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长得明艳,只是这些年过的不快活,如同珠玉蒙尘,少了以往的光彩。如今生气起来,倒似年少模样,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来,灵动可爱。
萧逐月唇角的笑容不减,倒也真转开话题,同宋衍聊起朝中事务。
萧挽澜就在一旁听着,她久别长安,对很多人和事都不清楚,自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幸亏这两人也没谈多久,不一会就听萧逐月说:“时辰也不早了,执夷,你就先回去罢,余下的事以后再说。”
宋衍应下,抬手行礼告退。
萧挽澜看着他步履沉稳地往外走,不免有些怔怔出神。她记得宋衍年轻时因为一桩案子,被诬陷入狱,受过刑讯,废了左脚三根脚趾。
不过现在单看他走路,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等宋衍出了门,萧逐月看了眼出神的萧挽澜,突然开口问道:“淮儿,你觉得宋衍如何?”
萧挽澜被这句话问的一头雾水,“什么如何?”
萧逐月正色道:“你总不能和顾疏这样过一辈子。宋衍论样貌、学识、品行,比之顾疏有过之而无不及,配你无一处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2章 各不相干
萧挽澜震惊之余,又觉荒唐,“我以前不懂,现在倒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我愿意,人家也不见得乐意啊。”
更何况宋衍至今未成婚,指不定真的是个痴情种,还惦念着崔琰。想到这事,她心里难受起来,又觉的愧对他。
那个秘密她是准备烂在肚子里的,只能对不住宋衍了。
萧逐月看她神色黯然,以为是提及顾疏令她伤心,只好打住不说。转而道:“我只是帮你物色,成与不成看是要看你们自己。也并非非他不可。”
他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提点她,“淮儿,以后你登基,须知很多事身不由己。便是皇嗣这一条,你就避无可避。”
萧挽澜想到以后,心头沉沉,好似背负千钧重担,压得她无法喘息。可萧逐月说的并没有错,她心里又不免想道:刚才我还后悔自己粗枝大叶没能帮上皇兄。现在却畏手畏脚,思虑不周惹皇兄担忧,岂不是混账?
她不敢让萧逐月瞧出自己的胆怯,握住他的手,道:“皇兄放心,你说的事,我会思量的。”
之后亲自服侍萧逐月歇下,等他睡着了,萧挽澜才回了清元殿歇息。
连日的奔波令她疲惫不堪,可心中对长兄病情的担忧和沉重的压力又让她辗转难眠,萧挽澜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好。第二日天还没亮,居然还发起高热来。
这倒是吓坏了她身边伺候的容夏和容秋,忙去找了太医过来诊治。
等一碗热乎乎的汤药灌下去,萧挽澜在床上小憩了半个时辰再起来才觉得好了些。
她不想让萧逐月担心,打起精神去紫宸殿陪着用了早膳,这才又回了清元殿。
才至清元殿的清华门,就有宫人匆匆上来禀报,驸马爷顾疏来了,正在正殿等着呢。
萧挽澜心头一跳,脚下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容夏此刻正扶着她,神色紧张道:“公主,您要不要见?”
萧挽澜摇首道:“无妨,他不来,本宫倒还要找他。来的正好。”也不用容夏扶持,举步便进了清元殿。
真要算起来,两人已逾两年未见,期间连一封书信也无,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倒显得有些突然。比之记忆里的顾疏,眼前的男人更加沉稳威仪了些,样貌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剑眉星目,容色俊朗。
顾疏见到她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站起身拱手行礼,波澜不惊道:“公主。”
夫妻之间,称呼生疏至此,萧挽澜倒也不是第一次听。她只有将顾疏逼急了的时候,他才喊过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
她看着他,轻笑了声,道:“我昨夜才回长安,你今早就来了,对我倒是难得这般殷勤。”
顾疏闻言双眉微拧,似是听不惯她这般说话,沉声道:“我有话要同你私下说,你先屏退左右。”
他这样迫不及待进宫来进宫来见她,萧挽澜倒是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她朝容夏打了个的手势,容夏会意,立刻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早上一番折腾,萧挽澜此时已觉头重脚轻,双腿发软。她在上首宝座上坐定,这才再次开口,“现在可以说了。”
顾疏走近几步,声音低了一些,愈发显得低沉清冷。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正是多事之秋。你虽回了长安,切记不要插手朝中事务,我不想你卷入其中。”
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长袍,身姿挺拔,此刻站在萧挽澜跟前,令她不得不抬头仰视他。
萧挽澜垂下眼睑,不以为然道:“若有人心怀不轨,意图窃国,以我的身份岂能置身事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这话,不觉得太天真了些?”
或许顾疏知悉苏太师和萧仲景的谋划,甚至笃信他们能成事,才念及以往的情分特意进宫来提醒她。他大概以为萧逐月召她回来是有托孤的想法,并不想她卷入其中。
可萧挽澜却并不觉感动。
因为顾疏是她的驸马,她的丈夫,不仅没想过与她共进退,反而劝她袖手旁观,明哲保身。
他选择的是他父亲和自己的家族。
若设身处地地想,顾疏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可于萧挽澜来说,只觉心头冷意不止。
顾疏听萧挽澜这话竟似早就有了决断,脱口就道:“你只需听我的,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神色依旧沉稳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
萧挽澜心头微震,诧异地抬眸看向顾疏,可转念一想,却觉得好笑,他以往何曾如此关心她,这是看她将要无依无靠,来施舍怜悯?
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疏,语气淡漠,“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这话呢?”
丈夫么?只可惜很快就不是了。无需顾疏回答,她再次开口,“你要说的我已知晓,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烦劳你先去我的枕下将那里的一封信笺取来。”
顾疏长眉微拧,似是想要再劝,可最终还是止住,转身去内殿取信。
她床榻的枕下果真有一封信。
信封边角有些磨损,看上去像是经年的旧物。上面未落任何名头,也不知是谁写来给谁。顾疏却隐隐觉得,这东西是萧挽澜写给他的。
等他折回,萧挽澜的话也证明了这点。
“这信是写给你的,虽说给的晚了些,但也没什么关系。”
薄薄的信笺并没有几分重量,顾疏捏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动作。
萧挽澜见他脸色难看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言语,好似手里捏着的是什么可怕至极的物什。她的东西,他便怕成这样么?
不由笑了,开口提醒道:“不看么?本宫倒觉得,顾大人会喜欢的。”
顾疏抓着信笺的手指一分分捏紧,几息之后,这才将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萧挽澜善赵体行楷,腾挪起伏,笔道停匀,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婉媚之中不失遒劲,他再熟悉不过。信上的字他也认得,可组合在一起,一时间竟然让他浑不知其意。
萧挽澜却已经垂眸不再看他,平静道:“信你就拿去罢。你我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好让你顺心遂意了。”
这封和离书是她给顾疏纳赵鸾时写的,却终究下不定决心给他。这些年,也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昨夜她下定了决心才又将它拿出来搁在枕下。
“顺心遂意……”顾疏低低的重复一遍这几个字,突然抢前一步,伸手抓住萧挽澜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将她直接从宝座上拉了起来。他垂眸冷冷的注视着她,语气低沉,似是压抑着满腔的怒火。
“萧挽澜,自从识得你,我何曾顺心遂意过?”
萧挽澜起身太急,顿觉眼前发黑,双腿绵软有如踩在棉絮上,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顾疏的衣襟才勉力支撑住。
她深吸了口气,艰难道:“好歹,好歹我给你纳了赵鸾。”
“那都是你一意孤行。”
顾疏反唇相讥,连声质问:“你当年要我娶你,可问过我的愿不愿意?你替我纳鸾儿为妾,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如今你想要同我和离,又可问过我?”
萧挽澜呼吸急促,想要辩驳,可强烈的眩晕令她整个人都朝顾疏身上靠去。
顾疏终于发现萧挽澜不对劲,迅速松开她的手,扶起她的肩膀查看状况。只见萧挽澜双目紧闭,面颊通红,双唇没有半分血色。
他像是吓了一跳,慌乱道:“你怎么了?”
萧挽澜此时还有片刻清明,她伸手抓住顾疏的衣袖,也不答他的话,只是咬牙道:“你岂知,若还能回头……我亦不会嫁你。”
说罢,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3章 浮生一梦
秋日的阳光异常明媚,透过纱窗点点落在殿内的地砖上,灿如金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清元殿的管事赵姑姑捧着药碗,一勺一勺亲自给长公主喂药。长公主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病的极重,昏迷不醒好几日,昨夜高热退下去,今早人才醒过来。赵姑姑仍是不放心,早就命人宣了太医过来瞧过,眼下连伺候喝药都不假手于人。
容秋将怀里的桂花枝在白釉陶瓶中插好,转过头来笑盈盈地说:“这一放晴,园子里的桂花竟都开了,一树都是,奴婢就去摘了几枝,公主闻着可还喜欢?”
被她唤作公主的人,自然是萧挽澜。
她听见容秋说话,仍旧有些神情不属,随口应道:“甚好。”
容秋并未发现萧挽澜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便在一旁吱吱喳喳说着讨她欢心的话。
“奴婢听高内侍说,陛下昨日已经命他取了含凉殿里那道圣旨,似乎要给公主和顾大人赐婚哩。许是老天爷知道公主好事近,这两日天都难得放晴了。”
含凉殿那道圣旨……萧挽澜心里猛地一颤,脸色都变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赵姑姑忙拦着她道:“我的小祖宗,您病才好些,可不能这般胡来,就算再高兴……也要喝了药,好生养几天才好。那顾大人又不会跑了。”
萧挽澜听了这话,简直是哭笑不得。她这哪是高兴,只恨自己不能插上翅膀,去阻止这桩婚事。
她清楚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和顾疏说的话,可醒过来时却见到了早就告老还乡的赵姑姑,和十四、五岁的容夏、容秋。
她居然回到了自己还未出嫁的时候!
刚醒来的时候,萧挽澜甚至怀疑过往种种,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是上天在给她示警。
可那些记忆那样地鲜活真实,她确定自己是切切实实活过了那些年。
既然老天眷顾,给了她机会重新选择,她又岂会再嫁顾疏?
奈何此时赵姑姑拉着她,自己大病初愈手脚绵软,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萧挽澜心急如焚,想要解释又觉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得软了声音道:“赵姑姑,你就让我去吧,我真有急事。”
赵姑姑看她急得跳脚,心道莫不是真有急事。要真是这样,她哪好拦着,便劝说道:“那也要先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再去。您这样出门,再着凉了可怎么办。”
当即吩咐了容夏、容秋去端水来伺候梳洗打扮。
萧挽澜则被赵姑姑扶着端坐到妆台前。
她看着镜中里面的少女,秀发披散在肩头,乌鸦鸦的柔亮如缎,五官昳丽非凡,奈何面色太过苍白,显得有些病态的娇弱。
这样的自己,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一切都恍如隔世。
萧挽澜担心自己憔悴的模样被萧逐月见到,特意让容夏多扑了些脂粉,掩去病态,随后又换上了一身朱赤色齐胸襦裙。
这般明艳的颜色,衬得她容色灼然,艳如芙蕖凌波。
赵姑姑取了朵红珊瑚珠花簪在她鬓边,上下打量了片刻,才满意地笑道:“许久不见公主穿这般艳丽的颜色,还是这样最衬您。您孝期刚过,也幸亏织染署那边有心早早地制了这些衣裳过来。”
萧挽澜揽镜自观,也觉得自己许久没穿过这么明艳的衣裳了。