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晏低下了头,不显地蹙了下眉,觉得心里怪怪的,此人气势颇为阴沉,似乎和传闻中温雅端方的顾与知不太一样。
难不成传言有误?
只是已经打了招呼,也不好不告而别。
“在下嬴晏,久闻顾大人雅名。”嬴晏抱扇行礼,神色从容。
谢昀闻言偏过头来,微微眯了眸子,眼神落在她脸蛋半响,毫不遮掩,直看的人头皮发麻。
嬴晏一颗心怦怦直跳,方才可是说错了什么?
眼前人这张艳艳灼灼的小脸和苏蕴禾像了六七分,和她兄长嬴柏也像,谢昀视线下滑,再瞧她身上衣衫,是宫里才有的料子。
原来是十四皇子嬴晏,嬴承毅的儿子。
嬴晏不明所以:“顾大人?”
回想着梦中的场景,谢昀忽然振袖抬腕,捏住下颌角将人拉到面前,看了个仔细。
嬴晏大惊,正要抬手推人,瞥见那双幽幽凉凉的黑眸时,动作一僵,如同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周身恍若坠入寒窟,动弹不得。
她缓缓收回手,只能在心里疑惑且愁,这顾与知未免与传闻太不相符。
离得近了,可以瞧见他右眉眉骨处,眼尾上方,有一道细小的淡淡疤痕,平添戾气。
嬴晏心慌如鼓捶,唯恐被人发现异样。
她紧张地攥起指尖,面上挤了抹僵硬笑容,强做镇定:“顾大人这是作何?”
谢昀垂眸看她,扯了一个稍显恶意的笑容: “我不姓顾。”
嬴晏眼睛睁大,听他又道:“我姓谢,名昀。”
眼前人惊讶而意外,唯独没有恐慌,谢昀垂了垂唇角,不太满意的模样。
谢昀的视线从她白皙脖颈上划过,那里有喉结,再往下便是平坦的胸口,不见起伏。似乎的确是位男子,和凉亭女子像也不像,
嬴晏神情僵硬,艰难地垂下眼眸,余光扫到腰际,那里挂着一枚金制盘龙纹令牌,可先斩后奏,腰间还别着一柄长刀——雁翅刀。
除了神鸾卫指挥使,燕京内几乎无人再用此种形制的刀。
应当没说谎。
那她在马车上看到的打马而过黑衣男人是谁?
嬴晏诧异不解。
莫不是方才那猫儿将酒撞洒,污了衣衫,故而谢昀换了一身衣服?想来是如此了,燕京之中,应当无人敢胆大包天去冒充谢昀的身份。
嬴晏很快便镇定下来,嘴角弯了一抹笑容,神色惊喜道:“原来是谢大人呀,久仰谢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这一身气度,一看便知是谢大人。”
谢昀嗤嘲一声狗腿,松了手指。
嬴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连连后退,终于远离了男子身上炙热的气息,将两人拉到一个颇为安全的距离。
然而她这副模样落在谢昀眼中,无异于嫌弃他。
男人挑了眉尖,冷笑了一下,方才将他认为是顾与知便套近乎,知道他是谢昀后便迫不及待的远离?
若嬴晏知他心里所想,定要无语凝噎,再骂一句神经病。方才明明是谢大人你恶意满满地自曝名字,难道不是想看我神情惊恐惧怕你?
谢昀不满意,嬴晏便要受苦。
只见男人撩起衣袍,往望仙亭一坐,指尖扣了扣桌上酒皿,懒洋洋道:“倒酒。”
“……”
嬴晏一怔,不想谢昀竟如此好说话,一杯酒便能了了方才乌龙,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儿了。
她笑吟吟倒了酒,神色从容地举到谢昀面前:“谢大人,您请。”
她的动作模模糊糊地和梦境中有几分重叠,谢昀盯着她手中酒杯,神色不太好看,眼尾漫出森森凉意,缓缓抬起头,视线上移,便瞧见她眼底含笑,竟是一点也不惧他。
谢昀看着她眉眼,轻扬唇角展了一个笑,却没搭腔。
见此,嬴晏唇角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她弯了抹更灿烂的笑:“瞧我,应当先赔罪才是。”
“方才认错谢大人,是嬴晏不对,先自罚一杯。”
说着,她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闻喜宴上的酒不烈,多为怡情甜酒,一杯酒水入嗓下肚,嬴晏没什么感觉。
谢昀淡淡“嗯”了一声,神色稍霁,他一向喜欢识趣儿的人。
不过也讨厌不怕他的人。
谢昀扯了笑:“既然如此,都喝了吧。”
嬴晏的笑容彻底僵硬在脸上,望着那满满一壶酒,顿时觉得心窝子疼,酒虽不烈,一壶下肚也难受。果然是她想得太过简单,这位爷哪里好说话了,分明如传闻一般难伺候。
见人不动,谢昀目露狠戾,声音凉凉:“怎么,要我给你倒?”
嬴晏面上挤了一抹温和笑容,“哪敢劳烦谢大人。”
好好的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谢昀勾了抹讽笑,他此生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敲碎人的硬骨头。
他一副善意大发的模样,笑容亲切,声音里却夹着说不出的阴恻恻:“劳烦一次也无妨。”
嬴晏受宠若惊,神色倏地警惕,谢昀倒的酒,怕是断头酒。
她快速伸手,握了酒壶,这次神情乖巧极了:“不敢劳烦谢大人,我自己喝。”
谢昀神情满意,识趣儿就对了。
一时之间,嬴晏也琢磨不清谢昀到底是何意,若说他对她有杀意,倒也不像。
她眼神微动,有了想法,只见喝了没两口,便身子晕乎乎转了个圈,手指一松,酒壶落地砸个稀碎,瓷片与酒水四溅。
“不胜酒力,让谢大人见笑了。”
嬴晏转过身告罪,伸指揉捏着额角,说话时,不忘抬了余光觑他神色。
谢昀轻声笑了下,眼底兴味渐浓,嬴晏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好决定下一句该说什么话,他识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她心中那点儿小心思。
不像苏蕴禾,不像嬴柏,更不像嬴承毅。
他目光垂落在她喉结处,轻点指尖,若有所思。
谢昀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令人不寒而栗,嬴晏如芒在背,生怕被他察觉异处,几乎转身就想逃离。
直到听见他轻笑一声,嬴晏再也忍不住想逃离的心思。
她压低嗓音,一边缓步后退一边道:“醉酒失态,嬴晏便不叨扰谢大人了。”
谢昀似笑非笑:“本座倒想看看十四皇子醉酒何态。”
早就听闻谢昀此人行事常常颠三倒四,嬴晏仍然不免诧异,他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
嬴晏眼睛转了转,硬着头皮道:“嬴晏离席已久,我的哥哥还在等我,若是哥哥知道我在此耽搁,误了时间,定会生气。”
她顿了顿,思忖几息,而后神情委屈,声音软糯惹人怜:“谢大人也知道,我哥哥脾气一向不好。”
谢昀睨她一眼:“哪个哥哥?”
嬴晏毫不犹豫:“六哥。”
谢昀“啧”了一声,怜惜道:“真可怜。”
这三个字就是流于字面意义上的可怜,话音里的情绪寡淡极了,更不见他怜惜神情。
嬴晏也不在意,若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谢昀动了真感情,她才觉得害怕。
谢昀看着她,一只手指尖轻叩,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起了下巴,道:“叫声二爷。”
嬴晏怔了一瞬,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做,不过她一向识趣,毫不犹豫,张口便喊:“二爷。”
谢昀原本哒哒轻叩的指尖微顿,眉头不显地皱了一瞬:“再叫。”
嬴晏:“二爷。”
和梦中的娇软绵绵声音很像,但低沉喑哑许多。
谢昀嫌弃:“什么破嗓子,难听。”
“二爷说的是,这副破嗓子让你见笑了。”嬴晏笑笑,试探道,“那嬴晏便不叨扰二爷了?”
谢昀:“……”
见人没马上搭话,嬴晏当机立断:“嬴晏告辞。”说完,她不给谢昀挽留的机会,便疾步离开,终于逃离了那笼罩全身的压抑恐怖的气息。
谢昀也没拦着,望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下。
说起来,他同她兄长嬴柏还有过几分交情,她倒是比嬴柏有趣多了。
过了许久,谢昀唇齿轻动。
“去查查嬴启那个蠢东西,最近都干什么了。”
隐没在阴影处的暗卫应声离去。
第9章
嬴晏疾步离开,直到再也瞧不见望仙亭,这才忍不住回头,颇为忌惮地看了那边一眼。
她蹙了下眉尖,愈发觉得谢昀看她的眼神儿奇怪。
像是在打量她,却又不似恶意满满,不然她此时也不会安然无恙的离开。嬴晏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膛,束胸紧紧缠着,没松,又摸了摸陈文遇给她做的喉结,也紧紧贴在脖颈上。
这般足以以假乱真,应当瞧不出异样吧?
……
回到了紫云楼这边,嬴晏一眼就瞧见了立在桃花树下的嬴宽,桃花艳艳灼灼如妖,君子充耳秀莹,如弁如星。
皇家男儿大抵样貌都不差,父皇年轻时英俊,后妃们个个又国色天香,故而二十几位皇子公主,容貌都生的漂亮,若让嬴晏说,除了三哥,当属十哥最俊。
嬴晏挥了挥手,朝他欢喜喊道:“十哥。”
听见声音,嬴宽转身大步朝她走去,语气着急:“你方才去哪儿了?”
嬴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诚实道:“我方才去望仙亭了。”
“去望仙亭作甚?”嬴宽问道,瞧着她白皙的脸蛋上绕着的若有若无粉意,眉头逐渐拢了拢,“你喝酒了?”
嬴晏一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蛋,有点烫。
并非嬴宽多此担心,而是在他的印象中,十四弟一向不碰酒水,一瞬间,嬴宽脑海里便浮现了无数情景,又见人神色闪躲,不禁怒道:“有人逼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