宣玥宁仰头看裴寓衡,一副听从他的模样。
他红唇弯起,为他们两人的心有灵犀开心,问她:“当真舍得?这些东西够你数个一天一夜。”
她小小的白了他一眼,特别认真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义之财,脏了的东西,我不屑要,再说了,想要钱,我不会赚吗?你还觉得我养不你是怎么的?”
左金吾卫将军皱起眉头看向他们二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一个女的说要养她夫君?
看裴寓衡那副受用的模样,他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瞎了。
裴寓衡握住她的手,低声同她道:“夫人说的是,日后就要靠夫人继续养我了。”
宣玥宁用只有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宛若撒娇。
裴寓衡这才看向已经有些怀疑人生的左金吾卫将军,“将军,这些东西我们不要,都上交国库。”
被裴之行一家碰过的东西,他们不稀罕!
左金吾卫将军:“……”
听到他说话的记账人,手一哆嗦,一笔划过去,整页废了,又得重新记一遍,目光灼灼看向说话的裴寓衡。
“将军,”裴寓衡对身边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既然记录这页毁了,便重新记罢。”
言外之意,他不要裴家家产,这些东西是要上交国库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东西,你们金吾卫,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他给个顺水人情,就当没看见。
记账人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左金吾卫将军沉思片刻,终还是朝裴寓衡拱了拱手,承了他的情,左金吾卫也要养家糊口,手头并不充裕。
这本应是裴寓衡的钱财,他不要直接上交国库,他们金吾卫得了主人的话,再拿之,便算不得故意的。
“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将军工作。”裴寓衡向左金吾卫将军点点头。
宣玥宁扶着他往马车上走,还有心情回头跟将军说:“将军,欢迎你家夫人来我铺子里定衣裳啊!”
说完,她余光一闪,在地上的箱子中发现了一物,当即放开了裴寓衡,自己往回跑,目标直奔从裴家拿出来的箱子。
裴寓衡:“……”
左金吾卫将军:“……”
负责记录的金吾卫:“……”
刚才不还说你们要上交国库?
眼巴巴看着她跑到箱笼前,从一众珠宝中挖出了掀开盖子的檀木小盒。
打开之后,入目的满是一个个印章,常年不用,下面的红都变成褐色了。
“我们就要这个,别的不要!”
她颇为爱惜地抱着小盒,向裴寓衡献宝,“夫君,你瞧,是父亲给我们刻的印章!”
形态各异,甚至还有裴父当年雕琢用来哄昭儿和骥儿,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印章,并排躺在小盒中。
他拿出一个,用手摩擦着,将底部的干泥弄掉,递给宣玥宁道:“这是父亲给你刻的。”
宣玥宁接过,自己哈了两口哈气在上面,直接按到了随身携带的汗巾上,斑驳的四个字成功让她泪染双睫。
“宣玥宁印。”
这是她父亲给她刻的,象征着她身份和父亲认可的印章。
她姓宣,名玥宁,是他夫人兄长的女儿,是养在他裴家的小孤女。
“父亲……”
眼眶再也盛不住她愈发汹涌的泪水,它们纷纷越了出来,一滴一滴掉落在汗巾上。
她哽咽不住,“父亲……”
我们为你平反了!
我们给你洗刷冤屈了!
父亲,你看见了吗?
她抓着裴寓衡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己,“夫君,你说父亲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裴寓衡嗓音如她一般沙哑,“他定是看见了的,不然不能让你发现他刻的印章。”
他将她拥在怀中,手里还紧紧拿着那枚父亲未能送给他的印章,被她感染,闭上眼,眼角有晶莹滑下。
马车绕着洛阳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待车厢内再也听不见压抑的哭声,方才驶回裴家。
与此同时,左金吾卫将军带着裴家的家产进宫了,他详细诉说了裴寓衡和宣玥宁不要裴家家产,指名说要将其上交国库的事。
女帝会心一笑,左金吾卫将军却背脊有些发凉,被那金光闪闪的金子冲击的发昏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这才惊觉裴寓衡不要裴家家产不光让自己欠了一个人情,还让本就需要钱的女帝,更加看重他。
身为金吾卫将军他本就比常人知道更多的事情,大洛各处军队调动之事,本就让他警醒。
若裴寓衡连这层都算计到了,雪中送碳,那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女帝挥手让户部的人将这些钱财放进国库,当做不知道金吾卫暗中拿钱一事,吩咐高公公:“一会儿你让御医登门给他们瞧瞧,情绪大起大伏,只怕以淳元那副身子,不病一场都不罢休。”
高公公笑着应是。
正好崔棱进宫,他便退下去给裴寓衡寻御医。
桌面上铺着舆图,女帝背手而立,“以我昭告天下的速度,博州很快便会知晓屠杀村民一事败落。”
崔棱接话:“近日,十一皇子和博州联系异常频繁,我们再散播出三名逃兵的事情,他们只会疑心更重,何况博州所有官兵都降了两级,本就不满。”
女帝冷笑。
如今已是八月,正巧便是秋后,在给裴之行和王侍郎行刑前,博州刺史和中山王起兵反叛!
他们以女帝女子之身当一国之君,不成体统为由,大肆兴兵,一路朝洛阳而来。
裴寓衡尚在病中,挣扎着要进宫,直接被前来安抚的崔棱制止了。
真当女帝没有准备,就等着他们造反呢,不然都没有合适的理由收拾他们。
十一皇子欲要逼宫,可那些曾经投靠他的羽林卫,直接被金吾卫拿下,一点水花都没有翻出,别说踏进宫门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上。
他就是连府都没出去,直接被金吾卫给软禁在府。
在一路排除万难才能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女帝看来,他的手段太过拙劣。
将他看牢后,女帝直接派兵镇压博州。
博州军队人数多,还能多的过拥有整个大洛的女帝吗?
何况是早就知悉他们有反意的女帝。
他们博州的军队别说洛阳了,他们出了博州没有千里,就和早启程往博州赶的军队相遇了。
对方军队也是坏,直接把十一皇子已经被软禁的消息散出,你们看不起女帝,想自己称帝啊!
先污蔑了他们一通,当即就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博州可是算计着一路打到洛阳,在洛阳城下,由十一皇子做内应,一举拿下,哪里料到会在半路遇到军队。
都是正经的军队,女帝的军队是镇压反叛军,博州的军队是反军,那本就是听命行事的博州小兵们还不想送死呢,自己又被迫当了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判军,便有了退意,打仗也不敢拼命。
他们且打且前行,当博州刺史和中山王察觉不对时,他们被另外一支军队包围了。
女帝派了两支军队围剿,很快博州便被打的丢盔弃甲,纷纷投降了。
田野之上,血气冲天,洛阳城内,繁华依旧。
博州造反根本没有波及到他们,不光他们,甚至没有波及到任何城池,就连逼迫反叛军前进的路线,都是女帝精心设计过的。
这在其他藩王看来,那就是女帝深不可测,就算真有反意,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能轻易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