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对方抬起头,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和他所想的不一样,那张脸上没有眼泪,只是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他慢慢朝她走过去:“我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虞舒挤出一抹笑,那份勉强显而易见,“打算来安慰我吗?没事啦!薄晏之他只是有事回去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没什么的。”
“那你在难过什么?”季洲一针见血地问。
她眼睫颤了颤,否认说:“我没难过。”
难过两个字明明就写在脸上,她非要装没事人,季洲心口泛疼,挨着她坐下,告诉她:“舒舒,在我面前没必要强撑。”
“我没强撑,我真的没什么,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我有事?只是一年的异地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那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他不客气地拆穿,“要真没事你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
被他这么指出来,虞舒一时间反驳不了,沉默好一会儿才给出个站不住脚的解释:“学累了,出来透透气。”
这种不走心的理由都找出来了,真是……
季洲无奈地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坐在旁边陪着她。
上课铃很快响起。
虞舒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提醒道:“小黑,你该回去上课了。”
他没动,用她的话回敬:“学累了,透透气。”
“……”虞舒无语了片刻,忽悠他说,“我再坐会儿就回去了,你赶紧,别迟到了。”
季洲还是纹丝不动:“等你没事了我再回去。”
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还跟她杠上了!
虞舒一阵头疼,都顾不得继续难过,起身扯他:“听话,回去上课。”
她使出全力还是没能让他挪动半分,最后泄气地作罢,没忍住又摆出了长辈架子,“快回去上课!别在这里胡闹了!”
“我没胡闹。”季洲抬头,神色认真,“我只是想陪着你。”
虽然很感激他的这份关心,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谁要你陪?回去好好听课!别以为考进重点班就能掉以轻心,高二是很关键的一年,绝对不能掉队!”
宁愿一个人偷偷难过也不愿意他陪着,到底还是觉得他不是那个可以显露脆弱的人。
季洲挫败又烦躁,在她又一次催促他离开的时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舒舒。”他坐在石阶上,抬眸望她,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就不行吗?”
第75章
少年表情认真而挣扎, 让虞舒没有办法不多想。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对待,所以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小黑, 你…什么意思?”
抓着她的力道加重。
季洲知道, 薄晏之刚走就跟她说这些无疑是趁人之危, 但这份感情他克制了太久,已经克制不住了。即使背上小人的骂名, 他也想抓住这点微小的机会。
迎着她目光, 他一字字问:“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吗?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扔下你不管。”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虞舒惊愕不已。
他明明亲口说过把她当姐姐看待,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小黑,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她看着他,声音有些发颤。
季洲苦笑:“舒舒, 你觉得我会随便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吗?”
何况还是薄晏之刚走的这个时候,乱开玩笑跟往她心口捅刀子有什么区别?他没这么缺德也没这么闲。
虞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抽回自己的手,盯着季洲的眼睛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
季洲看着自己落空的手, 将这些年两人间的种种回忆了个遍,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她,只是还不明白那种日夜辗转想念的感觉并非姐弟间的亲情,而是男女间的爱情。
直到他来到南府, 发现一直敬爱的姐姐有了喜欢的男孩,心里汹涌而来的都是嫉妒酸楚,这才意识到, 他对舒舒根本不是什么姐弟情。
“舒舒,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混蛋,可是自从我知道你和薄晏之在一起后,我就没办法再继续把你当姐姐看待了!我每天都盼望着你们分手,每天都嫉妒得发疯!”
虞舒完全不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团子竟然对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疼爱他,但在这种原则问题上却不能纵容他。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因怜悯而施舍给他半点虚幻的感情,不是对他好,而是害了他。
“季洲……”这回虞舒是真的抛下姐姐的架子,将他视为一名追求者,温柔却残忍地拒绝,“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就因为我比你小一岁?”
“不是年龄的问题。”虞舒摇头,“人的一生很短暂,只够用来好好喜欢一个人,而我已经选择了薄晏之。所以,对不起……”
“是吗……”季洲挫败地低头,脸埋进掌心,难过得快要哭出来,“说到底还是怪我晚了一步,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
一只手覆上他脑袋,是安抚的温柔。
虞舒低眉轻轻拍了拍他,告诉他:“不是哦,先认识我的,是薄晏之。也是我先喜欢上的他……”
在那个懵懂的夏天。
她和他之间,就已有了剪不断的羁绊。
足足缠了两世。
她又怎么舍得主动松开?
所以,就算薄晏之不得不回去京市让她难过,但也只是难过而已,她没想过要因此而放弃这段感情。永远不会。
*
这一年的秋天对虞舒来说显得格外漫长。
课间路过10班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停下步子朝里张望,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永远空空荡荡,再不会有一个少年抬起下巴抓住她偷看的目光;
午饭她重归姐妹团,几个人占一张大桌子边吃边说笑,明明很热闹,却莫名感到一阵寂寞;
晚自习后不再有人陪她慢慢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停在分别的路口非要她主动给一枚晚安吻才肯松手。
他们在一起也不过半年之久,这样的日子却好像已经重复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一离开,她就感到这样的不习惯……
薄晏之似乎真的很忙,经常在半夜两三点回复她的消息,偶尔白天能和他聊上话,但几句之后便听到那边有人催促他开会。
他们唤他“薄总”。
陌生的称谓一下子在他们之间拉开距离。
她还在象牙塔,他却已经踏入成人的世界。
她知道他很忙很累,但除了口头上的安慰,什么都帮不了他。所以她在记事本里写很多很多话,却一条都没发给他。
……
转眼冬季。
京市下了一场大雪。
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挤满一群虚情假意的亲戚。
医生说,老爷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让大家和他做最后的告别。薄晏之站在角落,冷眼看他们为了多分点遗产在老爷子面前拼命表现。
雪花飘在窗户上。
他侧目望去。
满眼纷飞的纯白却没看进心里。
他在想,南府那样温暖的气候一定没有下雪,也不会像这里,一整个冬季都天寒地冻。
“都出去吧。”老爷子喘了喘气,摆手示意大家离开,而后目光落在薄晏之身上,吩咐道,“你留下。”
一屋子的视线袭来。
揣测的、嫉妒的、厌恶的、讨好的,却对他毫无影响。不在意的人,犯不着他吝啬情绪。
宽敞的病房很快走空,薄晏之来到床边,他和老爷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持续了足足几分钟。
老爷子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颇有年代的日记——那是当初薄晏之回南府的通行证——是他母亲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说自己知道母亲的日记本藏在哪里,老爷子也不会允许他回南府,也不会作为交换许他三年的自由。
他看着老爷子,老爷子低头看着日记本。
这本日记他早就翻阅了千百遍,内容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仿佛亲临女儿出走的那几年。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在心爱的人身边苦一点又算什么呢?真爱比金钱重要得多!可惜我妈死得早,我爸那个老顽固又根本不理解,非要我嫁什么门当户对的男人!嘁,可不就是为了巩固家业吗?把我的幸福当什么了?】
——【最近总莫名其妙地呕吐,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说我怀孕了!天!我要做妈妈了!回去跟老公说,他肯定会开心死的!】
——【翻了半天的字典,总算敲定了孩子的名字。晏之,晏之,你来得太迟了,不然能早点带给爸爸妈妈惊喜和欢乐!(*注:晏有迟的意思)】
——【之之满月了!大家都夸他生得好看,比女孩都漂亮!那当然!也不看看他妈妈是谁!给孩子挂了个长命锁,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长大。】
——【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为钱发愁,想给之之最好的,可惜孩子他爸只赚得到那么多。这次瞒着他借了钱,他发了好大的火,说孩子没必要吃那么好穿那么好。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委屈?因为没钱,之之的早教都已经耽误了,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或许我该向爸爸低个头……】
——【我决定回京市了。当初离开的时候真没想过还会有回去的一天。现在我是之之的母亲,我不能那么自私地让他在贫民窟里长大,一辈子受穷受累,他是我的宝贝,值得最好的。现在回想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太冲动了,爸爸那么强烈地反对,其实是因为爱我吧,所以想给我最好的未来,哪怕我不理解。爸爸,对不起……】
苍老的手摩挲着最后那句话,浑浊的眼里早已泛起泪花。
老爷子在外辉煌了一辈子,却孤独了半生。妻子、儿子、女儿相继离开,临终前只剩这个外孙在榻前。
他其实也很矛盾。
在接回这个外孙的时候,既爱他又恨他。把属于他父亲的罪孽算在他头上,迁怒了这么多年……
“你一定很恨我。”他开口,声音虚弱得随时都会断气。
薄晏之敛着唇,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爷子抬眸打量这个从少年逐步蜕变成男人的外孙,隐隐中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有些恍惚地笑了笑。
恨也没关系。
那些年的苛待让人痛苦也让人成长,往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畏惧风雨,不会被任何事打倒——他才能如此放心地把薄氏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